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東來：咱中國再窮，也不至於説能害怕誰_風聞

作者 莊澤

編輯 雨霏

“咱中國再窮吧，也不至於説能害怕誰。”——於東來

於東來説這句話的時候是1996年3月，當時台海危機嚴峻，他通過電視看到美國軍艦穿過中國台灣海峽，感到極為氣憤並覺得自己一個普通人也要給國家貢獻點力量，於是他和兄弟於東明、劉紅軍一起到北京給有關部門捐獻了他們工作積攢的2萬元錢。

在不到30年後的今天，於東來早從一個窮小子、一名正義感爆棚的豪傑變身為獨樹一幟的商界領軍人物。也是在今天，美國的軍艦再也不能在中國台灣海峽橫行，美國的關税大棒也遭到強勢狙擊。

於東來三兄弟

1996年，央視《人民子弟兵》欄目拍攝了一期《三兄弟的故事》，主要介紹於東明、於東來、劉紅軍三兄弟。於東明、於東來是兄弟，劉紅軍是他倆的表弟，於東來30歲，劉紅軍27歲。這三兄弟的故事的背景是，在台海危機期間，中國人對美國軍艦穿越中國台灣海峽普遍感到義憤，作為中國人、作為普通的靠汗水賺錢的個體户，這三兄弟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希望為中國國防建設出力，為中國強起來奠基。

於東來三兄弟來自河南許昌，於東明開的店叫胖子店，於東來開的叫望月樓胖子店，經營的生意是糖煙酒。當時，我國經濟增長迅速，煙酒店生意普遍較好，胖子店也是如此。

作為農村出來的子弟，於東來三兄弟保持着農村人的樸素。當時在北京接待他們的中國航天基金會副秘書長陳廣利描述：“他們穿的衣服很一般，就跟個農民似的。他們很痛快，説好容易找到你們接受捐款的人了，心情很激動，意思是把錢從兜裏掏給我們就行了。”

外表樸素、心思單純、仗義疏財，看起來就像豪俠視錢財如糞土。可實際上，每一分錢對這三兄弟來説都很重要。

於東明、劉紅軍每週都會到鄭州進貨兩到三次，《人民子弟兵》欄目在探訪過程中發現，在鄭州華中食品城，看到於東明與常進貨的商品代理商的對話——於東明：“便宜一毛錢俺拉你二百件”；代理商：“中”。在路邊快餐攤，於東明、劉紅軍簡單吃點盒飯。在路口，於東明和貨車司機商量送貨車費。總之，分分角角都是血汗錢，能省就省。

當然，省錢也得合理。於東明認準的代理商基本是長期合作，最重要的一條原則就是：“在質量上，有的咱也不相信他。經過這幾年打交道，買他的東西沒有出現過一次問題。”

省錢也不等於不花錢。在通過電視看到美國軍艦在中國台灣海峽耀武揚威之後，於東來三兄弟拿出了他們動用的2萬元前往北京。北京出租車司機很好奇河南農民到京幹什麼，劉紅軍説，“俺説捐點錢，捐什麼錢啊。俺説給國家搞國防建設方面捐錢，能維護國家的尊嚴。”

於東來在接受採訪時説，“我也天天看電視，有時我們坐在一塊説，‘咱中國再窮吧，也不至於説能害怕誰’。像黎巴嫩這麼大（小）一個國家，它都不怕以色列。以色列整天打它它也不害怕，它也反抗，為了維護它自己的民族利益。每個民族都有民族自尊心啊，咱也同樣有啊。想搞一個倡議，倡議全國的個體户拿出自己一部分微薄的積蓄，捐給國家。”

2萬元在當時不算小數目。1996年，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4839元；北京老百姓平均工資在800元左右；於東明進一次貨的貨款是4800元。這麼一比較，他們當時已經盡力了。

《人民子弟兵》欄目還在《三兄弟的故事》片尾講述了另一個事情：三天後，大哥於東明坐上了開往湖北的列車，去看望由他救助的、因貧困而失學的五個山區孩子……

痛苦之後是蜕變

在30年歲月流轉之後，於東來三兄弟選擇了不同的發展道路，其中於東來被認為是商超經營的領軍人物，而胖東來是商超實體店領域應對電商以及直播帶貨等新業態競爭的僅存的希望。

於東來，1966年出生於河南省許昌農村，小時候家境貧寒，初一沒上完就外出打工。15歲給人扛煙包，120斤一個煙包，從早扛到晚，因為季節性工作只能幹三個月；16歲在西安一個建築工地做工，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能賺3塊錢，但幹了兩個月後老闆跑路，沒拿到工錢。接着他到電影院門口當黃牛，一張電影票賺一毛五。他還在橡膠廠上過班，後來橡膠廠倒閉。

少年無畏，四處闖蕩，然後磕的鼻青臉腫，這就是於東來那段激情燃燒的悲催歲月。

不僅如此，於東來還被騙過。1992年，在哥哥於東明的幫助下，於東來開始做煙酒店生意。這個生意他做起來非常順手，賺錢頗豐，而做大的慾望也隨之升高，但因為識人不明，無意中經手了假煙並因此被拘留，一切由此歸零，還背上了30萬的債務。在拘留經歷和天價的債務的壓力下，他想過死。

沒人知道於東來是怎麼走出那段黑暗歷史的。經事長智，經事多了，他的性格和習慣發生了變化：在父母給予的善良、勤奮、正直的性格底色之上，他不再追求快速成功、不再不加辨識地和人合作。他説，“你越急功近利，最後的結果就越痛苦”。

1995年3月，於東來借款開設了自己的糖煙酒小店——望月樓胖子店，初期的貨源都是哥哥從鄭州採購回來的。

那時候，望月樓胖子店和於東明經營的胖子店相比要小很多。在《三兄弟的故事》中，於東明從鄭州採購回來的百餘件貨物，留給於東來的是五件。

那時候，望月樓胖子店和胖子店都主打貨真價實。於東來還做出了“用真品，換真心”的承諾，提供無理由退換貨、送貨上門等服務，顧客購買的產品會加蓋“胖子店專用章”。在供不應求以賣貨為追求的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於東來大步走在前面。

在1995年，於東來賺近80萬元，還清了債務，夯實瞭望月樓胖子店的品牌和發展基礎。這也是他在1996年和哥哥弟弟一起要給國家國防建設捐錢的底氣。

也是像哥哥那樣，於東來是老闆，也是司機，還是送貨員，賺錢實屬不易。也因此，他當時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不要做生意，好好上個大學，走一條更有出息的路。對於自己上學經歷，他在《三兄弟的故事》中説，“我上學上的比較少，我總共上了六年多的學吧。我哥上的多，他高中畢業，他學習好，我上學上了這麼多年，沒有得過一個三好學生。上六年多學，發了一次獎狀，考數學發了一次，學習中等水平，愛玩。”

在望月樓胖子店發展取得成功之後，於東來開始複製，到1997年開出第三家店。隨後於東來成立了許昌市胖東來商貿集團有限公司，胖東來正式誕生。

1998年，胖東來的生意繼續保持紅火，讓一些社會流氓眼紅，這些人上門生事還調戲打罵胖東來女店員。於東來憤而報警，從而與那些人結仇，導致其放火報復，於東來門店和貨物盡數被燒燬。更嚴重的是，位於胖東來上方的旅館內8人因此喪命。

這次的打擊甚至比他之前破產負債更嚴重，人性的惡是如此的“深重”，陽光似乎照不到他的頭上。他不會向惡屈服，但他心累了。

對於胖東來的遭遇，當地百姓盡人皆知，有人號召給胖東來捐款，有人給他寫信鼓勵，甚至有位老大娘想把和老伴攢的兩萬塊錢給他用來恢復店面。他的員工也圍攏在他的身邊，想和他一起過難關。如此種種，於東來感激涕零，為了顧客，為了員工，為了關心他的陌生人，他必須重新再來。

1998年以及之後，胖東來經歷了大發展時期。1999年5月，於東來在許昌引入量販業態，演變成後來的“胖東來”。2000年，“名牌服飾量販”開業，提供免費乾洗、熨燙等服務。次年，胖東來電器店與麪包店開張；2002年元旦，面積達23000平方米的“胖東來生活廣場”開業，集購物、休閒等功能於一體，銷售額達5億元，並建立了省內“四方聯採”機制，後加入國際IGA組織。

2019年起，胖東來實行輪值制度，同年銷售額超70億。2021年，積極參與鄭州救援行動，並計劃新增店鋪。2024年，推出了新的員工福利政策及自有品牌礦泉水，同時分析了超市行業薪資情況。2024年，胖東來許昌、新鄉13家門店的全年累計銷售額達169.64億元。2025年初，於東來宣佈將在鄭州高鐵東站開設藝術特色超市，並致力於將許昌打造成商業文明的搖籃。

自由·愛

在2000年我國GDP破10萬億元之後，到2024年的134.91萬億元，成長了13.32倍。於東來帶領的胖東來成長了幾十倍，但胖東來並不是國內規模最大的商超品牌，也不是全國性品牌。

只是，在捕捉經濟高速增長機遇的眾多商超品牌中，胖東來可能是最近幾年活的最好的國產商超品牌。

對於胖東來“偏居”河南一省，於東來説，“方向對了，方法再對了，企業經營得不好都不可能，不要去追着事業走，讓事業追着你走。”由此來看，於東來對規模的興趣遠低於對方向的選擇。

他的方向又是什麼呢？

於東來認為，“自由·愛”是胖東來企業文化的核心，也是每個員工生活的原則和方向。這裏的“自由”，強調在法律和人道主義的基礎上，保障每個人的基本權利，包括人身、言論、精神和行動的自由。這種自由不僅是個人行為的解放，更是精神層面的自由，鼓勵個性發展，尊重每一個生命的價值。“愛”則基於平等與自由意志，是對自我、他人及萬事萬物生命的熱愛，旨在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人類社會。

在網上流傳着一份胖東來店長和店員的2025年1月和2月的薪水單據，店長月薪在78000多元，店員月薪在9000元以上。這樣的薪水遠高於其他商超薪資水平。

如果説高薪是胖東來的核心競爭力，那麼可能大錯特錯了。胖東來還實行禁止員工加班、每週二閉店、強制員工帶薪休假以及設置員工“委屈獎”等措施，這些其實都不是謀求更多利潤的舉措。

而且，於東來規定，企業利潤要實行“三三三”的分配機制：每年利潤的30%用於社會捐獻，30%用於下一年的墊付成本，剩下的30%按照級別分給所有員工。

胖東來的薪資制度和管理制度，本質上是對於東來“方向”或者説價值觀的貫徹，即讓員工得到基本的人的尊嚴。在這套價值體系之下，顧客的人格和尊嚴也會得到保障，如果員工未能做到“以己度人”，那麼將會受到制度的處罰。

於是，顧客在胖東來會享受到那些員工所能做到的最好服務，能看到商品的真實價格和真實利潤，更可以放心購買商品。

也是受益於長期的良好品牌形象加持，胖東來的自營產品規模增長迅速。但於東來要求，在顧及員工幸福度的條件下，平衡自營產品的生產和銷售。

於東來認為，真正的企業家不應僅僅追求利潤最大化，而應致力於造福社會。胖東來之所以能夠成功，在於其對科學、理性文化的追求，以及對員工幸福感的關注。

不過，過於完美可能就失去了真實。社會上對胖東來也存在一些質疑，2025年4月5日晚，胖東來發布最新一期侵權公告顯示，微博用户“宋清輝”涉嫌侵權，將被起訴。該言論涉嫌對公司品牌形象進行貶損，追責金額不低於100萬。4月7日，於東來發文稱：“一個社會應該有健康的道德底線和法律底線！如果失去事實靠自己的判斷攻擊他人都無所謂、人們的權益保障應該在哪裏呢！對胖東來有任何質疑可以來胖東來實地調查、相信通過每一件事情的發生大家都會向越來越美好的方向發展！最終一個文明的社會一定是由先進的法律制度構成的！”

而商超同業，永輝超市正全面向胖東來學習，邀請胖東來對旗下門店進行調改。截至3月29日，永輝超市在全國共完成47家門店的調改，預計年中永輝超市全國調改門店數量將達100家，全年將達200家。最新的一個動作是，北京通州永輝超市在4月初停業，開始調改。

理論上，幫助同業調改將對胖東來的品牌聲譽產生更好的影響，對胖東來的自營產品銷售形成新的促進。

可以銷售額這些財務詞彙始終要讓位於“自由·愛”，60%-80%的時間用在玩或玩的路上的於東來，不希望他以及他的團隊被生意拖累，“如果生命只是像工具一樣工作，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