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徵關税是美國的祖傳技能,但中國沒有退路_風聞
温伯陵的烟火人间-温伯陵的烟火人间官方账号-读历史、谈世事、阅人物42分钟前

作者:温伯陵
1
眾所周知,特朗普加徵關税了。
4月2日,特朗普簽署法令,全面推行“對等關税”政策,要求對所有進入美國的商品加徵至少10%的關税,但只有英國、新加坡、巴西、新西蘭、澳大利亞等少數國家,能享受這一最低税率。
包括歐盟、中國、越南、日本在內的數十個國家,被特朗普列為“嚴重違規國”,要加徵更高的關税,例如歐盟是20%、中國34%、日本24%等等。
特朗普認為,這些期待已久的關税,雖然會造成經濟動盪、給美國人民帶來一些痛苦,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美國將重新變得富有,希望美國人民克服一下困難,迎接即將到來的好日子。
隨後,美國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向全世界喊話:
“不要報復,坐下來,接受現實,看看情況如何,因為如果你報復,事情就會升級。”
從特朗普和貝森特的言論中不難發現,特朗普打的是聲勢之仗——
他要以美國長期積累下來的威勢,壓迫那些被加徵關税的國家,接受被美國剝削的命運。只要被加徵關税的國家不做出反抗,平穩過渡一段時間,加徵關税就成了既定事實。
但特朗普沒有想到,中國反抗了。
4月4日,中國就宣佈對原產於美國的所有進口商品,在現行關税税率的基礎上,加徵34%的關税。
特朗普希望平穩過渡,最擔心某個國家帶頭反抗進而破壞他的計劃,可以想見,中國宣佈反抗的時候,特朗普是懵逼的。隨後,特朗普要求中國取消對美商品34%的加徵關税,否則的話,美國就對中國商品額外繼續加徵50%的關税。
此前特朗普已經對中國連續兩次加徵10%的關税,4月又加徵了34%,如果此次加徵50%關税的行動落實,那麼特朗普對中國加徵的關税便達到104%。
但中國沒有妥協。
於是在4月9日,特朗普宣佈對中國加徵104%關税的法案生效,中國則發佈了《關於中美經貿關係若干問題的中方立場》白皮書,並將對美國商品的加徵關税税率,由34%提高至84%。
4月10日,特朗普不甘示弱,將中國商品進入美國的關税繼續提高至125%,同時宣佈75個國家已經開始和美國談判,並沒有以任何方式對美國進行報復,所以對這些國家暫停加徵關税90天,在此期間關税降低至10%。
特朗普這麼做,明顯是準備放棄“廣徵關税”的大攤子,用讓步、讓利的方式和那些國家建立統一戰線,轉而共同壓制中國。
中國和美國圍繞着關税問題,即將開始漫長而激烈的博弈。
2
特朗普加徵關税並非心血來潮,這一行為的背後,有着強大的美國曆史慣性。
美國剛建國的時候,13個原英屬殖民地各行其是,他們組成的聯邦政府也沒有徵收關税的權力,導致國家財政匱乏,只能靠借債維持日常運作。
美國的開國元勳們認為這樣不能長久,便在1787年召開制憲會議,出台了一部《美利堅合眾國憲法》,明確規定,國會有權規定並徵收税金、捐税、關税和其他賦税,用以償還國債,併為國防安全和全民福利提供經費。
兩年後,美國根據憲法精神制定了《關税法》,其中一項內容是:
“為了支持美國政府解決債務問題,鼓勵及保護製造業的需要,對進口商品、製成品和貨物徵税。”
自此以後,美國開始嘗試用提高關税的方式,保護本國的製造業。
但在建國初期,美國關税還是比較低的,根本無法抵擋英法廉價商品的傾銷,故而用關税保護美國製造業,基本成了一紙空文。
事情的轉折點,來自戰爭。
1812年,第二次獨立戰爭爆發,美國和英國在前線打的血肉橫飛,自然不可能向英國大開市場,否則的話,便是美國用自己的錢武裝英國軍隊,然後再來打美國自己的軍隊,純粹是腦子壞了。
於是,美國政府將所有進口商品的關税提高一倍,並相繼出台四個法案切斷英美的商業貿易往來。
正是這幾項措施,保護了美國的市場和產業,進而保護了新生的美國。
而經過第二次獨立戰爭的嘗試,高關税逐漸成為美國的顯學,擁有一大批擁躉。1818年,門羅總統就提出一句名言:“關税應該為襁褓中的製造業,以及與國家獨立密切相關的行業提供保護。”
參議員亨利·克萊比門羅總統想的更遠,直接提出了“美國體系”的概念,明確要求徵收高關税保護製造業,建立國內市場並改善交通運輸條件保護農業。
在這樣的背景下,美國國會便通過了新關税法,極大提高了鋼鐵、羊毛等商品的進口關税。
此後多年,儘管“高關税保護製造業”和“低關税保護農業”兩條路線進行了長期博弈,但每到關乎美國命運的關鍵時刻,美國政府總是選擇提高關税,一方面保護製造業,另一方面充實財政收入渡過危機。
1864年,南北戰爭進入決戰階段,美國通過新税法,向外國進入美國的所有商品加徵關税,以至於美國的平均關税達到49%。
1890年,美國的工業化進入關鍵時期,正在向世界第一工業國邁進,為了抵制外國商品衝擊美國製造業,美國又出台新税法,在原有基礎上大幅提高外國商品的關税,羊毛、毛紡織品、棉紡織品,基本被排擠出美國市場。
可以説,長達百年的高關税,保證了美國從北美小邦成長為世界第一工業國,併為美國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揚威海外、直至建立全球霸權奠定基礎。
但正是受益於高關税的保護,美國形成了路徑依賴,每次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首先想到的策略就是加徵關税。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歐洲各國政府債台高築、經濟凋敝,但世界大戰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緩解了“供大於求”的矛盾。在這樣的背景下,歐洲各國紛紛提高關税門檻,以此來恢復生產和重建社會。
美國自然也不例外,隨即出台了加徵關税的法案。
以高關税為基石,美國就此進入“咆哮的1920年代”,國內經濟迅速復甦,社會文化極度發達,每個美國人都覺得,明天一定會更美好。
然而,1929年的華爾街股市崩盤,結束了美國的繁榮,並導致世界各國都出現不同程度的金融危機。
如何解決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呢?
美國的方案,仍然是加徵關税。
1930年6月,胡佛總統簽署法令,批准了《斯姆特·霍利關税法案》,將兩萬餘種進口商品的關税,提高到美國有史以來最高水平。
世界經濟已經不景氣了,唯一的解決方案是各國降低關税壁壘,促進商品流通,逐步緩解經濟危機。
美國不從這方面想辦法,反而加徵關税剝削貿易伙伴,想用全世界的血汗鋪就自家的富貴,那些和美國有商業往來的國家自然不買賬,它們紛紛在原有基礎上提高關税,做為對美國的報復。
你也加徵關税,我也加徵關税,結果就是貿易壁壘越來越高,商品難以流通,每個國家都成為一座孤島,全球化經濟徹底斷裂。
以美國為例,1929年的進口額是44億美元,1933年暴跌至15億美元,出口額則是從54億美元降至21億美元。
高關税導致商品流通不暢,大蕭條,便開始了。
這次特朗普加徵關税,和以前的美國政府加徵關税沒有本質區別,唯一的不同在於——
以前是美國製造業弱小,美國政府需要用高關税排擠外國商品,給美國製造業騰出發展空間。現在是美國製造業空心化,特朗普想用高關税排擠外國商品,然後用關税收益和空缺的市場來扶持美國製造業。
畢竟,美國能打贏兩次世界大戰並取得世界霸權,前提是繁榮的製造業,而不是金融業和鑄幣權。
特朗普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想把製造業牢牢抓在自己手裏。
3
特朗普加徵關税,所有和美國有商業往來的國家都損失慘重,那為什麼其他國家不反抗,或者輕微反抗,唯獨中國的態度這麼激烈呢?
那些國家不足以和美國抗衡,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最核心的問題在於,那些國家要麼國內市場狹小、要麼產業結構單一,經濟生態比較脆弱,都無法脱離全球化市場獨立生存。
全球化市場,恰恰就是以美國為核心運轉的。
那些國內市場狹小或產業結構單一的國家,和美國這個製造業空心化的金融霸權國家合在一起,才是一個擁有全產業鏈、全球大半市場的完整經濟體。
受制於這個原因,他們就無法反抗美國。
無論特朗普加徵多少關税,只要不給他們製造生存危機,只要還有一口安樂飯吃,他們都得和中國古代農民一樣忍着受着。
而中國自建國初期就開始搞工業化,經過七十餘年的發展,已經成為全世界為數不多的全產業鏈國家,中國要晉升為發達國家過上好日子,無非是兩條路——
深度挖掘國內市場的潛力。
用工業商品做武器,到海外開疆拓土。
這兩條路人所共知,英國、法國、美國等國家也已經證明能行得通。
但現在特朗普加徵關税,便是剝奪了中國商品的一個大市場,如果那些和美國產業互補的國家認命了,站在美國一邊和中國打擂台,那更是切斷了中國商品開疆拓土的道路。
正因如此,特朗普宣佈加徵關税以後,中國便出來激烈反抗。
如果中國不反抗的話,等這件事成為世界各國的共識,再想反抗就沒有可能了,甚至其他國家還會認為,中國反抗美國加徵關税,打亂了他們的和平生活。
可以説,特朗普剛宣佈加徵關税的時候,就是中國唯一的反抗機會。
這是中國的生存之戰、命運之戰,絲毫沒有退讓的餘地,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而從國際政治的角度來看,無論那些國家的產業和美國如何互補,被加徵關税畢竟是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他們肯定或多或少有些不滿情緒。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站出來反抗特朗普加徵關税,便是在這件事情中代表了這些國家的利益,極有可能拉一波好感,甚至是通過和美國硬剛確立中國的國際地位,為將來聯合世界各國反抗美國、建立國際新秩序做鋪墊。
4
特朗普加徵關税和中國反加徵關税是兩國曆史脈絡、國際地位、經濟結構引起的根本性衝突,不是三言兩語能緩解的,將來的世界如何發展,誰也説不清楚。
如果這次關税衝突引起全球化經濟斷裂、商品流通困難,再次發生百年前那種大蕭條,不是沒有可能。
一旦全世界經濟蕭條,那麼大大小小的邊境衝突,也就迫在眉睫了。
《百年孤獨》開篇寫道:“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我們經歷過的全球化經濟和自由貿易,隨着這次關税衝突,基本要畫上句號了。多年以後,我們面對紛繁複雜的新世界,又是否會想起特朗普簽署法令的那一天?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嚴峻的外部危機,往往醖釀着激烈的內部變革。
中國商品暫時不能出海開疆拓土,便只能深度挖掘國內市場的潛力,而要深度挖掘國內市場的潛力,就必須保證老百姓手裏有錢,有足夠的消費能力。鑑於中國老百姓現在仍不夠富裕,要做到這一點,就得由高層向中基層讓利。
這就是內部變革的土壤。
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基層百姓在嚴峻的生存壓力下,也會自發行動起來,想方設法的為自己謀利。
無論無何,這個社會都有變化的可能,而變化就是向上的階梯。
這樣看來,特朗普加徵關税也並非是壞事,就像孟子説的那句:
“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