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調查“App充場”兼職 200元日薪背後的“數據黑市”_風聞
IT时报-《IT时报》官方账号-56分钟前

你看中的是他的日薪,他看中的是你的隱私
作者/ IT時報記者 孫永會
編輯/ 郝俊慧 孫妍
如果用個人身份證號和銀行卡號註冊某款App,即可“換取”200元的收入,你願意嗎?
如果你的所有信息被以數十元一條的價格賣給黑產團伙,成為電詐、薅羊毛、刷單的工具,你還願意嗎?
“掃一掃,免費送禮品嘍。”路過車站或者某一商場,時常會遇到類似掃碼註冊新App的情況,然而,隨着人們對個人信息安全的警惕性日益提高,這樣的“掃街式”拉新方式逐漸難以奏效。
最近,《IT時報》記者發現,一種新的“App拉新工作室”以招聘兼職人員的形式出現,招聘內容很誘人:只要登錄註冊或者試用一些App,一天便可以獲得200元的收入。
然而,記者以求職者身份深入調查發現,這些所謂的“App充場”工作,不僅為這些App定向製造了虛假活躍用户,還要求兼職人員提供身份證信息、手機號碼、銀行卡信息等核心個人數據。
在2023年山西省晉城公安部門通報的一起案例中,這些數據被賣給犯罪嫌疑分子用於各類不法行為。
一天200元,值得你讓渡自己的隱私嗎?

手機成“培養皿”
“漂亮”的數據或許來自寶媽
走進上海靜安區晉潤海棠大廈五樓一側,原本的企業已經搬走了,留下了空曠的工位和些許板凳,裏面的一個房間裏,還有少許插座和一個飲水機,招聘者就在這個“荒廢”的辦公室裏接待求職者。
“每人支付10元押金,工作內容是為抖音、京東、小紅書等App衝量,活動時間為早九晚六。完成各類應用試玩後,可獲得200元收入。”六名求職者分成兩組,分別被拉入不同的羣聊,羣主介紹了看似簡單的任務——App充場,完成指定App的新用户註冊,流程包括在自有設備上進行手機號註冊、人臉識別等基礎實名認證。

《IT時報》記者也是求職者中的一員。4月上旬,通過微信“附近的工作”搜索專區,記者在上海本地招聘公眾號中找到了這份“App充場”兼職。
桌面上的一張表格共顯示近30款App,除了前述具有知名度的軟件,還有歐易、幣安、魚泡網等不知名軟件。
這些App的安全性堪憂。《IT時報》記者注意到,在2023年10月和2024年6月,張家港市公安局和無錫市公安局先後發佈了《警惕利用“歐易”App實施詐騙案件多發的預警》和《警惕利用“歐易”App實施詐騙案件多發的預警》。一位用户報警稱其手機內“歐易”軟件錢包裏的USDT幣共100074幣不見了,懷疑是騙子獲取了其歐易授權轉走的。此外,2022年,幣安安卓App用户亦被爆出轉賬地址被修改為黑客地址,被精準植入惡意代碼。
兼職人員的工作任務因不同App而略有不同:有的任務是新用户註冊,有的任務則是完成知名App的一些新功能,比如京東一分購、淘寶開店,有的任務則是刷一定時長,增加活躍度……
下載數、註冊數、日活用户、月活用户……這些數字是資本市場評判一個App商業價值的重要依據,App推廣業務由此應運而生。近年來,推廣的形式也逐漸發生變化,從地推走向網推,工作方式主要為招聘兼職人員集中做單,不少社交平台上也出現了以“App拉新”為名的工作室。
陝西某App拉新工作室工作人員呂海釗告訴《IT時報》記者,這種“App拉新工作室”是推廣行業3.0版本的玩法,無須僱傭固定員工,只要通過線上渠道招募18歲以上的兼職人員,如大學生、寶媽等羣體到線下某個場所集中完成,可做的範圍較大,拉新、註冊到遊戲、生活、購物、銀行、證券等應用皆可做。

日進數千元?
先交16800元學費
重慶的李璨(化名)已對這種兼職工作祛魅。“沒有固定的房間,有一次是在麻將室裏。”從2024年底到今年1月份,李璨做過不少類似的兼職,有時能拿到報酬,但也不乏被“坑”的時候。
一次,李璨的任務是實名註冊並認證某證券類App,一開始工作人員開價100元4個小時,但最後其抽取中介費後,還以遲到為由扣了錢,最後李璨只拿到70元。
時薪不到20元的兼職工作背後,是賺得盆滿缽滿的“App拉新工作室”。
“工作室盈利主要來自任務佣金差價。”據呂海釗介紹,兼職人員日薪按單量計算,單個兼職人員單日可完成 30~40單,30單以下每單4元,即每天約120元 ,30單以上則每單5元,約150 元/日,工作室則將這些兼職人員的註冊截圖,彙總會提交給合作的銀行、短視頻平台、金融機構等客户審核,由其結算任務完成後的費用。

然而,在《IT時報》記者獲得的一份App任務表單上,不同任務的推廣價格相差懸殊:比如完成美團領券的費用為3元,OK賺的推廣費為19元,中國銀行的推廣費為120元。
也就是説,兼職人員完成30單後,工作室拿到的實際結算費用遠高於兼職者拿到的150元。呂海釗介紹,單日單人生產值可達800元左右,若工作室單日招聘 5~6人,日營收可達4000元,扣除人力成本750元,日純利潤約3000元。
來自河南某App“拉新工作室”的從業者李暉(化名)向《IT時報》記者介紹了相似的內容:所準備的App數量在30~40個之間,單人產值在500元左右,但兼職人員每單的收入僅有3~5元,收入在100~150元之間。
這麼好的生意你想做嗎?呂海釗表示,倘若要“學習”其工作室的做法,需繳納“學費”13800 元,含渠道對接、運營培訓、兩年扶持服務、設備採購等。此外,啓動一個30~50平方米的小型工作室前期投入約2萬元。呂海釗宣稱,依靠任務來源和持續的兼職招募,半個月到一個月即可回本。
李暉同樣表示,想要學習工作室的運營模式,需繳納16800元“學費”。
可當記者詢問,“單子從何而來時?”呂海釗卻顧左右而言他,只含糊地表示,“我們上面有人”。

身份證號、銀行卡全盤托出
一條信息數十元被倒賣給黑產
記者調查當日,200元日薪並沒有到手,一週後,聯繫人才將10元押金退回。
“大家將身份證號、電話號碼、銀行卡號發入羣內,任務完成後,羣將解散。”介紹完工作任務之後,羣主提出了第一個要求。
來自山東的張華(化名)剛來上海三個月,尚未找到工作的他做起了兼職。聽完對面“招聘者”介紹後,他未產生任何疑問馬上開始操作起來。另一組的成員則就個人數據是否會泄露、工作人員的公司名稱不停追問。
“咱們把話講清楚,不想做沒關係,完全自願。”該組的負責人自稱,這種模式在上海做了六年,冒着違法的風險泄露信息,並不值得。
李暉表示自己做了六年,呂海釗則表示工作室已經營了近八年。
對於為何索取個人信息,呂海釗給出的解釋是為了衝量,哪怕這名註冊的用户後期不用也不影響,不會存在隱私泄露問題。
然而,出於對個人數據安全的擔憂,記者中止了後續操作。李璨也曾遇到過類似情況,“如果自己的銀行卡不能用,對方會讓我們去附近的銀行辦理新卡”,她感覺不妙,當時便找理由離開了。
這並非杞人憂天。
2023年7月,山西晉城城區公安網絡安全保衞大隊打掉該市首例通過設立App充場工作室,以給各類App“拉新衝量”為由非法收集、販賣公民個人信息的犯罪團伙,其作案的手法如出一轍。
據晉城市公安局發佈,2022年10月以來,三名犯罪嫌疑人在市區一出租房合夥成立一家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在互聯網上大量發佈招聘日結工資兼職人員的廣告,招募到人員後,以註冊新用户衝量為由引導兼職人員下載購物、投資、交友等各類App,並利用兼職人員姓名、手機號、身份證號、驗證碼等個人信息進行實名認證。
註冊流程看似正規,然而,該公司早已在兼職人員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其個人信息發至“上家”,以每條10元至70元價格進行售賣,用於網絡詐騙、“薅羊毛”、刷評炒信等各類違法犯罪行為,非法獲利38萬餘元。
上海段和段(虹橋國際中央商務區)律師事務所執業律師方莉分析,一方面,若註冊的賬號被用於電信詐騙、洗錢、網絡賭博等犯罪活動,工作室及兼職者可能被認定為幫信罪(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另一方面,若工作室收集兼職者身份證、銀行卡等敏感信息,未經授權轉賣或濫用,如偽造身份、註冊虛假賬號,可能構成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
你看中的是他的日薪,他看中的卻是你的隱私。
排版/ 季嘉穎
圖片/ IT時報
來源/《IT時報》公眾號vit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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