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計劃大家談丨去掉濾鏡的“詩和遠方”——《大漠胡楊》導演手記_風聞
解读中国工作室-解读中国工作室官方账号-为世界提供感知中国的别样视角43分钟前
紀錄片《大漠胡楊》深入南疆阿克蘇沙雅地區,以全新視角呈現神奇多元的地域風貌、悠久深厚的歷史文化和豐饒多姿的物產與民俗;以真實質樸的鏡頭語言,生動細膩地展現各族人民在這片熱土上和諧共處、延續傳統、開拓創新、追求夢想。該片由中國農業電影電視中心出品,已入選第二屆“新時代·新影像”中外聯合創作計劃。
以下是中國農業電影電視中心導演楊曉清的分享。

△紀錄片《大漠胡楊》海報 (海報設計 范進銘、劉月凝)
2023年,我和攝製組帶着“詩和遠方”的朦朧嚮往開啓了一段創作之旅。終點在4000公里之外——新疆南部阿克蘇地區的沙雅縣。拍攝走過了整整一年,看着塔里木河從浪潮澎湃到平靜落幕,胡楊林從滿目青翠到一片金色,彷彿童話世界一般;與此同時,塔克拉瑪干沙漠在風中的狂暴和夜色下的温柔,也都一一領受了。
但最打動我們的是生活在此的人們。他們,讓我們對於“詩和遠方”有了落地生根的體驗,在詩意的濾鏡之外感受到了粗糲——來自真實生活的諸多困境,包括大自然的嚴酷考驗。但我在他們臉上看不到愁苦的表情,他們接受得如此平靜,用堅韌和幽默來順應着。那些質樸無華、帶着些許羞澀的笑臉讓我領悟了胡楊精神包含的千鈞之力——那是每個人的內心世界藴含的動人力量。
△夏季胡楊林拍攝小憩(導演楊曉清 左2)

△攝製組與被拍攝人物合照(導演楊曉清 左5)
為何是沙雅
反映新疆的紀錄片有許多大製作,比如《天山腳下》、《天山南北》、《山河新疆》等等,但我們的製作經費和駕馭能力都不足以靠近那樣的恢宏。選擇一個很小的“點”深入進去,可能是最明智的選擇。當然,我希望這個點是獨特的。最終,視線落到了沙雅。為何是沙雅?因為,無論是地域風貌的多元共生,還是歷史的演進、文化的傳承,沙雅都具備豐富的維度和內涵。
在自然生態的座標上,這裏匯聚了最經典的新疆風貌,坐擁兩個“世界之最”於一身:世界上面積最大的野生胡楊林,胡楊紮根之地是世界上最大的流動性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邊緣。還有中國最長的內陸河——塔里木河蜿蜒流過。世代生息在此的人們,被大河滋潤養育,也經歷着風與沙的磨礪,形成了獨有的生活方式和內心世界。如同千年屹立的胡楊樹一樣,他們樂觀、堅韌、包容、一路向前。
這部紀錄片重點在於人的故事。他們或是護衞生態駐守在此,或是深入胡楊林每一户人家而四季穿行在此,亦或是為了追求心中理想飛馳在此,又或是為尋找音樂靈感徘徊在此——他們的精神品格與地域風貌有着深刻的呼應。雖然都是平凡的普通人,卻又個性鮮明,每個人都擁有獨特的經歷和氣質,以此組成沙雅故事的不同面孔。好像一棵婆娑多姿的胡楊樹,每個葉片都以不同的姿態望向天空。

△紀錄片《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熱合曼·艾海提(右1)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阿不來提·依明(右1)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阿力木·喀依木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賽麥提·亞森(右1)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吾斯曼·熱西提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張高磊
“吃土”的拍攝
沒錯,我們拍到了美醉人的金色胡楊林、還有在陽光下發光的金色沙漠。但是,還原到拍攝現場,那就是一場一場“吃土”的經歷。
在沙雅,有兩種胡楊,一種是塔里木河沿岸的水胡楊,靈動婀娜如少女;另一種是屹立在沙漠中的胡楊,遒勁蒼滄如戰士。而我們的主人公,工作生活在沙漠胡楊的所在。因此,當我們的護林員和土警察發動他們的交通工具——摩托車,一騎絕塵瀟灑而去的時候,攝製組成員便紮紮實實地隱入塵埃了。飛馳沙漠的越野車有更強的動力,於是我們不得不再次淪陷於沙的擁抱。
然而,我們吃的這點土,對他們來説,就是日常。除此之外,還有在毫無方向感的胡楊林中迷失、在沒有飲用水的無人區駐守、爆胎後被困沙漠的無助、以及幾天都找不到一個人説話的孤獨——這些,同樣是他們經年累月的日常。
但他們會用幽默來面對。依然記得民警熱合曼用兩個手圈在眼睛前,説:“我跟在那個拉棉車的屁股後面,渾身上下都是土,你看不見我了,只能看到我的兩個眼睛。”護林員阿力木以誇張的表情比劃着説:“春天的風,大得很,呼~呼~呼。頭髮裏面、耳朵裏面、鼻子裏面,全是土。”他們日日經受着沙塵的洗禮,內心卻沒有落下塵埃。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熱合曼·艾海提

△《大漠胡楊》劇照:胡楊故里管護所的三位護林員
難忘的瞬間
不經意間的情感流露,每每讓我們動容。
那是護林員依布拉音日落下的背影,一個人靜坐在鋪滿落葉的胡楊樹下,指尖撥動吉他,開始吟唱一首維吾爾族的古老民歌《戈壁灘》,歌詞表達了遠行的旅人對心中愛人的思念,正是依布拉音對遠在百公里外的妻子的傾訴。低沉而又温柔的歌聲在蒼茫無邊的沙漠中悠遠飄揚,我不再看監視器,只想安住在這淡淡的憂愁和莫名的感動中。
然後,是來自胡楊林深處,94歲的老奶奶熱比耶木。沙漠腹地的長年生活,給了她古銅的膚色和滄桑的皺紋,但是,她喜歡開懷大笑,這時候,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在快樂地上揚着,讓我覺得很美。追憶似水流年,老奶奶説年輕時候,她很漂亮,人們都愛聽她唱歌。我請她唱一首,她的眼裏放出了光,只略略羞澀了一下就高聲唱了起來“我原本不會到這兒來,我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不要問我為什麼來這裏,因為失戀我來到這裏。請不要忘記,這個傷是你給的……”94歲的奶奶,在歌聲中回到了年輕時代,眼中是沒有被歲月磨滅的一往情深。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伊布拉音·肉蘇力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熱比耶木
動人的愛情不止在歌聲中,還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細微處——它是熱合曼和妻子一同做飯時,他如頑皮孩子般和妻子開的玩笑,也是妻子深情款款地擦去丈夫額頭的汗滴。
當然,不止愛情。這裏,人與人之間有一種很直接的情感表達,包括他們對沙漠中稍縱即逝的黃羊、對沙漠中每一顆胡楊的情感,都真實地流露在每一個當下。
如果他們依然在全然地愛與被愛,那麼,縱使腳下的路有多孤寂、沙漠的風有多狂暴,那又算什麼呢?
四個少年
民警熱合曼問他12歲的大兒子衣克山:“你釣魚怎麼那麼有耐心?”少年回答:“因為釣魚很解壓。”當父親的一臉困惑,“你那麼小,有什麼壓力?”少年平靜地説:“每個人都有壓力啊。小學的朋友,到了初中,感情突然淡了,這也是一種壓力。”那個瞬間,父子之間如兄弟。
我問熱合曼的小兒子,“爸爸在你眼中是什麼樣的人?”7歲的尼加提一臉莊嚴,眼神篤定而又自豪:“他是一個英雄!”
管護所老站長阿不來提的兒女是一對歡喜冤家,他們的互相調侃,機智老辣,成了撫平我們拍攝疲憊的最佳良藥。而我更深深沉醉在姐姐努爾比耶如詩一般的表達:“如果是鳥的話,我就可以順着風,飛躍整個沙漠,飛過胡楊林,去看這個會發光的、美麗的世界。”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努爾比耶·阿不來提(右1)

△《大漠胡楊》主人公之一:衣克山·熱合曼(中)
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走近“遠方”,和大漠、胡楊有了親密接觸後,我才知道,塔克拉瑪干的沙漠中藏着色彩斑斕的細小顆粒,它們一直在閃閃發光;我也才發現,胡楊的葉子居然有不同的形狀。而每一片在風中搖曳出迷人金色的葉片,都來源於一種愛的支撐——那是深藏在地下的龐大根系。生活其間的人們,肯定早已有了更為深厚的領悟,才把他們的生活過成了歷經錘鍊依然深情的“詩”。
本文作者系中國農業電影電視中心導演楊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