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看“賣房留學女孩一年後回國讀專科”?_風聞
今天敲钟人不来-3分钟前
瀟湘晨報
2018年秋天,18歲的小羽走入加拿大温哥華的本科校園學習心理學,來自不同地區的臉龐帶着好奇和期待穿梭,不停有傳單遞進她手裏,有講座稱會向聽眾演示fMRI(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她之前只看過它的名詞介紹。那時小羽是真的感覺,自己應該可以從國內校園和家庭生活裏的壓抑狀態裏走出來,開始全新的人生了。
和遠在上海的父母的交流很快只剩下爭吵。母親指責她亂花錢,她梳理所有支出,在網上尋找攻略,開始為自己沒規劃好購菜量導致浪費而懊悔。
後來持續不到兩年就中止的留學記憶,很多都支離破碎、缺失時間標註,有大段獨自待在合租房間的時光,無力尋求任何心理援助。
2020年上半年,吞下大量藥物的小羽被及時發現送醫。住院花銷高昂,在上海的父母讓她先回國。回來後她才知道家裏是賣房供學,她提出中斷留學,又因此和父母爆發爭吵,焦點是“划不來”。
“從加拿大退學回國讀大專,是我最正確的決定。”小羽近日接受採訪時曾表述。她至今也沒有從父母那裏得到答案,既然家裏經濟情況這麼勉強,為什麼非要堅持她留學。

△ 小羽在温哥華拍下的雪景
從私立初中到國際高中、出國念大學,一邊省錢一邊找“好出路”
小羽念幼兒園時,全家從杭州搬去上海。父母在上海郊區買了房,但要省吃儉用生活。小羽哪裏的方言都不會説,別人問起,她不會説自己是上海人,“是從杭州搬來的”。
住處附近沒什麼好的公立學校,母親將小羽送去唸私立,與此同時也一直向她強調要節約。小羽感覺自己出現明顯的壓抑感是在初中,學習成績一直提不上,儘管很努力。那時母親也患病,家裏一度需要借錢生活,直至父親自學編程後跳槽新部門,工資上漲兩倍多,家裏經濟才慢慢穩定。
小羽感覺更多是自己對自己要求高,父母表現出來的態度是無所謂。但也有一些很矛盾的地方,比如父母對她成績沒有要求,但如果發現她學習走神會揍她。
母親身體好轉後,在初三時將小羽送進了一所國際學校。小羽接受的原因之一是終於可以離家遠一些。不出意外的話,她知道自己高中後會出國,這也是母親對她的規劃。
在三年國際高中生活裏,小羽的精神狀態惡化。高一時她早戀了,後來回想,她覺得自己很努力地想要維護,但沒有得到對方的尊重,常受到冷暴力。和同學相處也沒有特別順心,是後來有朋友來學校看她,讓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受到排擠。高二,她做出過激行為,在實驗室喝工業酒精被學校發現。就醫時小羽確診雙向情感障礙。小羽記不清當時父母對此是什麼反應,應該比較吃驚。
高二也開始了留學的準備工作。小羽考了三次拿下雅思,她其實更想去英國和美國,但花銷太高,最後選擇學費只有英美約一半的加拿大,約20萬人民幣一年。周圍許多同學情況和她差不多,最後都選擇去加拿大。申請過程很順利,小羽收到許多學校的回郵,她原本想去多倫多一所大學,在加拿大排名數一數二,但母親瞭解後拒絕了,表示不可能承擔起學費。最後定的是去温哥華學心理學,專業是她自身感興趣的,也基於其有就業前景。
回想當時,小羽覺得自己並沒有太多心情去暢想國外的新生活,心理狀態還是很不對勁。她提出過高中畢業後想歇一年,但父母希望她儘快入學,她就想着,換個新環境也許能把一直困擾她的東西拋之腦後。

△ 小羽拍下的多倫多街頭
在物資充足的環境裏“荒野求生”
小羽喜歡自己的大學。校園很大,建築是現代風,從各種各樣的活動裏她很容易找到感興趣的,比如動漫社團、認知心理學講座。她找到一名國際學校的校友,在開學典禮上還認識了一名越南留學生和一名印度留學生,她們經常約出去吃美食、逛街。除了主修心理學,她還輔修社會學、哲學、生物學,還有幾次作為小白鼠參加實驗的有趣經歷。
但活力就像有規律一樣喪失。通常學期初她都願意外出,到中後期就漸漸封閉,失去時間概念,就算記得有課到當天她也會昏睡過去,沒有人找她。温哥華的冬天很冷,她穿着厚羽絨服和防水靴下樓,走一公里多坐公交,到校門口還要再走十多分鐘。學校的心理室更遠,在失去行動能力的情況下,對她起不到任何幫助。
無法緩解的學業壓力和萎靡的精神狀態互相作用,常惡性循環。小羽沒有想過和父母訴説這些,相反,交流多為經濟方面的爭吵。
母親根據從網上的瞭解,每月給予小羽2千加元生活費。小羽不夠用,但母親説家裏為她窮得吃青菜粥,責怪她不會理財。實際上小羽購物不多,到第二年冬天覺得太冷才在當地第一次買衣服。她努力找省錢方法,會因為冰箱裏的菜沒用完壞掉而懊悔,感覺自己在“荒野求生”,雖然生活物資都有,但需要努力把一切都處理好,在經濟上尤其要“嚴絲合縫”。後來她才知道,對很多人來説每月3千加元才能保障基本生活。
小羽覺得自己狀態好時能把這些都處理好,但她始終生着病。2019年她回國後休學過一段時間,已想退學,但父母還是希望她繼續,哪怕她重讀大一再多一年花銷也行。
復學後,小羽在自己還能活動的時候,會使用那種隨機匹配的APP找人出去吃飯、逛街,對她來説沒有什麼感受,只是找個活人陪着。她與許多留學生合租在一棟樓裏,彼此之間基本沒交流。
2020年3月一個深夜,她收到高中那名早戀前男友的回信——她還一直想向他討要一個分手的説法。內容沒有過激言語,但在她的感受裏“冷冰冰,沒把自己當個人”,她感覺大腦像宕機,肢體不受控制,隨後吞服大量藥物。
最後有關温哥華的記憶是在醫院裏,但也是破碎的,小羽只記得乾淨的病房環境,針刺進來的痛感,還有同學們投來擔心的目光。他們後來説,那幾天她狀態崩潰,一直在哭。
“留學”這條路,不適合自己
這次回來後,小羽才瞭解到家裏為供她留學賣了外婆在上海的一套房產,儘管如此,要供完她本科四年還是非常勉強。她因要退學和父母爆發大量爭吵:已經花出的幾十萬元要就這麼打水漂嗎?
直至離家搬至蘇州,小羽個人狀態才慢慢好起來。她慢慢開始接觸咖啡師的工作並以此謀生。她覺得還是需要提升學歷,去自考專科學心理健康專業。對於她的選擇,父母有時支持,有時不支持。
父親希望她早點工作,母親則還準備把她送去馬來西亞留學。小羽曾經對留學有過嚮往,但這愈漸體現為母親的一種執念。在家中,父親負責經濟來源,母親負責對她的教育,父親聽母親安排。母親早些年曾和多名留學好友一起做馬來西亞留學機構,後來因為身體不佳退出。小羽也會想,好友的經歷是不是給母親描畫了一幅圖景,讓母親想要在她身上彌補留學這個遺憾?
狀態好轉後小羽曾發短信質問過母親,沒有得到答案。2024年中秋,小羽徹底放棄和父母溝通,雙方基本失去聯繫。目前,小羽正備考本科信息管理專業,同時準備以後再去刷一下雅思分數,爭取更多工作可能。
如今能一下想起的留學生活裏的開心時刻,小羽説是受相識的印度留學生邀請去家裏一起看動漫,一起看得哈哈大笑,那樣的感受很温馨。此外,還有街頭遇到的小提琴手,某天路上遇見的晚霞,還有牙買加的一種烤雞,她偶爾會想念它的味道。

△ 在温哥華某天拍下的晚霞
小羽沒覺得不值,課堂和生活上接觸的很多東西,她都感覺拓寬了自己的視野和思維,但也許就像網上説的“家裏沒有一千萬資產不要去留學”,意思是留學支出只佔家裏總資產的部分比例,這條路不適合她。“選擇留學,一定要給自己留餘地,也要考慮清楚自己的需要,除了經濟條件,也需要自己努力跟上學習。”
(小羽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