毛主席為什麼喜愛這本書?_風聞
拿了桔子跑哇-32分钟前
作者:林之辛
眾所周知,毛主席酷愛中國古典文學,他不僅熟讀,而且精通其精華,在自己的講話中駕輕就熟地運用其中的一些典型的形象和故事來生動闡明自己的觀點,達到了信手拈來,爐火純青的程度,使他的演説和報告具有極大的説服力和感染力。
在中國古典文學眾多的人物及其故事中,有一篇故事,毛主席情有獨鍾,不僅多次與身邊工作人員談及並推薦閲讀,還説這個故事“應該選進中學課本”。
這個故事就是《聊齋志異》中的《席方平》。故事的梗概是:
席方平是《聊齋》中的一個人物,他為人戇直。其父親席廉,與同鄉富户羊某不和。這個姓羊的富翁死了之後,席廉得病,在生命垂危時對人説,是羊某賄賂陰司官吏來拷打他。不久席廉渾身紅腫,慘叫死去。席方平悲痛欲絕,如呆如痴,他的靈魂離身,去陰間為父伸冤。但是,陰間的獄吏、城隍、郡司直至冥王都受了賄賂,不但不讓席方平伸冤,還對他嚴刑拷打,百般折磨後把他送回人間。可是席方平就是不甘心,他聽説二郎神為人正直,便又重到陰間去找二郎神,但又被冥王的鬼卒抓住。冥王軟硬兼施,叫他不要再告,並強行把他投胎為嬰兒。席方平憤怒哭啼不吃奶,絕食三天便夭折了。他的靈魂又跑到陰間告狀,結果遇上了玉皇大帝殿下的九王,九王叫二郎神趕快判決。最後二郎神判決,將貪贓枉法的冥王、郡司、城隍、助紂為虐的鬼役,以及為富不仁的羊某分別治罪;同時表彰了席廉父子的善良、孝義。
毛主席跟很多人講過這個故事。早在1942年,他與延安“魯藝”(魯迅藝術文學院)的何其芳等人聊起《聊齋》,就評論道:“《席方平》含義很深,席方平在陰司的遭遇,實際上是人間官吏魚肉人民的真實寫照,是對封建社會人間酷吏官官相護、殘害人民的控訴書。”建國後,毛主席也多次有聲有色地給身邊的人講述這個故事,説到席方平在陰司受鋸刑時“忍而不號”,對他的堅強特別讚賞,並着重指出: “這篇小説的主人公覺得,陰曹之闇昧尤甚於陽間。”毛主席的秘書林克在回憶中也説,毛主席同他講席方平的故事,給他留下的印象特別深。他記得毛主席對故事中一個細節的描繪十分欣賞,就是寫到兩個鬼奉冥王的命令把席方平鋸成兩半時,對席抱有同情,故意鋸偏,以保存席有顆完整的心。毛主席説:“小鬼同情席方平故意鋸偏,這個細節寫得好。”這個細節的寫入實際上反映的是《聊齋》作者蒲松齡對席方平不平遭遇的同情,而這,顯然引起了毛主席內心的共鳴。
林克清楚地記得,毛主席説:“《席方平》應該選進中學課本。”
在新中國成立不久後發生的“紀凱夫案件”中,一個名叫紀凱夫的普通百姓遭受單位領導誣陷,在有人提出申訴的情況下,市政府領導偏聽偏信,不辨是非,仍加以定罪。這件事驚動了毛主席,他親自下令給受害者平反,並嚴厲處分了市政府不少相關領導幹部。此案對涉案官員處罰之重,震動了整個官場,轟動了全國。聯繫到毛主席對《席方平》的重視,可以感悟到他絕不容忍在新中國的政府裏出現官官相護,誣陷無辜百姓的惡劣事件。
毛主席愛讀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其中多數都是作為歷史去讀的,如《隋唐》、《精忠傳》、《東周列國志》等等,包括《紅樓夢》。他説:“《紅樓夢》我至少讀過五遍。我是把它當歷史讀的。”《水滸》,他説“要當作一部政治書看”;《三國演義》,他説“不但要看戰爭,看外交,而且要看組織。”他喜歡《西遊記》,主要是喜歡敢於大鬧天宮、敢於與各種妖魔鬼怪鬥爭的孫悟空這個人物。孫悟空天不怕,地不怕,敢於挑戰權勢與權威,又富有鬥爭智慧的靈活性,與毛主席的性格相通。説到《聊齋志異》,毛主席其實涉讀較晚,不像前述多篇古典小説,他從小就讀過,而《聊齋志異》則是他較晚(可能是到延安以後)才讀到的;但是一經入覽,就成為他極為鍾愛之書。這樣一本談狐説鬼的“怪異小説”(魯迅語,毛主席認為是魯迅在接受馬克思主義以前的觀點)怎麼會引起偉人如此大的興趣呢?究其原因,在於其中的許多故事直接撥動了偉人內心的感情之弦。
毛主席喜歡《聊齋》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作者刻畫了一些善良可愛的人物形象。在他對《聊齋》的各種評價中,特別引人注目的是毛主席對自己的親人談及《聊齋》時的那種充滿感情的評薦語:“《聊齋志異》裏寫的那些狐狸精可善良啦!幫助人可主動啦!”類似的評論語,他對女兒,兒媳都講過。易動感情的晚年毛主席,對這部小説更是鍾愛有加,直到生命垂危的最後歲月,還多次閲讀,並向身邊親人讚許小説中那些心地善良,樂於助人而又聰明可愛的“狐狸精”。這些與至親之間的談話,是偉人內心世界的真情流露,真實地反映出他對人性的真善美以及純真愛情的讚賞與嚮往。
從毛主席閲讀時在書中多次畫圈、劃線,還加評語中,可以看到《小謝》也是他十分喜愛的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的梗概是:
窮書生陶某借住的舊府第裏,有喬秋容和阮小謝兩個女鬼,經常恫嚇、糾纏、挑逗他,但他不但不懼不惱,反而對她們平等相待,教她們習字讀書。兩個女鬼也頗知義理。當陶被誣下獄後,兩個女鬼給他送飯,奔走相救,歷盡艱難,終於使陶書生獲釋出獄歸家。陶書生與兩個女鬼重聚,情同伉儷,但始終無越軌同寢。兩個女鬼和陶書生之間的真情,感動了一個法術通天的道士。道士用借屍還魂之術使兩位女鬼還陽復生,促成了她們與陶的結合。
作者筆下的小謝和秋容都是容貌絕世、聰明痴情的女性,她們蔑視封建禮教,積極主動地追求幸福美滿的愛情生活。毛主席讀後在頁邊寫下一段批註:“一篇好文章,反映了個性解放的強烈要求,人與人的關係應是民主的和平等的。”
早在1939年毛主席與老同學蕭三閒聊時,就讚揚《聊齋》作者蒲松齡反對強迫婚姻,主張自由戀愛,説他“在封建社會不能明講,乃借鬼狐説教”。類似的談話,也跟何其芳等人講過。他説:“《聊齋》描寫女子找男人是大膽的。”這是對小説作者敢於表達女性追求自由戀愛的讚賞。
毛主席在青年時期就對封建禮教迫害婦女的罪惡深惡痛絕,寫過多篇文章痛斥封建禮教,號召女性勇敢地衝破封建禮教的束縛,去爭取自身的解放和婚姻的自由。
説到這裏,就不禁讓人想起毛主席衞士李銀橋回憶文章中關於毛主席觀看戲劇《白蛇傳》的一段往事。那個場景真的是把毛主席那種同情弱者,崇尚堅貞的愛情,反對壓迫,嫉惡如仇的性格表現得淋漓盡致。這段描寫實在太精彩了,我們把它轉載如下:
一次看《白蛇傳》。毛主席很快就進入許仙和白娘子的角色,理解他們,讚許他們。特別是對勇敢熱情聰明的小青懷着極大的敬意。唱得好的地方,他就拍手鼓掌。
然而,這畢竟是一出悲劇。當金山寺的那個老和尚法海一出場,毛主席臉色立即陰沉下來,浮現出一種緊張。
終於,許仙與白娘子開始了曲折痛苦的生離死別。毛主席完全進入了那個古老感人的神話故事中。他的鼻翼開始扇動,淚水在眼圈裏累積凝聚,變成大顆大顆的淚珠,轉啊轉,撲籟籟,順着臉頰滾落,砸在胸襟上。我(李銀橋)擔憂地朝兩邊瞄,生怕引起周圍觀眾的注意。
可是,毛主席的動靜越來越大,淚水已經不是一顆顆往下落,而是一道一道往下流。鼻子壅塞了,呼吸受阻,嘶嘶有聲。毛主席終於忘乎所以地哭出了聲。那是一種顫抖的抽泣聲,並且毫無顧忌地擦淚水,擦鼻涕。
就在法海開始將白娘子鎮壓到雷鋒塔下那一刻,驚人之舉發生了,毛主席突然憤怒地拍“案”而起。他的大手拍在沙發扶手上,一下子立起身:“不革命行嗎?”“不造反行嗎?”
天哪,我猝不及防!他肚子大,坐下時已解開腰帶。在他立起身那一刻,褲子一下子脱落下來,一直落到腳面。我像是被人捅了一棍子似地縱身撲向前,抓住他的褲子,一把提上來,匆匆地幫他繫上腰帶。我為沒有保護好領袖的形象而深感不安。
可毛主席卻絲毫沒有責怪我的意思。他仍然在劇中。全場的鼓掌聲終於將他喚醒,他稍一怔,也跟着鼓起了掌。
毛主席從不飾掩自己的好惡。我的記憶中,他是用兩隻手同“青蛇’握手,一隻手同“許仙”和“白蛇”握手。他沒有理睬那個倒黴的老和尚“法海”。
這個故事,在曾任毛主席機要秘書的謝靜宜的回憶錄裏得到了佐證。她當時也在場。她説:“主席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他看戲聽戲時,總愛把自己的感情融入戲劇情節中去,喜怒哀樂任其揮灑。”
可以想見,毛主席在看《聊齋》時也會進入角色,同故事中的人物情感交融。在這種情感中,人們看到了偉人在其政治、戰爭舞台上叱吒風雲的領袖和統帥形象的另一面,是他善良柔和的內心世界。這種善良,是他母親給他的最大影響。他很愛他的母親,曾多次飽含深情地説:“我母親是個仁慈的婦女,為人慷慨厚道,隨時都願意接濟別人。她同情窮人,並且當他們在荒年裏前來討米的時候,常常送米給他們。”她是一個“可以損己而利人的人”。母親把善良植入了毛主席性格的基因,使他時時處處都從心底裏懷有對窮人,對弱者,對受壓迫受欺負的底層人民極為深厚的同情。毛主席曾對賀子珍説:“我這個人平時不愛落淚,但是聽不得窮苦老百姓的哭聲,看到他們流淚,我也忍不住要掉淚。”
善良的另一面就是對邪惡的極端憎惡,這構成了毛主席極其鮮明的愛與恨。對受壓迫者的深切同情使得毛主席對壓迫者和社會不公抱有絕不容忍,勢不兩立的態度。這就是毛主席對《席方平》的故事如此看重的緣故。
愛憎分明,嫉惡如仇的性格因素與毛主席另一個性格因素結合在一起,構築了毛主席超凡的人格魅力。這另一個性格因素就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勇於挑戰任何艱難險阻和一切強權霸道的大無畏精神。這可以説是他與生俱來的氣質。早在他的青年時代,為了向黑暗到了極點的舊社會宣戰,毛主席在他主辦的《湘江評論》創刊號向世人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宣言:“什麼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軍閥不要怕,資本家不要怕。”
在1959年,新中國面臨內有困難、外有壓力的處境。如同以往革命事業遭到艱難險阻時總會激起他的鬥志,新的困難之下,毛主席同樣毫無畏懼地迎接挑戰。這一點,毛主席也在《聊齋》中找到了讓他感到靈犀相通的故事——不怕鬼的故事。
在1959年4月的最高國務會議上,毛主席通報了當時的形勢,他説:“我看要奮鬥下去,什麼威脅我們都不怕。”接着,他就講起了《聊齋》裏的一個故事:“有一個狂生,晚上坐着讀書,有個鬼嚇他,從窗户口那個地方伸一個舌頭出來,這麼長,它以為這個書生就會嚇倒了。這個書生不慌不忙,拿起筆把自己的臉畫成張飛的樣子,畫得像我們現在戲台上的袁世海的樣子,然後也把舌頭伸出來,沒有那麼長就是了。兩個人就這麼頂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那個鬼只好走了。”
毛主席講完這個故事後,強調説:“《聊齋志異》的作者告訴我們,不要怕鬼,你越怕鬼,你就不能活,他就要跑進來把你吃掉。”毛主席還把這個故事與當時炮擊金門、馬祖的實際聯繫起來,説:“我們不怕鬼,所以炮擊金門、馬祖。這一仗打下去之後,現在台灣海峽風平浪靜,通行無阻,所有的船隻不干涉了。”
同年5月6日,毛主席在接見外國代表團時,又一次講了這個故事,並且説:“今天世界上鬼不少。西方世界有一大羣鬼,就是帝國主義,在亞洲、非洲、拉丁美洲也有一大羣鬼,就是帝國主義的走狗、反動派。”“世界上有人怕鬼,也有人不怕鬼。鬼是怕它好呢?還是不怕它好?經驗證明,鬼是怕不得的。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沒有鬼了。”
在國家級的重要會議上和在接見外國代表的正式場合,一再地,鄭重地引用《聊齋》的這個故事,足見他的重視。不僅如此,他還提議:“我想把不怕鬼的故事、小説編成一本小冊子。”他指示中央書記處一位書記專門落實這項工作,由文學研究所的所長何其芳具體負責。
這本《不怕鬼的故事》,經過仔細的編撰,於1961年2月正式出版,作為當時黨內幹部整風的閲讀書籍。
在編書過程中,毛主席從選目,編排到註釋都精心過問和修改,並多次修改何其芳起草的序言。其中值得指出的是,為了使這本書更具教育意義,毛主席注意到,“除了戰略上藐視,還要講戰術上重視。”所以序言要體現:既要有不怕鬼,敢於和鬼鬥爭的精神,也要講究對鬼鬥爭的戰略和戰術。他對何其芳説:“對具體的鬼,對一個一個的鬼,要具體分析,要講究戰術,要重視。不然,就打不敗它。你們編的書上,就有這樣的例子。《聊齋志異》的那篇《妖術》,如果那個於公戰術上不重視,就可能被妖術謀害死了。還有《宋定伯捉鬼》,鬼揹他過河,發現他身體重。他就欺騙它,説他是新鬼。‘新鬼大,舊鬼小’,所以他重嘛。他後來又從鬼那裏知道鬼怕什麼東西,就用那個東西治它,就把鬼治住了。”
在此書出版前夕的中共中央八屆九中全會上,毛主席再次説:“我也60多歲了,我就是不怕鬼。我們很快要出版一本不怕鬼的書。”
“我就是不怕鬼”!這句擲地有聲的宣言道出了毛主席特有的精氣神,也道出了他喜愛《聊齋》這本書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