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上“老年痴呆”4年後,他幫母親“找回了記憶”_風聞
城市观察-1小时前
陳阿姨今年54歲,她性格開朗、健談,平日喜歡外出散散步,和朋友們打打麻將。光看現在的狀態,身邊的親友們不會想到,她罹患阿爾茨海默病(AD)已有4年,甚至可能還更長。
AD,通俗而言的“老年痴呆”。作為一種神經退行性疾病,它會逐漸讓人失去記憶,改變性格和情緒,最終導致患者生活不能自理,卧病在牀。
如果是在過去,這或許也將是陳阿姨最終的結局。但去年6月,她的兒子王仁文(化名)帶她前往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下簡稱鄭大一附院),接受了一款最新靶向藥的治療。
這款藥的學名為“侖卡奈單抗”,是我國引入的第一款AD靶向藥。用藥半年,王仁文驚喜地發現,過去幾年母親一直在緩慢進展的疾病,似乎被按下了暫停鍵。
記憶力的持續下滑
陳阿姨的病徵最早也是王仁文察覺到的。那是2021年暑假,王仁文放假回家,他發現母親的記憶力出現下滑。
如果只是單單記不得一些很久前發生的事,王仁文還並未放在心上,“主要是她的短期記憶力很差。比如前一天晚飯吃了什麼,第二天就記不得了。再比如剛疊好衣服收進櫃子,轉眼又忘記放在了哪裏。我感覺情況有點不太對勁。”王仁文告訴“醫學界”。
最開始,王仁文覺得母親可能是貧血,又或者是更年期身體有點“虛弱”,他帶母親前往了當地醫院。但醫生檢查後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醫生告訴王仁文,“到了這個年齡,偶爾忘事也正常。回去多休息自然就好了。”
但在隨後的兩年間,陳阿姨的記憶力不僅沒有好轉,反倒是忘事頻率越來越高。此時,王仁文已經隱約猜到,會不會是得了“老年痴呆”。
雖然不是醫學專業,但從各種網絡科普和影視作品中,王仁文早已瞭解過AD的症狀和可怕之處。更何況,他的祖母就是因罹患AD而去世的。他清楚這種疾病“無藥可治”,且隨着大腦的神經細胞被疾病一點點“侵蝕”,症狀還會不斷加重。
2023年年底,王仁文帶母親換了一家醫院,他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但不幸的是,醫生通過顱腦磁共振,發現了陳阿姨大腦出現了海馬萎縮的跡象。
“醫生和我説,他那邊沒有儀器能徹底確診AD。同時即便是確診了,也沒有‘特效藥’能治療,於是就給我們開了一些改善記憶力和認知功能的藥物。”王仁文回憶。
事實上,在侖卡奈單抗問世以前,AD沒有任何的靶向“特效”治療手段,一些對症治療的藥物雖然能改善症狀,卻無法延緩疾病進展。而對陳阿姨而言,更為棘手的是,她在服藥後的半年多,連症狀都沒有任何好轉。
記憶力的下滑還在持續,走投無路之下,2024年6月,王仁文又帶母親來到了鄭大一附院,希望能有一線生機。
“奇蹟般”的病情改善
之所以會去鄭大一附院,王仁文也是從網上看到的消息——AD,終於有藥治了。
2023年底到2024年初,得益於海南博鰲樂城醫療區的“先行先試”政策,侖卡奈單抗率先在海南試點區投入臨牀使用。作為20多年來首個被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完全批准的AD靶向藥,在前期的臨牀研究中,它極大延緩了患者的疾病進展,顯示出遏制疾病的潛力。
到了2024年1月9日,我國國家藥監局正式批准了侖卡奈單抗的中國上市申請。
陳阿姨的主治醫師,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師楊靖教授告訴“醫學界”,侖卡奈單抗的作用機制,是它開創性地以腦內有毒的β澱粉樣蛋白(Aβ)為靶點,促進其清除,減少其聚集,讓神經細胞免於有毒蛋白的進一步侵襲。
為了確定陳阿姨是否有用藥的機會,楊靖教授對她進行了全面的檢查。結果顯示,陳阿姨的海馬中度萎縮;Aβ陽性,表明有毒蛋白已在腦內沉積;CDR(痴呆嚴重程度評估)評分0.5,“這表明,陳阿姨是AD源性輕度認知障礙(MCI)。”楊靖教授説。
這也正好符合用藥的適應症,2024年8月,陳阿姨成為了鄭大一附院首批使用侖卡奈單抗的AD患者。
用藥後的半年內,王仁文驚喜地發現,母親的疾病進展,尤其是記憶力的衰退似乎徹底停滯了。“比如有時洗完衣服,我都忘記了,她還會提醒我記得從洗衣機裏拿出來;有親戚的孩子生病了,幾天前就提了一嘴,母親也會一直放在心上,不時提醒我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還有很多類似的生活細節,都讓我明顯感到母親的記憶力有所改善。而且由於沒那麼經常忘事,她的心情也變好了起來。”王仁文告訴“醫學界”,雖然每隔兩週都得專程去一次醫院輸液用藥,但疾病的改善,讓一家人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更讓王仁文安下心來的是,用藥半年裏,母親沒有出現任何不適——此前,王仁文或多或少從各種渠道看到,侖卡奈單抗可能會有一些副作用。
事實上,輕微的“腦水腫”(ARIA-E)和“腦微出血”(ARIA-H)是Aβ抗體類藥物普遍可能存在的副作用。站在楊靖教授的角度,在給患者用藥前,這也是她最為擔心的問題,甚至超過了對療效的關注。
“總不能患者的病還沒治好,又引發了其他問題吧?”楊靖教授告訴“醫學界”,“但從這半年的情況來看,我們科室裏持續用藥的患者中,沒有一人出現任何副作用,這也讓我們逐漸放下心來。”
今年2月,陳阿姨最新一次的檢查結果顯示,用藥半年後,Aβ-PET顯示她大腦中的Aβ沉積含量顯著減少,Centiloid值從84.86大幅下降至39.46,已接近“轉陰狀態”。
據楊靖教授介紹,截至目前,她所在的科室已完成了20餘位患者的侖卡奈單抗用藥,“絕大多數患者的病情得以‘維持原狀’,也有少數像陳阿姨一樣,不僅沒有再惡化,還出現了明顯的症狀改善。對於醫生而言,我們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讓患者維持在“最好的狀態”
某種程度上,陳阿姨也是幸運的。在AD患者裏,她的症狀並不算明顯,若不是王仁文及時觀察到了異常,陳阿姨很有可能因為延誤就診,而失去了能使用新藥的機會。
楊靖教授告訴“醫學界”,“在AD會影響的5個大腦認知域中,陳阿姨只出現了1個認知功能的損傷,就是記憶力下降,屬於非常早期,MCI階段的患者。這個階段接受治療的效果是最好的,但卻又最不容易被家人察覺。”
“而從MCI階段開始,約2-5年時間,患者會進展至輕度AD痴呆階段,之後每個人疾病的進展速度不同,但絕大多數不可避免地會發展成中度、重度痴呆,直到完全喪失生活功能,給家庭帶來了沉重負擔。”楊靖教授説。
過去十多年來,楊靖教授見過太多這樣的患者和家庭,“這非常令人絕望。我們作為醫生,卻沒有辦法能幫AD患者解決問題。輕、中度的,還能用一些對症治療的藥物,若是碰到重度患者,我們就只能委婉地告訴家屬,‘你們回去吧’。”
也正因如此,侖卡奈單抗的問世,才被學界譽為是AD診療史中的一個里程碑。
2024年最新發布的拓展期試驗數據顯示,堅持用藥3年後,侖卡奈單抗治療組患者的認知功能下降速度減緩31%。在極早期的AD患者中,還有59%的人持續3年整體功能不衰退,51%的人整體功能有改善。
更為重要的是,侖卡奈單抗還極大提高了臨牀醫生、患者家庭對AD早診的積極性。“過去大家會下意識認為,既然AD‘無藥可治’,那確診也就沒有意義了。有很多患者,直到在病牀上去世,也從未被正式確診過。”
“事實上,在進展到痴呆階段前,通過基於危險因素的生活方式干預,也能對阻止‘痴呆’,延緩疾病進展起到作用。”楊靖教授説,“現在隨着靶向藥上市,不僅大家的早診積極性提高,還增加了學界研發更可及、更便捷AD早期篩查技術的動力,在綜合治療手段的干預下,全社會的AD疾病負擔有望大大減輕。”
如果説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目前侖卡奈單抗雖被證明能延緩早期AD的進展,卻還無法實現“徹底治癒”,扭轉疾病進程。
“客觀現實是,AD患者大腦的神經細胞遭到破壞,而損傷的神經細胞不可再生。但這同樣提示我們,越是早期接受治療,越可能讓患者維持在相對最好的狀態。對於MCI階段的患者,甚至有希望疾病就不往下發展。”楊靖教授説。
這也是王仁文最大的心願。儘管母親的記憶力大概率無法“恢復如初”,“但只要維持現狀,她能夠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一家人開開心心生活在一起。就算偶爾會忘記一些事,又有什麼關係呢?”王仁文説。
專家介紹:
楊靖,女,醫學博士,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生導師,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神經內科病區主任,河南省神經遺傳變性病醫學重點實驗室主任,河南省自然科學基金優秀青年、河南省衞生健康科技創新傑出青年人才。中國老年學和老年醫學學會腦認知與健康分會常委、河南省預防醫學會認知與運動障礙分會主任委員、河南省卒中學會認知障礙分會主任委員、河南省醫學會罕見病分會常委、河南省醫學會遺傳醫學分會委員等。
擅長阿爾茨海默病、帕金森病、神經元核內包涵體病、小纖維神經病等神經系統常見多發病和疑難罕見病的診治,從事神經遺傳與變性病的基礎與臨牀轉化應用研究。組建帕金森運動障礙和認知障礙亞專業病區,開設專病門診,開展認知與運動測評。建立完備的皮膚神經活檢實驗室,開展皮膚神經活檢系列新技術,其中1項填補國際空白,4項填補國內空白,開展臨牀檢測2200餘例,搭建了帕金森病、小纖維神經病、神經元核內包涵體病等的精準診斷平台,建立了皮膚活檢登記臨牀隊列、數據庫及生物樣本庫。獲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2項,省廳級科研項目6項。近五年以第一作者或通訊作者(含共同)發表SCI論文20篇,其中中科院一區5篇。以第三名分別獲河南省科技進步獎一等獎、二等獎各1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