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渡》和《雁回時》,隔了二十年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57分钟前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復古還是維新,這是個問題。
隨着“長劇短劇化”的大規模普及,羣眾逐漸品出其重口味下的蕪雜味,不似初見《墨雨雲間》時驚豔。可真要看傳統長劇,又似乎太平、太淡,人設也欠時髦。真正的爆款就像學霸,反而參考性不大。而在長劇“中等生”身上,我們能看到更明顯的模式印記,優缺點一體兩面,觀眾各有欣賞與腹誹。
一方面,長劇學會了“拼好劇”和“cut風”,多情節、快節奏確實能拯救不少內容瑕疵,挽回觀眾所剩無幾的耐心。年初的《五福臨門》,是於正的“長劇短劇化”答卷,把幾個女兒女婿湊一起,總有一款勾住你。
剛完播的《雁回時》更進一層。陳都靈飾演的莊寒雁,身上的時髦人設一個頂五個,劇情也是高潮迭起,果然以黑馬之姿實現熱播。遺憾則是,雖然能一直帶動觀眾情緒,卻也留下了遍地待填的坑。叔叔嬸嬸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倒着飄的雪花是不是以寒雁視角在説謊……

這固然可以嗔怪平台壓縮集數,東剪西裁失去了故事的完整性。但也確是長劇短劇化的普遍問題——既獲得了短劇的節奏、爽感,也繼承了那種邏輯混亂、不經細想。一不小心,劇集就變成了高潮和高潮的粗糙焊接,一路顧頭不顧腚地快馬揚鞭。
正在此時,剛播出的《無憂渡》又喚醒了鮮明的對照感。市面上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慢條斯理講故事的古偶了。積壓劇是一個原因,年過六十、拍過大量上古偶像劇的香港導演林玉芬也是其“古典感”的一大來源。那滋味,簡直能一路追溯到《仙劍3》和《聊齋奇女子》。

女主是成長型的閨秀小白花,沒半點“大女主”的影子。男主國超原聲充滿山東方言的性縮力,扎個丸子頭就出來捉妖了。看了十集,他倆還不太熟。這要放《雁回時》,都夠陳都靈刺殺三回辛雲來了。
面對這種充滿古典主義的設定和不緊不慢的敍事節奏,不得不感慨聞一多所説的“從一種變態到另一種變態往往是個極短的距離”。《無憂渡》和《雁回時》各自代表的劇集流派,中間懸隔着二十年的時間長河。如今前後腳播出,也讓我們看清觀眾的多重需求和模式的並無優劣。
魚的兩種狀態
如果把主角比作魚,**那麼《雁回時》是那種“鯉魚躍龍門”的激越,《無憂渡》則是“空遊無所依”的淡定。**兩者的敍事節奏和創作者旨趣,真乃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庫爾德利認為“意義的世界與傳播基礎設施深度綁定”,在深度媒介化的時代背景下,不妨把劇集的“單集信息含量”看作其所處時代媒介速率的指針。二十年前,電視台沒有倍速播放,那會兒的觀眾也不期待劇集能夠始終以強情緒驅動。
因此,當年的劇總能不慌不忙地講故事,有時男女主插科打諢的橋段過多,甚至讓人感覺在看密度更低的情景喜劇。而現在,就連以快著稱的短視頻也有加速功能。同質化的內容甚至會讓硬糖君看短劇時都開倍速。觀眾對長視頻內容的耐心,可以説是歷史週期內的最低點。
《無憂渡》卻像早期唐人劇。宋祖兒飾演的段半夏要找消失的爹,任嘉倫飾演的久宣夜是個到處接單的捉妖人。這劇本放今天恐怕都不好立項,總要給男女主多加些情感羈絆吧?最好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對頭。而主演若有些分量,還要增加各自高光戲份。於是彼此獨美,都擁有了大段政治正確的獨白。

但在《無憂渡》裏,宋祖兒和任嘉倫完全沒有強烈的情感交互,甚至硬糖君感覺他倆像缺乏默契的甲乙方。祖兒有點討好國超,害怕他突然撂挑子不幫自己找爹了。國超有種淡淡的死感,好像捉妖這件事只是混飯吃,完全沒有少年意氣和使命召喚。
劇集採用單元化結構敍事,開篇“人面梟”有些虎頭蛇尾。像《聊齋志異》或六朝志怪裏的超短篇,氣氛是烘托到位了,結果只是嚇你一下,留下懸而未決的尾巴。第二章“哈妮克孜演繹琵琶女一生”漸入佳境,但節奏舒緩,足足用了六集,這放《西遊記》裏得是多大的妖怪!
兩相對比,《雁回時》就是典型的當下風格。陳都靈僅用兩集就摸清了家裏人的忠奸秉性,為日後宅鬥打下堅實基礎。
**相比《無憂渡》的低任務感、我們或可稱為劇集的“自然主義”,《雁回時》要求主角每一步行動都具有明確的目標和情緒。**陳都靈拜訪辛雲來,是為了假傳消息找到關鍵人物屍體。幫寂寞寡婦和年下書生私奔,是為了讓寡婦的爹撤銷對貴妃的指控,好讓貴妃成為復仇臂助。

這種目的性過於昭彰的敍事,把劇集當作了遊戲地圖。但節奏是引人入勝了,卻也積壓了不勝枚舉的bug,隨手製造着邏輯和人設的不自洽。
女主昨天幫人和離,今天助人私奔,好像一個不停解鎖任務撿裝備的遊戲玩家。而為了烘托女主復仇之路的艱辛,呂秀才就成了“超級難殺壞老頭兒”。他這麼足智多謀,當啥太監義子啊,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二十年前,國劇怎麼戀愛
“我告訴你,是這賤種流氓咎由自取的。”“那你要不要讓我刺一劍試試看吶?”“你不是沒事還好好坐在這裏吃飯嗎?”“我告訴你,多虧了我靈兒,我才活過來的。”“那誰怕誰呀!”
《仙劍奇俠傳》中李逍遙和林月如的這段鬥嘴,完全展現了二十年前國劇的戀愛模式——在細水長流的相處裏緩緩生情,甚至誤以為是討厭對方,情根深種而不自知。
《無憂渡》也是如此,直到第10集宋祖兒説要給任嘉倫染頭髮,才感覺兩人稍微消除了陌生感。其情感是曖昧晦澀的,祖兒是已有婚約的大户人家女兒,一方面覺得自己不該多想,一方面也覺得嘉倫對她挺好。嘉倫是落魄捉妖人,因為揹負着殺害全家的冤屈,所以有點自我隔離。但他總在第一時間保護祖兒,從未因為對方“拖欠費用”而有所遲疑。

**總體來看,《無憂渡》以及它所代表的傳統古偶長劇,其情感線塑造是具有少男少女感的青蘋果味。**通過長時間相處和患難與共,李逍遙從一個混子變成了俠客,張子游明確了自己愛的是鯉魚精小蓮而非大小姐牡丹。人物既在成長中收穫愛情,也在愛情裏收穫成長。
《雁回時》則是典型的新派古偶,愛情已居於末席,職場、宅鬥、復仇等要素都跑到愛情頭上作威作福。別管什麼愛不愛的,先在波譎雲詭的環境裏活着再説。在陳都靈和辛雲來的對手戲裏,完全沒有對好看異性的欣賞,只有對腦力博弈獲勝的渴望。

可以説,《雁回時》的愛情敍事具有熟齡社會的“重利輕情”,不再有生澀的青蘋果味,大家都是一肚子壞水的爛梨。這裏的“利”不僅指利益還包含利害關係,選擇在一起是雙方權衡利弊後做出的“年化收益綜合彙算”。如此,便不難理解傅雲夕求婚的那一句“你做我的妻子,我做你的謀士”。
硬糖君説《無憂渡》有些“自然主義”,雙方的個性和過去是一點點解鎖的,接近真實世界我們去接觸一個陌生人。一開始宋祖兒聽説嘉倫是個殺人犯,後來才知道是被妖怪報復。嘉倫起初以為祖兒是嬌滴滴的小姐,打鬥中才知道人家“遇到危險知躲藏,有勇有謀真巾幗”,並非讓男主為護她而吐血的壞女人。

《雁回時》則是“明牌鬥地主”,雖然各種曲折有待挖掘,但雙方的個性和任務很早就明白亮給對方和觀眾,更像遊戲和網文。陳都靈要殺爹,要成為第一貴女。傅雲夕前妻死了留有一女,要追查閹黨、要找人託孤。《無憂渡》如果是少男少女自由戀愛的話,《雁回時》就是熟男熟女帶娃相親。
極致人設與圓形人物
有人吐槽《無憂渡》節奏慢的同時,也有人感慨其人物塑造的豐滿。“粗布麻衣,皮膚還塗黑了,揹着把黑黑舊舊的劍,內娛很久沒這樣的男主了”、“終於像個古代小姐了,不是瘋瘋癲癲古靈精怪得像個現代人”。
快節奏下必然手眼通天,唯有放緩才能展現人物的多維個性。在主角塑造上,《無憂渡》起手是沒有捏好五官的泥人,《雁回時》是已經設定好各種任務的具身智能。宋祖兒告訴大家父親沒死被妖怪抓走了,家人不信她只能委屈大哭。放到陳都靈身上,分分鐘拿出父親被拐錄像打大家的臉,神情更是充滿冷傲和睥睨。
除了主角的全能與極致,短劇的另一特色是將反派塑造成比較單薄的壞人,依靠反派的不斷作惡,來帶動情緒和推動劇情,《雁回時》也具有這種特徵。《無憂渡》則給了反派乃至小角色更多圓形設定,談愛的戲份甚至超過男女主。在配角小妖們愛得死去活來時,懵懂的祖兒和嘉倫甚至有些像“旁觀者”。他們在以志怪小説作者的視角,去親歷去見證魑魅精怪的情感生活。

人面梟喜歡吃黃喉,遇見祖兒哥哥卻願意從良。好多集後祖兒哥哥還沒忘記妖怪老婆,感慨要是早點遇見對方會不會阻止其作惡,這是一個“壞女人變好但為時已晚”的都市寓言。
哈妮克孜是個有容貌焦慮的舞姬,常年服食鏡妖通過他人性命置換的“碧玉梨”。但在窒息的關係裏,她又愛上了多情公子,想要逃離。這是關於“愛情和背叛,年輕和衰老”的警世通言。
上一次見到那麼多的多情妖怪,還是在《仙劍》系列。哈妮克孜質問鏡妖“你知道什麼是愛嗎”,好像《畫皮》裏周迅嘲諷楊冪“你有過人的體温嗎,有過心跳嗎”;她説自己可以和任何人在一起除了他,完全就是《小李飛刀》裏林仙兒的“誰都可以,只阿飛不可以”。這年頭,也只能在妖怪身上回味一下古典主義戀愛腦。

除了小角色的高光,中式怪誕美學依舊有其巨大的呈現空間。**《無憂渡》裏山妖娶親的段落,一是讓人想起徐克《倩女幽魂》系列的風格,二是夢迴《新殭屍先生》裏紅白撞煞的經典畫面。**春天五個哈妮克孜集體復仇,幾千個梨子從四面八方包圍你,也算不落窠臼讓人眼前一新了。

都是2025年播出的劇,《無憂渡》和《雁回時》這兩部“古偶中等生”卻像是隔了20年。然而它們都有可圈可點之處,都有觀眾真誠的讚美和善意的批評。趣味無爭辯,一邊倒的跟風才讓觀眾膩味,強制性的改變才讓創作者痛苦。市場可以接受多種風格,而時尚是個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