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耳蠻(贏)學”的本質,是階層固化的反向合理化_風聞
更深的粽-23分钟前
彷彿一夜之間,中文互聯網上開始流行起了“日耳蠻(贏)學”這個詞。
在一個經歷過四十年狂飆突進以及正在經濟轉型的時代,我想很多人都會有“新詞焦慮”,一旦蹦出某個新的詞彙或術語是自己還沒聽過的,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比如,AI領域有了現象級的ChatGPT,又有了Deepseek,現在又出來一個Manus,無論其是何方神聖,質地如何,大多數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去關注一下,生怕自己跟不上時代了。
因此,當看到網絡上如一夜春筍一般蹦出來“日耳蠻(贏)學”這個我從未耳聞的概念時,自然也忍不住小小焦慮了一下,接着就是趕緊去學習,到底這是個什麼東西。
然而仔細瞭解過後,卻讓人覺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首先,按照網絡總結,所謂“日耳蠻(贏)學”雖然是最近才開始流行的概念,但其雛形卻早就在網絡上出現了。

然後,你仔細去分析,會發現其中並沒有多少新鮮的東西。這又違反了某種直覺,即某個新概念的出現,至少其中包含着某些不同於以往的“質”,哪怕其質地並不如宣(chui)傳(xu)的那麼顯赫,至少也要有一點新鮮的東西。比如大數據,區塊鏈,大模型等等。
然而,“日耳蠻(贏)學”真的是那種你越瞭解,就覺得越乏味的東西,這就很讓人匪夷所思。究竟一個內核並不新鮮的東西是如何引發了互聯網的風潮,並看上去似乎有一統鍵政江湖之勢?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又會往何處去?
按照網絡的説法,“日耳蠻(贏)學”真正稱得上“創新”或者説突破的,主要是兩個點,一是將所有同處於己方基本面,卻不願意與自己一同堅持贏學敍事的,概之以“達利特領班”之名,二是指出了西方所謂“正道文明世界”的終極版本乃是印度種姓贏學。
説實話,如果單以這兩個“理論突破”對於鍵政PK的作用來説,可以説立竿見影,它可以迅速區分“敵我”和“異己”,並且對方的一切理論反駁都將墮入無效的自證循環,即“越自證越説明理論的正確性”。
但,任何一種理論“範式”的形成和推而廣之必然有其時代特徵和推動力。如果放寬一點視野,我們便能得到“日耳蠻(贏)學”之所以在當下蔚然成風,是有這麼幾個原因的。
一是從去年年末到今年為止,在中國與世界對話的這個舞台上,無論是政治、經濟、軍事、文化還是鍵政,堪稱“捷報頻傳”,比如《黑神話 悟空》在全球的火爆,比如六代機的升空,比如小紅書大對賬,比如Deepseek驚爆全球科技界乃至金融界,比如《哪吒2》如火箭升空一樣的票房奇蹟……
這種種的捷報,自然讓人歡欣鼓舞,也讓鍵政陷入了又一片的“贏麻循環”。
然而,廣大鍵政人很快又意識到,這種紛至沓來的捷報卻並沒有帶來想象中那麼高的情緒價值。也就是説:我明明贏了,為什麼我卻缺乏“贏感”?這不由得讓一部分鍵政人繼續埋頭去尋找理論解釋以及解決方案。於是,早就潛藏在過去鍵政敍事中的“日耳蠻(贏)學”呼之欲出。
另一方面,則是一種長久以來的困擾,尤其是對於廣大國人男性來説,即“缺乏性魅力”。這種困擾對於做題家和績效人來説尤為痛苦,即“我明明方方面面取得了績效和進步,為什麼我還是沒有性魅力”?
這種事情,恐怕不能單純以所謂的種族、國別刻板印象來解釋,因為這在本國男性中一樣存在。比如我舉一個例子,當年《奇葩説》有一季的一個辯題叫“喜歡的ta在戀愛中,要不要告白”,對陣的雙方是説唱歌手未來星和學霸賈開元。我把這張圖片放在這裏,大家可以一目瞭然:

馬東還很“誅心”的讓前十八線女團成員馬劍越起來回答:一個好男生和一個壞男生,你喜歡哪一個?馬劍越毫不猶豫的説:我喜歡壞的。
這就是廣大“國男”面對的尷尬處境,即一方面你響應社會的號召,努力卷績效、做優秀的做題家和打工人,另一方面,經過社會薰陶的異性卻毫不猶豫將你放在擇偶鏈的最底層。
另一方面,那些所謂的“壞分子”,或者僅僅是生了一張白皮的老外卻往往可以以容易的多的方式一親芳澤,那麼廣大國男的奮鬥價值又體現在何處呢?當這個疑問以國別和種族的維度被提出來時,撞上的正是楊笠的那個問句:你(老外)明明那麼普通,為什麼可以那麼自信?
第三點,即今年年初自川普二次上台以來,以一系列的組合拳開始了又一輪“美利堅贏麻了”的激情之旅。甭管這其中有多少溝坎或者枱面下説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所謂“西方正道文明”對於贏和“贏感”的近乎上癮般的追求自然也激起了中文鍵政人的討論和分析熱情。
所有這一切,加在一起促成了“日耳蠻(贏)學”在當下的不脛而走。但我想指出的是,這一輪鍵政熱潮很可能迅速走向泡沫化,它的KPI走勢並不像剛開始走紅那樣的堅挺而長期有效,可能很快我們就能見到它的邊際效應衰減。
其真正的問題在於,廣大中文鍵政人為什麼在“一片形勢大好,捷報頻傳”的情況下,在明明看上很快就能“贏”甚至已經在各個單項上不斷贏的情況下,卻去追尋“贏感”?而這種贏感事實是一種唯心論支撐下的“閉環贏學”?這裏面到底出了什麼毛病?
事實上,“贏”和“贏感”的分離,不僅僅在“日耳蠻(贏)學”總結的“西方正道文明”世界裏是個問題,在中文鍵政中同樣是個問題。
但按照這些年來中文鍵政的審美慣性,一旦對這些問題進行剖析,很容易陷入到一系列諸如“反思怪”、“恨國黨”、“理中客”乃至最新鮮熱辣的“達利特領班”的邏輯陷阱中去。
好在,既然在“日耳蠻(贏)學”風行之後,“贏感”已經不是個問題,那麼可以想見中文鍵政將很快進入一個“贏感”的螺旋下降通道,因為“無敵是多麼寂寞”,一切必贏的遊戲,無論過程多麼曲折精彩,結果都必然是乏味的。
正像我開宗明義指出的,“日耳蠻(贏)學”風行的本質,是階層固化的反向合理化。這句話怎麼理解?為什麼我們經過一個長期的經濟加速過程,現在進入了轉型期,甚至官方都已不避諱“階層固化”逐漸成為一個現實,但卻似乎很少有人用它來解釋當下的社會現實及心理?

原因在於,“階層躍升”作為一個長久以來被廣泛認可的社會事實和願景,它的合理性和天然的政治正確性在中文鍵政中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而從“階層躍升”到“階層固化”,有兩個門檻是不容易邁過的。
第一就是很多人指出的,階層躍升背後的績效主義和進步主義基礎。因為階層躍升的目的是追求“贏”和“贏感”的統一,而績效主義和進步主義正是走向贏的必經之路。
因此,哪怕事實上還沒有實現真正的躍升,績效的進步帶來的上升感也是可以確實感受到的。比如過去吃不起肉,現在天天能吃肉。過去我們沒有流浪地球黑神話一樣的文化產品,現在有了等。哪怕跟目前的世界最高水平還有差距,但這種進步的脈絡線索是非常鮮明清晰的。
但正因為如此,在各個單項上不斷“贏”的國人,卻難以把KPI轉換為事實的幸福指標,哪怕是以最世俗的指標:黃金屋、顏如玉。這兩者在今天甚至成為了一種一提就尷尬的存在。而剛剛過去的fatcat事件,似乎又從側面進一步印證了這種績效主義的尷尬。最新的司馬南事件,更説明,高明的“達利特領班”卻往往能以愛國者的面目混跡於普通民眾中間。
另一方面,事實上的經濟轉型壓力也傳導到了每一個人身上。必須指出的是,這一點並不分中外。過年前的小紅書大對賬,可為佐證。
那麼,所謂“階層躍升”短時間內看不到曙光的情況下,“階層固化”似乎反而成了一種“沒那麼壞”的選擇,因為畢竟還有一個更糟糕的選項“階層滑落”在下面等着。
所以,既然發乎其上取得其中,那麼基於“階層固化”的“日耳蠻(贏)學”似乎也沒那麼不可接受了。從這個意義上,“日耳蠻(贏)學”在中文鍵政圈的不脛而走,不只是另一種行為藝術般的“用魔法打敗魔法”,它也是百多年前國人在萬馬齊喑狀態下的另一種“拿來主義”、“師夷長技以制夷”在今天的魔力迴響。
然而,問題的核心還是在於,如果“贏”和“贏感”可以這麼方便的分離,如果“贏感”的獲得可以如此便捷和廉價,那麼還要什麼自行車呢?不論婆羅門、達利特還是日耳蠻,真的可以就這麼隔着鍵政的繭房,互道一聲SB,然後各自安好?
事實上,魔法是不能打敗魔法的,魔法對轟的結果最多也就是五五開。尤其是,在今天我們已經各方面處於“贏”或者將要贏的狀態下,“日耳蠻(贏)學”的流行反而在縮小而不是放大“贏”的邊際效應,相當於你苦練多年已經在奧利匹克運動會上達到了冠軍的指標,卻最終給你頒發了一個兒童運動會的金牌一樣。
而“日耳蠻(贏)學”對於績效和進步主義的吐槽和祛魅,核心還是階層固化大背景下的一種自我嘲諷和意義消解。在這個意義上,對於“達利特領班”和“西方正道世界”的那些辯論語境下的贏學KPI,是支撐不了一種鍵政語境下的長期敍事的。畢竟,所有贏學的基礎都在於“吃飽了飯沒事幹”。而基於中國的物產和人口,這方面的壓力是始終存在的。如果贏學和贏感並不能讓你時時處處處於“飽”的狀態(無論物質還是精神上),那麼要它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