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95後女生，在殯儀館當“生死擺渡人”_風聞

 

圖源：受訪者提供

作者 |  周立  

編輯 | 高秋榕

4月4日，清明節。

這是茶泉靈難得的休息日，在此前她已經連軸轉了兩天——凌晨一點多下班，清早六點多起牀幹活是她清明節前的“常規作息”，即使在午休時間，一個小時內也能接到5、6個電話。

但她習以為常。“每到清明節前後，會有很多人來祭祖掃墓，再加上平時禮廳的業務工作仍正常運行，所以會稍微忙一些。”

今年是茶泉靈從事殯葬行業的第六個年頭，科班出身的她可謂是“六邊形”選手，殯葬禮儀、防腐美容、陵園管理她都涉獵過。“先做自己的工作室，然後呢，有自己的小店，可以體驗生死離別，最好是一個系統性感受‘出生-成長-死亡-死亡以後’這些環節的商圈。這就是我的終極目標。”

近年來，殯葬市場規模逐步擴大。截至2023年底，全國共有殯葬服務機構4605個，殯葬服務機構職工9.1萬人。據前瞻產業研究院，2020年中國殯葬服務行業的市場規模為2638億元，預計到2026年將達到4114億元。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湧入殯葬行業——i人天堂、就業不愁、薪酬較高等原因吸引了不少年輕人從事這一行業，但也有不少年輕人對生命和死亡有了新的理解。

95後的茶泉靈又是怎麼與殯葬結緣？以下是她的自述。

1

從業6年，我親手送走了第一個親人

2017年，高考結束的我在專科提前批的招生簡章上看到了殯葬專業。在那個時候，殯葬專業算是比較冷門的專業，於是我去貼吧找學長、學姐瞭解了專業內容以及就業方向。

他們説這個專業以後可能去殯儀館、殯儀服務公司工作，殯儀館一般會做遺體火化、防腐整容、修復遺體和化妝等工作，就業情況也蠻好的。

確實，後面發現每年都有百來家企業來學校招聘，而跟我同級同專業的同學攏共就200來人，看上去的確很好就業。

不過一開始跟家裏説了自己的志願決定後，媽媽和奶奶很擔憂，特別是奶奶，總覺得我年紀輕輕的，接觸這些東西不好。

但我覺得成為殯葬師“很有意義”，自己心裏也沒有牴觸，所以還是聽從內心選擇，報考了長沙民政職業技術學院殯儀學院的現代殯葬技術與管理專業，成為縣裏唯一一個也是第一個報考該專業的考生。

在我頻繁分享學習和工作內容後，奶奶也漸漸轉變觀念，平時關心我的話語也從“你怕不怕啊？”轉變成“有沒有把人體體面面送走啊？”

不過，這些絮絮叨叨的關心已經成為了回憶……

今年1月23日，最愛我的小老太太生病離世。這是我從業的第6個年頭。

那天晚上，奶奶打了止痛針後走得很安詳，在爸爸、媽媽、妹妹痛哭的時候，我心裏也很難受，但哭不出來，非常冷靜有條不紊地安排着奶奶身後事——洗澡擦身、換壽衣、放入棺材、火化……而當天中午奶奶握着我的手，對我説“回來就好”成為她講得最清楚的最後一句話。

圖源：受訪者提供

其實，在一年前，奶奶就一直跟我説，不知道能陪我多長時間，説自己其實一點都不想去火化。

近年來雲南省不斷推動殯葬改革，我家那片區域也被劃為實行火化的區域。

對於奶奶遺體最終去處，信奉土葬的父母、叔叔、姑姑都表示無法接受火化。但我認為，既然奶奶已經離世了，就讓她安安心心地走吧，因為地方殯葬改革後，若違反法規，最終可能還是會就地或就近火化，沒有必要再做無謂的事情去擾奶奶的清淨。最終，家裏人決定接受火化。

雖然做好了面對親人離世的心理準備，但在看到奶奶遺像的那一刻，我的情緒還是突然崩潰了。

那張遺像，是我去年清明回家給奶奶拍的。當時村裏有免費給老人拍照的活動，我自告奮勇幫忙拍照，給奶奶拍了一張，奶奶説，這是她最好看的一張照片。

而在棺材合上前的最後一次撫摸、火化前告別儀式的最後一眼，我終於意識到以後再也摸不到、看不到她，心裏難受萬分。

雖然平時會接觸到這些事情，可以感受到別人的悲傷，心裏也會有感觸，但當自己的親人真正離世的時候，心裏面的難受和悲痛會放大很多倍。

喪假結束後，得回單位繼續上班。回想起以前每次離開家時，奶奶都會在路口站着目送我，直到看不到我的影子、看不到車子，才會步履蹣跚地走回去。但這次的路口再也沒奶奶的身影，意識到這點讓我再次情緒崩潰。

每次茶泉靈出門，奶奶都會目送她離開，然後獨自走回家。圖源：受訪者提供

這是我從業以來第一次親手送走自己的至親，雖然很難受，但其實也很慶幸，慶幸自己懂殯葬，瞭解當地殯葬制度改革，能夠靠自己將奶奶乾乾淨淨、體體面面地送走，不假他人之手。

如果奶奶能感受到，她也會感到欣慰吧，我能夠回來幫她處理完她人生最後一件事。

但我也有些遺憾。我一直想帶她去北京看升旗，但直到奶奶生病，才發現設想的一切已難以實現……

這門生死課程讓我學會了“不要想、直接做”。想要帶爸媽出遠門過生日？那就直接買票！雖然爸媽心疼我花錢，但看到他們旅程中的笑顏，我認為這一切都值得。

2

終極目標：讓更多人坦然面對生老病死

目前，我在湖北省襄陽市一家殯儀館工作，日常工作主要是進行遺體修復化妝，同時還要兼顧守靈廳佈置、準備祭奠儀式等。

“上二休二”“24小時在線”是我的常態，一般不忙的時候“朝8晚6”，中午休息兩個小時，但有時候也要配合客户的時間，在深夜凌晨接運遺體出殯。

最近清明節前後比較忙，有很多人預約前來祭拜掃墓，除此之外，禮廳的業務也是正常運作的，像清明節前晚，我忙到了凌晨1點多，早上6點多又繼續起來上班了。但以前還試過48小時不停歇，這有得睡一睡也還不錯。

雖然這份工作很辛苦，但我的朋友們都覺得我的工作很酷！他們以前以為殯儀館很陰森恐怖，但自從我做了這份工作後，他們才知道原來殯儀館可以建設得像個景區，車禍後的遺體修復是如此複雜。我曾經給一具遺體縫合了100多針，前後加起來有5、6個小時。

茶泉靈進行遺體縫合時所用的針線。圖源：受訪者提供

關於遺體修復，我們在學校裏學習過相關的理論知識，但出來工作之後發現還是需要自己再學習和實踐，比如課程只會教縫合的幾種方式，但現實中遺體破損的情況是不一樣的，有的傷得輕，只需要個把小時就可以完成，複雜的3、4個小時也有可能。

即使是普通的遺體，在經過冷凍和解凍後，處理起來還是很困難的：如果稍微力氣大一點，皮膚有可能會破裂；如果手臂彎曲了，還得讓它融化變直才能縫合；如果骨頭摔裂後無法完整拼接，它可能長短不一，這樣也難以縫合。

4月春風來，現在殯儀館園區開滿了花，玉蘭、海棠、櫻花……不少人會來這裏看花，有的路人誤以為這是公園；有的治喪親屬在親人離世的悲痛壓抑下，會靜靜看花放空自己，緩解悲傷情緒；還有一些老年人會提前來了解墓地，看到了就會覺得以後要是能埋這裏也挺好的。

殯儀館園區一角，鮮花正盛開。圖源：受訪者提供

空閒時，我還會當親友甚至是網友們的樹洞。

像最近，有個網友跟我説，“我以為自己看淡了生死，但是看到您的筆記之後，我感覺五味雜陳，我今年27歲了，沒想到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將近30年了，30年轉瞬即逝，人的一生又有幾個30年，想到要老去、要離別，明天無法再享受美好世界時，真的很恐懼。”

但我跟他説，人從出生時就已經開始走向死亡，只是對於死亡我們一無所知，我們現在知道死亡對於至親至愛的人來説很痛苦，所以在死亡來臨之前好好生活、好好享受、好好珍惜當下、好好熱愛、好好陪伴自己最親最愛的人、好好照顧自己就好，這樣起碼能讓自己沒那麼多遺憾。

很多人會私信，説自己很難接受父母離開的事實，愧疚譴責自己未盡到該盡的孝。但或許他們並不想自己的離世給你造成很大的困擾，可能更希望你懂得珍惜自己、愛自己，畢竟他們在世時是那麼愛你。最重要的事情是希望父母在健康平安的時候，我們能夠陪他們多走一段路，留下他們存在世界的痕跡。

對於我的終極目標，我希望讓更多的人敢於面對死亡，更加珍愛生命，珍惜眼前，坦然面對生老病死，保持好心態，熱愛生活，熱愛自己。

最後，想跟最愛我的小老太太説，今天清明節，我休假了，記得回來看我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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