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遊戲產業的地理版圖:核心城市與新興力量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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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觸樂

技術更替與人才流動,造成了如今的強者恆強。
如今,國內遊戲行業從業者想要跳槽、求職,除了看廠商實力和項目方向之外,往往還會問一句“你們Base在哪裏”。上海“四小龍”,廣州的遊戲公司集羣……廠商們早已逐漸打出了地域性的名號。
遊戲行業確實一直存在着比較明顯的城市集聚性。幾座核心城市廠商扎堆,從業者也趨之若鶩,二線城市的新興廠商也在崛起。二遊聚集地、小遊戲孵化基地、新興單機遊戲新秀……不同的城市與地區,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產業特色。
細究的話,這種現象自然受到歷史與政策因素的雙重影響,而人才與資本流動進一步鞏固了目前的地理格局。隨着形勢的變化,下一批“遊戲之都”也正在崛起。依循着這個思路,本文對中國遊戲產業在幾大核心城市的聚集與演變過程進行了簡單梳理,並嘗試剖析其中的原因。
單機時代的遊戲之都:北京與上海的先發優勢
上世紀90年代,網絡遊戲尚未全面興起,中國大陸的遊戲開發以單機遊戲為主。當時,北京是當之無愧的遊戲產業搖籃。北京中關村依託高校和中科院等科研機構的人才優勢,聚集了一批軟件公司。這些公司最早投入到遊戲代理和開發的業務中。
1992年,北京金盤電子公司引進了大陸第一款正版教育遊戲《卡門·聖地亞哥在哪兒?》;1994年,這家公司自研的兵棋遊戲《神鷹突擊隊》發行,成為中國大陸最早的原創遊戲之一。
此後,北京陸續湧現出前導軟件、目標軟件、西山居等公司,推出了《中關村啓示錄》《劍俠情緣》《傲世三國》等國產單機遊戲。這些遊戲曾創下首發10萬套的銷量奇蹟,甚至實現了國產遊戲最早的“出海”。

《中關村啓示錄》是時代經典
這種政策和人才優勢帶來的繁榮,在20世紀末的單機時代達到了鼎盛——2000年,中國遊戲電子出版物市場規模約有1億元,其中相當一部分由北京貢獻。
與北京相比,上海在單機時代走出了一條不同的路。上海作為改革開放的前沿,吸引了大量美術外包和國外遊戲公司進入。上世紀90年代,不少上海美術人員為日本動漫和遊戲項目代工,國際遊戲巨頭科樂美、育碧等相繼在上海設立工作室。
上海本土的原創單機遊戲雖不及北京繁榮,但上海軟星等團隊參與開發的幾部“仙劍奇俠傳”也成為經典作品。同時,上海憑藉國際化都市的優勢,為日後網遊時代承接海外遊戲代理埋下伏筆。

2025年3月,大宇資訊宣佈“仙劍”系列IP的版權完全移交至中手遊,也算是見證了時代更迭
可以説,在網絡遊戲興起前,北京率先完成了從0到1的突破,而上海則在人才美術外包和國際合作方面奠定了基礎。
網絡與移動時代的“遊戲核心”城市
上海:多元創新的遊戲之都
步入21世紀後,上海迅速崛起為中國遊戲產業中心之一。可以説,這座城市見證了網遊和手遊時代的騰飛,幾乎每一次都走在時代前列。
簡略來説,網遊時代,盛大網絡在上海代理《熱血傳奇》並創造了吸金奇蹟,第九城市憑藉《奇蹟MU》和《魔獸世界》一度稱雄代理市場。
進入手遊時代後,上海孕育出一批現象級企業,被譽為“上海遊戲四小龍”——米哈遊、莉莉絲、疊紙和鷹角。這些企業的共同特徵是,在自己的細分領域做出了非常領先的作品,刷新了行業紀錄。
某種意義上説,正是在這類公司的帶動下,遊戲業由“渠道為王”逐漸轉向“產品為王”。上海也逐漸成為二次元遊戲重鎮,吸引許多其他的二遊企業在此紮根。
上海的成功並非偶然。作為國際大都會,上海在全球視野和吸引人才方面有很大優勢,因而也顯得善於洞察市場,能夠推出創新、具有差異性,玩法和美術都質量較高的產品。而上海每年舉辦的ChinaJoy遊戲展、B站和米哈遊嘉年華、電競賽事等活動,讓城市的遊戲產業顯得更有凝聚力,也獲得了一定的文化符號效應。

上海的政策環境相對寬鬆,許多大型國際展會都在這裏舉辦
上海較為寬鬆的政策環境也是優勢之一。上海很早就佈局數字內容產業生態,市區兩級出台多項扶持政策,保持穩定且持續的支持力度。例如,徐彙區聚集了眾多研發公司,漕河涇更是集合了米哈遊、鷹角、莉莉絲、沐瞳等知名廠商的“遊戲中心”。2023年,徐彙區重點遊戲企業營收合計近750億元人民幣,約佔當年中國遊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3029.64億元人民幣)4分之1。
在種種因素的影響下,這種良好的產業氛圍又可以進一步吸引人才慕名而來,不斷為行業帶來新的視角和新鮮血液。這種正向循環的資源與人才流動,讓上海成了遊戲人最趨之若鶩的城市之一。
廣州:網易引領的低調巨頭
廣州是中國遊戲產業另一極,其中最著名的企業是網易。網易遊戲位於廣州的大本營自主研發了《大話西遊Online》《夢幻西遊》等產品,20餘年來,收益和影響力都長期居於國內各大遊戲榜單前列。
廣州也孕育了三七互娛等上市公司,以及大量手遊創業團隊。與上海充滿活力的創新氛圍不同,廣州遊戲企業風格相對務實低調,注重用户體驗和長線運營。比如,網易遊戲多年來都十分重視MMORPG和休閒領域,產品迭代較為緩慢,但用户黏性極高;三七互娛等公司則擅長買量發行,商業模式成熟。

“夢幻西遊”系列一直是網易的常青樹
2020年,廣東是全國遊戲產業收入最高的地區,廣東省遊戲企業數量合計佔比全國接近4成。此後雖然被上海超過,但廣東遊戲廠商的收入和在遊戲行業的影響力仍然不低。
這一定程度上要歸功於,廣州作為華南重鎮,一直以來都有配套產業鏈相對完備的優勢。珠三角地區聚集了美術外包、硬件設備、渠道發行等上下游企業,形成了緊密的供應鏈。儘管政策關注度上不及京滬,廣州仍憑藉遊戲企業對市場的把握和整體產業鏈的支持,無愧於遊戲行業的“南方根據地”。
成都:二次元與獨立遊戲的新鋭高地
近年,內陸城市中,成都脱穎而出,成為二次元手遊和獨立遊戲的創新區域。早在頁遊時代,成都就被譽為“中國網遊第四城”。
依託多家高校的人才輸送,成都湧現出一批“成都系”遊戲公司,如夢工廠、逸海情天、錦天科技等,研發團隊數量和從業規模在2011年前後已躋身全國第4。進入手遊時代,成都的低生活成本和悠閒創意氛圍吸引了眾多年輕開發者。大量二次元愛好者和獨立開發團隊在此聚集,催生出富有創意的作品。
成都的優勢首先在於人才性價比高。與北上廣深相比,成都程序、美術等崗位的人力成本更低,但人才素質不俗,大批在一線城市歷練的遊戲人也願意迴流成都。據統計,近3年成都遊戲人才招聘需求增長迅猛,雖社保在冊從業者數量仍低於一線城市,但拓展趨勢非常明顯。憑藉移動SLG遊戲在海外取得成功的Tap4Fun公司就是典型,其創始團隊正是從一線城市回到成都創業的。

成都的創業公司比一線城市面臨更小的生存壓力
另一大優勢則是氣氛。成都的文化創意氛圍濃厚,被稱為“二次元友好城市”。成都每年舉辦動畫遊戲博覽會,聚集大量ACG愛好者,為二次元遊戲提供了用户土壤。地方政府近年來也積極打造遊戲產業園區,提供税收優惠和補貼,營造創業環境。
同時,各家大廠也開始在成都設立分公司和工作室。比如《王者榮耀》的研發團隊天美工作室就在成都,《萬國覺醒》的樂狗工作室也在成都。這更加大了人才流入的趨勢。最近幾年,許多單機遊戲項目也在川渝湧現,作品中也呈現了較多蜀文化元素。可以預見,成都有望為遊戲行業帶來更多驚喜。
強者恆強的集聚效應
為什麼遊戲行業有這麼明顯的產業集聚趨勢?目前看來,這有點像經濟學的“馬太效應”——頭部城市因先發優勢和規模效應,能夠持續吸引資源並鞏固領先地位,進而產生集聚。
人才集聚當然是核心驅動力。遊戲開發高度依賴創意和技術人才,而人才往往流向機會多、氛圍好的城市。一線城市彙集了最多的遊戲人力。據統計,2023年超過一半的遊戲從業者集中在北京、上海、廣州三地。其中北京以20.1%的從業者佔比居首,上海和廣州也分別佔17.4%和14.7%。杭州、深圳緊隨其後,位列第4、第5位。這些地區也恰好和企業集聚的地方重合。
其次,產業鏈配套和資本環境也能推動集聚。大型遊戲公司傾向於紮根產業鏈完備的城市,以便就近獲得美術外包、引擎支持、推廣渠道和投融資等服務。例如廣州天河路聚集了數百家遊戲上下游企業,構成“遊戲一條街”;北京中關村則匯聚投資機構和渠道平台,為遊戲創業提供資金與分發便利。在這種集羣中,中小團隊能更快獲得成熟的外包、美術、運營支持,降低試錯成本。
知識溢出效應同樣顯著。創意產業講究靈感碰撞,在地理上靠近能促進從業者交流,催生新想法。一線城市活躍的遊戲社區、沙龍和展會,為開發者提供了頻繁學習借鑑的機會。反之,在缺乏同行交流的小城市,團隊視野可能受限。遊戲產業也是如此,各地政府雖熱情招商,但“沒有人,就沒有土壤”,缺乏人才和生態,再優惠的政策也難以催生大廠。
數據也印證了這種集聚趨勢。以移動遊戲企業為例,截至2024年初,廣東省的遊戲公司數量接近5700家,佔全國近3成,遠超第二梯隊。廣東、上海、浙江、北京、福建等地聚集了最多的頭部遊戲企業。頭部企業的成功又反過來吸引上下游和創業者在周邊落户,集羣效應不斷強化。換句話説,這種趨勢會使得強者恆強——遊戲產業向頭部城市集中的現象,短期內仍將延續。
下一批遊戲產業中心,會在哪裏?
在“北上廣深”之外,其他城市近年來也在加大力度發展遊戲產業。畢竟,現在遊戲已經被視為有前途的數字經濟和文化產品,能為各地帶來客觀的收益。杭州、成都、武漢、西安等新一線或二線城市,目前在這方面走在前列。
杭州:
作為數字經濟之城,杭州目前規模最大的遊戲企業是網易,也吸引了不小中小型手遊公司在此落户。杭州的優勢在於民營資本活躍、電商和泛娛樂產業發達,跨界合作機會多。近年來,杭州政府傾力打造“中國電競之都”,亞運會電子競技場館落成,吸引了電競賽事和俱樂部進駐。有報告顯示,杭州目前在全國遊戲人才最集中的城市中佔比第4,僅次於北京、上海和廣州。
武漢:
華中重鎮武漢近年在遊戲產業方面動作頗多。有西山居武漢、掌遊科技等研發團隊入駐,一些北上廣的從業者在疫情後選擇回武漢遠程辦公或創業,也使當地的遊戲社羣逐漸壯大。武漢市政府推出了文化創意產業扶持政策,在光谷等地建立遊戲動漫產業基地,試圖將人才紅利轉化為產業成果。
同時,武漢擁有全國最多的高校在校生,每年輸送大量計算機和美術專業畢業生。加上近年城市形象提升,越來越多畢業生選擇留在武漢就業。數據顯示,武漢的遊戲人才淨流入率近年來大幅提升,2021年人才流入流出比僅1.05,到2023年7月已飆升至2.21。這意味着武漢的人才流入人數是流出人數的2倍多。這一趨勢在全國獨樹一幟,反映出武漢對遊戲從業者的吸引力驟增。

越來越多引人注目的遊戲企業入駐武漢
西安:
作為西部科教中心,西安近年在軟件和信息服務領域發力頗多,遊戲產業也被納入版圖。西安有工程師紅利和成本優勢,理工科畢業生資源豐富,且薪酬低於東部沿海。目前,西安已聚集了一些手遊研發團隊和發行公司,比如主打海外市場的點點互動在西安設有分公司。一些武俠、歷史題材遊戲開發也偏好在古都西安扎根,以汲取文化靈感。
政策方面,西安市近年出台了“大力發展數字文創產業”規劃,遊戲、影視、動漫均為重點扶持對象。不過,西安要成為遊戲中心還需要時間培養行業生態——目前在人才淨流入上,西安雖有增長但佔比仍不高。如何留住本地高校的優秀遊戲人才、不讓他們畢業即遠走他鄉,是西安面臨的挑戰。
長三角地區:
長三角地區也有一些城市開始顯現出競爭力。由於緊鄰上海,這些城市可以共享上海的人才圈和創意流,對願意逃離上海生活壓力的從業者具有一定吸引力。其中,南京擁有紮實的軟件產業基礎和眾多高校,市政府近年頻頻舉辦遊戲原創大賽、設立遊戲孵化器,希望複製南京在動漫產業的成功經驗。蘇州則憑藉優美宜居的環境和強大的財政投入,吸引了一批自上海外溢的遊戲項目。比如蘇州高新區、崑山等地為遊戲企業提供租金補貼和專項基金,這吸引了一些中小遊戲團隊在蘇州辦公、在上海對接發行,形成“研在蘇州、商在上海”的模式。

蘇州等地近年來積極建設創意產業園區,吸引“遊戲+”企業入駐
同屬長三角的合肥,近年來在科技領域動作頻繁,也可能成為黑馬。合肥有中國科大等名校和國家實驗室,在智能算法、虛擬引擎等底層技術上具備科研實力,若能結合其日益增長的資金投入,未來不排除能誕生遊戲領域的創新企業。
科技的發展也使中小城市收益。隨着雲遊戲、遠程協作技術的成熟,一些開發工作可以不受物理距離限制展開,中小城市有機會承接產業鏈中的更多環節。例如遊戲美術外包公司早已遍佈成都、長沙等地,為一線大廠服務。這意味着,未來成熟的項目管理和在線協同或許能讓開發團隊進行“虛擬集聚”,人可以分散各地但通過網絡高效協同。這將為地域格局帶來新的變數。
結語
中國遊戲產業版圖的演變,是技術更替、政策環境和人才流動共同作用的結果。從由北京、上海奠基的單機時代,到上海、廣州、深圳引領的網遊和手遊時代,再到成都、杭州等新秀崛起,可以看到,每座“遊戲之都”都有獨特的發展軌跡和產業優勢。
而現在,新技術和新的研發方式也在不斷重塑規則:下一個爆款也許就誕生在某個二線城市的民宅裏,未來的遊戲公司也許不再需要集中在一座城市才能運作。對於遊戲從業者而言,北上廣深固然機會最多,但只要擁有好點子和好團隊,在哪兒開發遊戲或許變得沒有那麼重要。正如遊戲的魅力在於充滿未知,遊戲產業版圖的未來也存在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