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劇的命，越飄越高_風聞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再過兩天，就是杜琪峯的70歲生日了。

前些時候他接受媒體採訪，又談到了拍片計劃。

拍了三年還沒拍完的那部《hope》。

和梁朝偉合作拍攝一部發生在日本的黑幫片，以及《黑社會3》的進度等等。

我們知道這些都是些美好的“願景”，估計要等上很久很久才能看到。

不過眼下，卻有一部實打實的作品問世了。

時隔26年，杜琪峯迴歸劇集界。

豆瓣評分8.1。

銀河映像理念的集大成之作——

三命

01

追風箏的人

什麼是《三命》？

説白了，就是影片的英文名，What if——

假如。

隨着年紀漸長，想必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假如在某個時刻我做了另一個選擇，人生的路會不會不一樣？

就像杜琪峯常説的故事——

他在年輕的時候投了好幾份offer，其中第一個找他面試的便是TVB，結果第二天，TVB就給了他工作，他便沒有參加其他面試。

假如當時TVB沒有給他那個電話。

或者他去了其他公司面試。

那麼，他是不是就不會進入影視圈，香港電影也就不會有杜琪峯甚至銀河映像的存在？

人生沒有“假如”，但影視劇可以。

於是《三命》裏，我們的男主駱澤信，便因為陰差陽錯，或者一念之差，走入人生的分岔路。

一個關鍵的意象——

風箏。

這是劇集伊始，主創們對於人生的定義。

它隨風飄蕩，沒有絲毫的規律。

説是駱澤信在中學的時候，喜歡畫漫畫，還喜歡追風箏，有一次，因為漫畫他遇到了一個女孩，他整蠱了她，並打算向她道歉。

這時，有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在上空飄蕩。

如果他隨着風箏，一路追到那個女生的樓下，並因此與她在少年時代就相識。

那麼，他便會堅定自己想畫漫畫的心情。

走上漫畫家的道路。

如果他沒能追到那個女孩，反而意外看到了自己的父親的出軌和母親的一言不發。

那麼，他便會選擇更現實也更大眾的一條路。

平穩地結婚、生子，維繫家庭。

成為一名公務員。

如果他沒能追上風箏，卻為了一直保護自己的小混混朋友，而跟人動手。

那麼，他便會逐漸滑向江湖，成為黑幫的一員。

三條岔路，三種人生。

正如預告片裏説的，或者一路青雲，或者一路追夢，或者，一路江湖。

所以，這是簡單的把三種人生的故事，湊到了一部戲裏？

當然不。

銀河映像成立29年了，他們自始至終都在探討着同一個話題——

宿命。

不管人的主觀能動性如何，有些力量，人類始終無法抗拒。

於是《三命》中，無論駱澤信然如何努力，如何接受自己當前的處境，然後以不同的身份向着目標前進。

始終，都還是有一些沒法改變的東西。

比如從小罩着他的小混混阿龍，在哪一條世界線，都會在1981年死於街頭的黑幫鬥毆。

又比如，在所有的時間線上，他的白月光女孩都躲不過2003年的那場車禍。

還有他從出生起就被父親預言的性格——心高氣傲。

這讓他在無論哪個未來的時間線，都吃了不少的苦頭。

以及，三條世界線中共通的，對漫畫的熱愛。

故事的結尾，三種命運的阿信死在了同一天，死前最後拿着的，都是自己的漫畫。

殊途同歸。

02

眷戀回頭

想到了什麼？

沒錯，銀河映像的創業作，《一個字頭的誕生》。

這部1997年的電影，最大的亮點，也是一個面臨人生抉擇的小混混，做出不同選擇後的兩種人生假設。

但準確來説，《三命》應該是《一個字頭的誕生》與《樹大招風》的融合版。

三條不同的人生是其高概念。

而三條人生如何互相交匯，則是其敍事方法。

作為銀河印象的第一部劇集，它顯然是一部過往作品理念的集大成之作。

於是，這裏埋着大量的銀河彩蛋。

比如——

或者——

茶餐廳、跨欄、街頭刀鬥、車內突如其來的暗殺……

那些從前銀河映像作品裏的名場面，《三命》是一個沒落下，通通復刻了個遍。

但顯然，它不止重現場景那麼簡單。

它還在説“人”——

也就是杜琪峯最喜歡的，那種身處灰色地帶的主角。

什麼意思？

其實如果你看多了銀河映像的作品，會發現在杜琪峯的鏡頭下，沒有一個絕對的正派，也沒有一個標準的反派。

不管是警察還是黑社會，他們都難以用好壞來形容。

好人心裏有惡念，壞人心中也有温情，只有這種複雜的人才能引起杜琪峯的興趣。

就像《PTU》的主角任達華。

作為一個警察，他寧願突破底線，也願意為兄弟找回失槍，看上去是義薄雲天的。

但從他對待不是警察的其他人的態度來看，你又很難會認同他的做法。

而《三命》呢？

它的好，也恰恰在塑造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壞人（黑社會線），一個心中黑暗的好人（漫畫家線），以及一個虛偽與正義共存的正常人（公務員線）。

舉個例子，漫畫家線的一場戲。

阿信接了漫畫出版社的offer，正式開始將畫畫作為職業。

而為了競爭新刊主筆，他需要在三天內創作出一個足夠吸引的短篇故事。

三天時間裏，他不眠不休不挪窩地畫出了作品，卻因為一場大雨而全部泡湯。

他忿忿不平，肆意遷怒。

又在靈感到來之時，直接在街上鋪開畫紙，藉着摩托的燈光畫了起來。

最終完稿時，那幅畫中滿是戾氣。

自然，他最後也沒能得到那份主筆的工作。

偏執，自傲，走火入魔。

配上武俠味兒極重的BGM。

這不是單純的畫漫畫，這是一個武痴在修煉魔功。

是的，在漫畫家線的大部分時候，大家都承認他畫得好。

創意獨到，人物豐滿，細節充實，用筆精確。

但。

內心也有黑暗與偏執。

所以你看，《三命》雖然是電視劇，卻依然充滿了銀河映像式的電影質感。

作為銀河粉絲來説。

在杜Sir的新片產量越來越少，老片被盤出包漿的今天，能看到這樣一部風格十足的“代餐”，也心滿意足了。

03

時代

當然，杜琪峯拍這樣一部劇並不是要重複自己的過往。

他想説的其實是香港。

按劇裏設定，阿信出生於1960年，而他追逐風箏走向人生分岔的時間節點是1976年。

在這之後，其他的時間節點：

1981，1987，1991，1997，2003，2008.…..

八七股災，九七回歸，雷曼兄弟股價暴跌，這些大事件全都如實呈現在了作品裏。

無論哪一條世界線，阿信親身地經歷了這些節點，並且與這些節點產生了激烈的人生震盪。

以至於有人直接定義為，這是一部獻給香港這個城市的情書。

看起來老套？

其實不然。

因為劇集雖然説的是阿信的三段人生，但實際上，它巧妙地將這三條不同的人生比喻成香港的三種不同的身份，從不同的視角來看待香港的這幾十年。

阿信自己，本就是香港這麼多年發展的一個隱喻。

比如，漫畫家線——

漫畫是阿信的興趣與理想，但同時，也是娛樂大眾的文化元素。

它説的其實是香港文娛的一面。

他們的確輝煌過。

在那些風生水起的日子裏，幾乎全港人都在等這些漫畫家的漫畫出街。

但結果呢？

不管你是否有才華，終究會無人問津。

他們還是迎來退潮的那天。

或者，公務員線——

或許很多人會認為公務員線是劇中最平凡的一條線，但請注意，最後限於官場鬥爭的，也是這條線。

它是香港政治的那一面。

那些年，樓市飆高，股票大漲。

但背後呢？

其實，也有着不為人知的勾結，有着無法公之於眾的秘密。

甚至，黑社會線——

這是杜Sir一貫鍾情的江湖道義，灰色地帶，以及親身投入的紙醉金迷。

但後半段，感覺就像是《黑社會3》一樣，古惑仔從商了。

它其實説的是商界。

在商人的眼裏，香港就是個機遇之城，一個簡單的決定就可以讓人家財萬貫。

也可以讓人跌入谷底。

他們的未來充滿着變數，以至於人力無法改變。

所以沒錯。

《三命》並不是像大多數年代劇一樣，簡單地讓角色經歷時代，以製造懷舊氛圍。

它是讓主角成為香港的三個側面。

通過講述三種不同人生的故事，勾勒出一個已然逝去的香港。

這才是杜琪峯的初衷。

甚至於更進一步。

他還重拾了當年在《嚦咕嚦咕新年財》以及《柔道龍虎榜》裏的態度，告訴我們，哪怕命運早註定，你依然可以選擇如何活着。

自由意志，遠比天命重要許多。

想起了什麼？

沒錯，銀河映像的上一部作品，鄭保瑞的《命案》。

《三命》恰是脱胎於此。

在《命案》的開頭，有這麼一句台詞：

一切皆是命

半點不由人

這是人們對“天命”這個詞的普遍看法。

畢竟，人皆如螻蟻，而老天往往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姿態拉扯着每一個人的命運。

可是身為螻蟻，我們就該認命嗎？

當然不。

影片裏多次呈現過一隻落水的螻蟻。

看似要淹死了。

但仔細看，它其實一直在奮力往上爬，在尋找生路。

螻蟻尚且能夠掙扎。

何況人呢？

而這，才是杜琪峯真正的人生觀。

他信天命。

但更相信人的自由意志。

於是在《嚦咕嚦咕新年財》裏，他花了一部電影的時間去説：

爛牌也要好好打

於是在《柔道龍虎榜》裏，他讓三個失意的人，去拯救一隻紅色的氣球。

甚至在聊到香港電影時，他也極其討厭那種“香港電影已死”的説法。

只有自己不幹了，才是真的投降

“掙扎”的結果不重要，就像劇集的主題曲，Blowing in the Wind。

重要的是過程。

這個過程中你或許有失望，也有沮喪，但消沉之後，依然要繼續朝你認為正確的那個目標走下去。

而這樣的信念。

或許才是杜琪峯眼裏，一個人存在的意義吧。

一切都在混沌中，一切都是互相碰撞

最後才撞出模樣

你很努力去做，有信念

最終即使未能達成目標

至少你對自己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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