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的滑落:從巫山神女、西施到宋徽宗與李師師_風聞
百年津渡-百年津渡官方账号- 困难时这是树洞,有了炬火和太阳,就风乎舞雩吧!48分钟前
從古至今,文藝萌寵們無論地位高低,都特別耽於幻想。
而幻想“沉魚落雁”的美女對自己投懷送抱,結果弄得青史留名被後人八卦的,最出名的大概有三個。

湖南出土的人物御龍帛畫
其一是成語“巫山雲雨”的故事。故事最早記載於楚國辭賦家宋玉在《高唐賦》。賦中記載“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巫山神女,對楚頃襄王的先君“願薦枕蓆”。
宋玉在《高唐賦》中是這樣寫的:“從前先逝的君王曾經遊覽高唐,因為疲倦大白天躺下睡覺,夢中見到一位婦人,對他説:‘我是巫山的神女,是高唐的來賓。聽説大王遊高唐,願向您進枕蓆之歡。’大王於是寵愛她。離別時婦人告辭説:‘我住在巫山的南坡,高山險阻之處;早晨是雲霞一片,晚上是施雨的彩雲。’”
這個自以為有魅力的先君,就是著名的“內惑於鄭袖,外欺於張儀”的楚懷王。
最能讓楚懷王熊心留名青史的,就是他把屈原從朝堂貶斥出去,然後還被鄭袖和張儀戲弄。當然如果沒有他和楚頃襄王接力,屈原也不會自沉汨羅,給中國創造了傳承至今的端午節。

其二是唐代王軒、郭凝素與西施神女的故事,最早記載在晚唐範攄的《云溪友議·苧蘿遇》中。知道這個笑話故事的人可能不多,全文引在下面:
王軒少為詩,寓物皆屬詠,頗聞《淇澳》之篇。遊西小江,泊舟苧蘿山際,題西施石曰:“嶺上千峯秀,江邊細草春。今逢浣紗石,不見浣紗人。”題詩畢,俄而見一女郎,振瓊璫、扶石筍,低佪而謝曰:“妾自吳宮還越國,素衣千載無人識。當時心比金石堅,今日為君堅不得。”既為鴛鸞之會,仍為恨別之詞。後有蕭山郭凝素者,聞王軒之遇,每適於浣溪,日夕長吟,屢題歌詩於其石,寂爾無人,乃鬱怏而返。進士朱澤嘲之,聞者莫不嗤笑。凝素內恥,無復斯遊。澤詩曰:“三春桃李本無言,苦被殘陽鳥雀喧。借問東鄰效西子,何如郭素擬王軒?”
故事裏的王軒,在“西施石”寫了首絕句,就引得戰國時期的西施穿越到唐朝,神魂顛倒、投懷送抱還寫下恨別之詞。這真是天為什麼這麼黑,因為牛牛在天上飛,牛牛為什麼在天上飛,因為你在地上吹啊!
離奇的是這種牛皮竟然還有人信。
蕭山的郭凝素也想會會神女西施,於是經常到苧蘿山下西施浣紗的越溪邊,白天晚上長吟還在西施石上題詩,其結果當然是除了母蚊子連雌性動物都不理他,還把自己活成了進士朱澤和其他人寫詩的笑料。
我小心翼翼讀朱澤留下的詩,特別是“借問東鄰效西子,何如郭素擬王軒”,讀來讀去就有些懷疑,朱澤是不是也被王軒的牛皮騙了?

湖北武漢東湖邊的楚城
其三是北宋書法家、畫家宋徽宗趙道君和名妓李師師的故事,記載在張端義的文言軼事、志怪小説《貴耳集》中。
道君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於牀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雲:“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檃栝成《少年遊》雲:“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後雲:“嚴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師師因歌此詞,道君問誰作?李師師奏雲:“周邦彥詞。”道君大怒……
這個故事講的是,宋代詞人周邦彥正在和李師師私會,恰逢宋徽宗特地給李師師帶來了江南新進貢的鮮橙,周邦彥只好躲到牀底下去。
李師師纖手持幷州刀,剖開了鮮橙和道君皇帝趙佶一起享用,兩人有説有笑卿卿我我擠在一起,此處省略十億精華漢字。而躲在牀底下瑟瑟發抖的周邦彥,只好心頭跑過十萬頭草泥馬。
三更時分,宋徽宗要回宮了,李師師特地囑咐他説:“三更風急,馬滑霜濃,路上人少最好別回去……”這一切,都被牀底下的周邦彥聽得一清二楚。宋徽宗走後,周邦彥從牀底下爬出來,就有了著名的詞作《少年遊·並刀如水》: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温,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當然,這個故事當不得真。周邦彥要是在宋徽宗走後,真的和李師師調笑,還寫下了這首詞《少年遊·並刀如水》,李師師也不敢後來在宋徽宗面前唱,後來還鬧出一堆醜聞來。
對導致北宋滅亡的藝術家皇帝昏德公趙佶,人們也許是對他過於輕視,才把這種不堪的故事套到他頭上吧!

綜觀三個故事,都透出一種酸腐味:那就是偽精英們愛幻想喜吹牛,下層的文青們腦子一抽就愛跟風,然後像郭凝素一般把自己活成了笑柄。
其實就連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四大美女”——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也來自對中國古典哲學的矮化和歪曲。
苧蘿山下的越溪旁,西施浣紗而溪中魚沉。西施這個鬻薪的貧家女,難道真的是因為太美讓魚都羞愧了,當然是不可能的。
西施“沉魚”的稱號,來自於好事者對莊子《齊物論》的歪曲。《齊物論》中有這樣一段哲理性論述:
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
這段話談論的主旨,其實是關於萬事萬物的相對性。其意義是:
毛嬙和麗姬,是人們稱道的美人了,可是魚兒見了她們深深潛入水底,鳥兒見了她們高高飛向天空,麋鹿見了她們撤開四蹄飛快地逃離。人、魚、鳥和麋鹿四者究竟誰才懂得天下真正的美色呢?以我的眼光來看,仁與義的端緒,是與非的途徑,都紛雜錯亂,我怎麼能知曉它們之間的分別!”
在莊子看來,美與醜、仁與義、是與非的標準都是紛雜錯亂的,人、魚、鳥和麋鹿各有各的審美觀,以不同的人、事物的視角看待萬事萬物,就會得出完全不同的結果。
可惜莊子的哲理性論述,這世間沒幾個喜歡看,而四大美女之首的西施,其“沉魚”的違背事理邏輯的荒誕名號,卻又被情緒迷腦的好事者不斷流傳。同樣的還有“落雁”美女王昭君,她和漢元帝的故事也頗為抽象,我在《劉解憂對比王昭君,充分印證了八卦的無窮力量》中就簡要解析過。
中華傳統文化中,其實還是有不少有深度的好東西的,只不過大多在流感般的文化泡沫中異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