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昊然,穿衣服注意點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37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最近的電影電視,什麼題材最火?
懷舊。
翻翻最近熱門的,清一色的“歡迎來到00年代”。





△ 《北上》《致1999年的自己》《樹下有片紅房子》《棋士》《沙塵暴》
為啥?
Sir覺得,是一種對過去簡單時光的渴望,尤其當環境越不確定時,就越想回過去看看。
看着看着,就看清了現在。
“看”,是懷舊最直接的一環。
尤其是:服裝。
前段時間,《平原上的火焰》終於上映,Sir和咱編輯部的優質文青@毛臉雷公嘴榔錘 一起去看了。
散場後,他的批評角度好刁鑽——
他説:“劉昊然衣服都穿錯了,有點勸退。”
過了一陣,電視劇《棋士》開播。
他又説:“這回算是穿對了,可看,能追。”
一打聽才知道,這個現在寫影評的小夥子,居然還懂裁縫?!
這話題他憋好久了——
服裝設計,是怎麼把你拉進故事?
又怎麼讓你聽見,衣服下面的心跳的?
文| 毛臉雷公嘴榔錘
01
視覺。
是電影最不該犯的錯誤。
而《火焰》讓我失望,也就是來自這一眼——
服裝。
90年代到00年代初,地方刑警的標誌性着裝是什麼?
寬大的皮夾克+肥褲管的西褲+腰間的BB機。

劉昊然飾演的莊樹,也是那時候的警察。
但他穿的,可以參加時尚派對……

我向你保證:這樣的皮衣,在當年的小縣城沒人能買到。
修身、短款,大片厚實皮料裁片(皮料厚是判別皮衣好壞的直觀標準)。
這種款式,俗稱的“報童夾克”、“司閘員夾克”、“飛行夾克”等,來自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美國底層勞工階層。

那個時期的工裝夾克設計,着重襯托人的身材線條,力求利落,精神。
簡單來説,就是顯瘦。

△ 乍一看,活像今天的時尚品牌宣傳圖
這衣服,莊樹不可能見過,也不可能買得到。
因為只有到了10年代後,信息流通變快,時尚界重拾“復古風”,這潮流才重回大眾視野,開始流行。
同時,這類復古服裝的復刻款式,往往都價格高昂,動輒幾千上萬,自然不可能是基層警察能負擔得起的。

△ 美國品牌拉夫勞倫在14年復刻推出的復古夾克,二級市場售價過萬
這錯不致命,但晃眼。
並不是沒有優秀答案——
《平原上的摩西》《棋士》等年代戲中,警察們穿着的皮夾克,氛圍就對了。


此時的皮夾克大多寬鬆、肥大,能夠容納更多種類的身材。
同時在面料上也不僅限於皮,也混雜着廉價的織物、化纖面料的拼接,一切為了低成本、實穿性。
典型的90年代特徵。
這也是在過去的老照片,和如今的古着舊貨市場,最普遍的款式(港風皮衣)。

透過屏幕,彷彿都能聞到一股香煙混合着化學皮料鞣製劑的氣味。
這,才是準確的時代感。
它能反映那個時代人們逐漸解放的精神狀態,對美的追求也剛剛起步。
劉昊然夠帥了。
真沒必要靠一件“錯”衣服,畫蛇添足。
02
對創作者來説。
設計服裝時,是在創造什麼?
如果只是復原時代特徵,那充其量只能算是歷史學家的工作。
真正重要的,是成為心理學家——
讓歷史符號(服裝)背後的個體意識被挖掘出來。
姜文就是這樣一個考究狂。
在拍攝《邪不壓正》時,他執着於要把紐扣做得很大。
為什麼?
他翻過去的老照片,發現衣服往往都顯得很大。
研究後才知道,是那時候的人普遍比較矮小。

現在的演員都太高、太壯。
怎麼辦?
姜導想出了怪招:衣服做大一號,釦子也大一號。
這樣才能照出一種所謂的“陌生感”
其實是更像過去

於是再看廖凡飾演的朱潛龍,明明是大人物,可又有種滑稽感。
秘密,就是這件皮大衣。
一方面,它在一眾棉布長衫裏脱穎而出,一看就是稀罕物;
另一方面,雙排扣大衣能放大氣場,而看起來顯大的滑稽感,也正好使得他的膨脹內心變得具象化。

這種細小毫釐之間的設計,在銀幕上可能只是一閃而過。
但卻是年代塑造不可或缺的一環。
它重現不僅是歷史,而是人的感受,對歷史的感受。
有時這也跟古董一樣——沒有優劣之分,只有對錯之別。
一個錯了,就全錯了。
03
一個完美答案,《出租車司機》。
它的衣服,自己就會講故事。
越戰退役老兵崔維斯(羅伯特·德尼羅 飾),他的標誌性服裝——軍裝夾克。
起初,是一件黃綠色的美軍坦克兵夾克。

原本的螺紋袖口、下襬和衣領,是為了符合坦克坐艙裏逼仄的環境,能最大限度地保持衣服緊貼人體。
成為出租車司機後,崔維斯仍穿着這件夾克,就是在暗示,他在穿行在城市裏的出租車駕駛座上看到的,和戰場上看到的,是同樣的罪惡。
在他的潛意識裏,戰鬥沒有結束。

到了他決定刺殺總統候選人時,他剪了一個“莫西幹頭”,換上了編號為M65的越戰陸軍夾克。
版型更寬大,易於活動(開槍),大口袋,便於存儲物品(槍支子彈),完全符合刺殺需要。

最重要的,在越戰後期的美國,大量從戰場回國的老兵都會穿着這件夾克。
崔維斯不想藏着掖着。
他要告訴那幫送人上戰場的虛偽政客:
他是誰,他從哪來,他們從哪來。
除了露。
還有藏。
同樣是黑色電影氣質的《新蝙蝠俠》,則是要讓主角隱藏在人羣裏。
剛剛成為蝙蝠俠的布魯斯·韋恩(羅伯特·帕丁森 飾),在公共場合裏常常是一套純黑的打扮。

黑西裝,黑大衣。
細看大衣的面料會發現,這是一種類似羊毛混紡的毛呢面料。
主打低調。
對比諾蘭《蝙蝠俠》中年布魯斯穿着的面料順滑得體、商務氣質的西裝。
你能一眼分清誰是憂鬱青年,誰是花花公子。

在這些案例中,服裝還只是輔助角色塑造。
但也有時候,服裝本身就是敍事。
《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小李子飾演的蓋茨比始終穿着淺色的西裝。
米色、粉色、白色,輔以明豔的襯衫。

但在地主布坎南看來,蓋茨比壓根就不入流。
是New money,是暴發户。
因為彼時的美國,還處在工業化浪潮中。
大多數富豪都會為了耐髒,而選擇深色系的服裝,這樣才不會讓衣服被工廠裏的煙塵污染時被看出來。

而色調的單一併不會阻擋他追求時尚。
他每次出場的藍色衣服面料都有所不同,並且主打一個“看似隨意”的舒適感。


反觀蓋茨比,每時每刻都力求板正有型,領帶扎到喘不過氣。
自卑的窮小子,欲蓋彌彰。
相似的劇情,還出現在了英劇《浴血黑幫》裏。
從底層社區混成黑幫頭子的湯米(基利安·墨菲 飾),開始注意形象,時常打扮得十分得體。

但當反派黑手黨尚格萊特(艾德里安·布羅迪 飾)找到湯米宣戰。
他只看了兩眼。
就覺得湯米已經輸了。

為什麼?
尚格萊特只看了兩個地方:衣領,袖口。
湯米身上穿着的襯衫,衣領和袖口都是可以拆卸的。


而自己則是一體式的襯衫。
在那個清洗衣物不便的年代,只有真正的有錢人才穿得起它,一件衣服穿髒了、洗壞了都不打緊,再買新的就是。
窮人則只能更換長期露在外面的部分,衣領和袖口。
説到底——
“畫框之內,沒有什麼東西是隨機的。”
人靠衣裝,況且是拍戲。
一幀畫面裏的服裝,有時不太顯眼,但只要它出現,就必定需要起到它該有的作用。
04
一部成功的作品問世,產生的影響往往會在社會中不斷生長蔓延。
從銀幕誕生,生長為潮流。
還是《出租車司機》。
在電影上映的70年代,正值美國民權運動如火如荼的時代。
無數年輕人都渴望成為崔維斯這樣的人,反戰、頹廢、迷茫、嚮往自由與解脱。

同時,隨着戰爭結束,大量軍需物資流入民間市場,軍裝變成了人手一件的必備單品。
於是,軍裝、牛仔褲、長筒牛仔靴,成為了同志間的身份標誌。
漸漸的,這種搭配風格也就變成了左翼青年,知識分子的代表性裝扮。
從名人到普通人,紛紛跟隨。
披頭士樂隊的約翰·列儂、美國作家威廉·巴勒斯、導演伍迪·艾倫,甚至多年以後的許多電影作品裏,也會有這款衣服出鏡。
直到今天,依舊佔有時尚的一席之地。

△ 《一見鍾情》《再見列寧》《超凡蜘蛛俠》
又比如《安妮·霍爾》。
大眾知名度不高,但它幾乎是時尚界的“聖經”。
上個世紀中後期,大眾意識裏的男裝和女裝還有着明顯區分。
直到1977年,這部電影上映。
戴安·基頓在影片裏時而穿着超大號男士西裝外套、闊腿褲,時而打上領帶,將男士西裝背心外穿,戴着寬檐禮帽。

而這些服裝,都是來自基頓本人的衣櫃,她只是在銀幕上做自己。
這種隨性灑脱的中性風格引起了都市年輕女性們的強烈共鳴,全新的穿衣方式,為她們提供了表達自己的自由。
過去幾十年之後,人們早已司空見慣的生活方式,或許都是來自當初的銀幕。
一件衣服。
能從現實去往夢幻,又能從夢幻回到現實裏。
這正是它能被稱為藝術的原因。
王家衞的好夥伴,長期擔任美術指導的張叔平曾説:
“通常,戲服的生命很短,有些戲服的生命是電影裏的一個背影鏡頭,是為了捕捉角色靈魂而出現的工具。”
上面這句話。
有的人,只看見了“工具”,卻忘記了“靈魂”。
有人總覺得一部影視作品的表達,服裝往往並不是必需品。
他們更去關注“人做了什麼”,而不是“人穿了什麼”。
曾有個歷史上燒了最多錢,也賠了很多錢的電影。
花了那麼多錢,最後竟讓埃及豔后,穿着現代才有的金屬絲質長袍。

而我們可能也不會吐槽,一部背景在1900年代,宣稱在服化道下足了功夫的電影。
卻在大銀幕上暴露了現代機器縫線的西裝,和60年後才被髮明的塑料紐扣。

都是不符合史實,都是一閃而過的畫面。
可原本,在這些影像中的特定一刻,服裝也會被灌注血液,獲得生命。
讓電影多一張嘴巴——去探索更多表達的可能性。
讓你多一雙眼睛——去發現了作品中更多可解讀、可討論的空間。
是的,通常它們只存在於一瞬之間。
但這些瞬間,卻是繼承了無數個瞬間的文化基因才縫製而成。
它們本應該被看見,被記住。
哪怕只是一個背影。
背影中,也裝着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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