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還生活在自己所謂“美國生活成本低”的信息繭房中_風聞
梅华龙-北京大学西亚系助理教授-35分钟前
建議這位朋友去美國網站跟美國網友對線。
有時候我以為之前在美國上學時的一些感悟隨着中美大對賬之後(或在疫情之後)已經逐步變成大家的常識了,但顯然還沒有。很多人還生活在自己所謂“美國生活成本低”的信息繭房中。
很多中國人不理解的其實是,他們看起來掙得並不少,為什麼有一些人會覺得生活艱難?是因為之前生活太好,被寵壞了?
那可能是大家對於生下來就處於負債環境的人生不太瞭解。如果你生下來就住在父母租住的房子裏面,這一生是什麼樣的?
首先,父母這一租可能就十幾年。房租大概是父母其中一人工資的50%或更高(相當於你家被迫無法儲蓄很多錢)。那麼,父母當中的另一個人不應該去上班嗎?那好如果雙職工,你小時候誰在家看你?姥爺姥姥?爺爺奶奶?他們可能住在其他州,可能還在工作;而且原子化文化滲透到美國社會各個階層,老人可能也根本不想管孩子。工作機會與家鄉的分離,是很多災難性後果的源頭——我們的九五後零零後也或多或少在經歷這些,但好在中國有點機會的大城市還是頗有一些的,家人來團聚還是有可能的。
如果沒有老人幫着帶,那媽媽在家看孩子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因為5歲之前沒有公立託兒所,私立的一個月2000起(波士頓九年前;別的地方可能貴點也可能便宜點)。所以你媽媽在家看着你,比出去工作更值。
假如家裏有兩個孩子,那麼你媽媽脱離職場的時間會更長,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家做點小生意的(做生意也是全職工作,那誰看你呢)。
接下來,如果買房,就有房貸和房產税;你上學如果一路公立校,有各種學壞的機會,教學質量極其堪憂。如果家裏還希望維持你們的“中產”水平,給你將來留一點期望,不是沒可能在中學之後把你送到私立校——每年五六萬美元起——這可能已經是你爹的税前工資了。然後你可能還有個弟弟妹妹。公立的好學校也不是沒有——但這樣的好學區並不多。學區房就是咱們跟美國學的——當地房價房租都很高。一樣花錢。
接下來上大學——美國籍並不能免大學學費——這是我這些年在國內聽説的最多的誤解之一,很多人覺得有美國籍可以免學費。美國人最多有一些work study program,可以在學校打廉價工。美國大部分好大學都是私立的——而想申請到那些學校,你在中學也是需要上各種補習班、參加各種比賽,那就不是一年五六萬的私立學費能覆蓋的了。上了大學之後,還是一年五六萬的學費;如果是公立大學,州內學費也得一萬多起步;如果是州外公立大學,跟私立大學差不了多少;這還不算生活費。
很多美國學生沒有宿舍住,而且能住的話也比國內貴得多。
所以,綜合看,你可能開始有學貸——你變成了貸二代。
為了省錢,你可能在學校外面租房(是的,美國有些學校的學費比外面租房貴;學校食堂也比外面吃飯貴)——考慮到公共交通不發達,於是你需要買車。要麼找家長要錢,要麼車貸。
再加上從小在消費主義的影響下養成的超前消費習慣,你的錢肯定不夠。
接下來,要不要讀能賺錢的法學院、醫學院?如果讀,估計還要繼續借學貸。
畢業後開始工作,揹着學貸,換個大城市繼續租房。然後打算結婚?大家覺得美國受過這種教育的年輕人就覺得結婚很容易?
如果你幸運地找到了穩定工作,賺得多一般都很累,這可以理解。結婚後繼續交房租,直到某一天買房,變成新的房貸和地税——然後你的孩子還是新一輪你的經歷。
事實上,結果就是這種代際繁衍變得越來越慢。
舉個例子,我的導師已經八旬高齡,是美國猶太人,祖籍羅馬尼亞。他祖父移民美國,做小生意發了點財,於是他父親在30年代就上了哈佛商學院(他説他父親班上有個非常聰明的中國留學生,後來回國了——不知道是什麼人物);他自己小時候是小康家庭,應該有至少一位兄弟姐妹;60年代,他上了哈佛,隨後申請到耶魯讀博士,70年代中期畢業。
那時候美國找教職非常容易,用他在耶魯的老朋友的話説,那時候高校面試機會屬於a dime a dozen水平。他順利進入一所不錯的公立大學,成為助理教授;憑藉並不多但質量很不錯的發表,跳槽進入一所現在排名也在前三十的學校做副教授;47歲時回到母校哈佛,成為講席教授,順風順水——他的經歷,比他小三十歲的人已經幾乎無法複製。
但在資源代際傳遞上,在他這一代就顯出了疲態。他和他夫人在36歲時生了讀一個孩子,42歲時生了第二個。是的,儘管他已經八十歲,但他兒子比我大兩歲而已;他女兒是1980年出生的。
在教育上,雖然他是哈佛教授,但他的兒女都沒能上哈佛——準確地説,大概是都沒能上得起哈佛。哈佛教授的孩子上不起哈佛(不是學費問題,是十幾年培養費用的問題)是常見的。
他女兒的學歷好像一般;他兒子很有意思,從小學中文,來過北京交換;後來居然去了加拿大上本科——因為加拿大便宜。畢業後他進入了美國政府工作,人家“考公”了[笑cry]。
他女兒貌似也是35歲晚婚,嫁給了一位保加利亞人(是不是猶太人不確定),後來在紐約開了個小服裝店,做個體户——疫情的時候應該關門了。
去年,老大爺非常興奮地告訴我,他終於當爺爺了。他的兒子給他生了個可愛的小孫女。他還給我發了爺倆的照片,我也替他高興。
只是這背後有兩個令人不安或唏噓的背景:一、他女兒已經45歲、結婚十年了——但她弟弟的孩子卻是老人的第一個孫輩。換句話説,他女兒這一生是不是就不打算生了?她老了之後會孤獨嗎?二、他80歲當上爺爺,幾乎不可能看見孫女上大學了。
外國人不在乎?當然不是。2015年我爸不到55歲當上爺爺,我導師得知後,滿臉羨慕,嘆着氣説:你爸爸才五十四歲?我已經七十了,可我還不是爺爺。
我們看看這一家受過高等教育的美國猶太人,來美國四代之後,經歷了什麼?這算蓬勃向上嗎?這算充滿希望嗎?他們是不在乎,還是沒辦法在乎更多?
我導師不想早點要孩子嗎?他不想早點要老二嗎?他需要一個穩定工作呀。而那時八十年代,現在的美國年輕人呢?面臨的局面更好了?
所以希望大家現在能明白,美國的低成本生活已經是神話了。也許有些東西不算貴,但日用品、房租、貸款生活方式、學費——還沒提醫療保險和醫療費用本身——這些都是美國老百姓頭上的壓力。
我們看的是一個美國猶太家族的例子;那些沒上過學的黑人和墨西哥裔家庭呢?就算是猶太人和東亞裔卷王也不是人均哈佛耶魯啊,如果是普通公立大學出來的,他們有多少回報率高的工作機會?
我對美國普通人生活不易的認知,還停留在2017年之前。2015年有一次漲價;疫情之後到現在又漲了幾輪了。所以現在對於老百姓來説,比2017之前是容易了還是難了?
總之,沒有人知道特朗普有沒有底氣,或他的底氣是什麼。
我們抵抗的底氣,則是基本盤和基本規律。最起碼,我們知道,不抵抗對方會變本加厲。抵抗與否,都會受一些損失,但這是對方強加的。至於美國老百姓有沒有底氣,我們就不管了——因為他們的統治者也不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