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新孤立主義”棋局:拆解霸權體系_風聞
左千户-自由撰稿人-公众号:左千户-50分钟前
自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以來,其推行的國內機構改革和對外關税調整等政策引發了全球性震盪。加上其本人經常出格的言論,民主黨控制的美國主流媒體給特朗普塑造了一個"瘋狂總統"形象。中國這邊也有觀點認為特朗普施行的是"老年痴呆式政策"。但通過政策解構與歷史對照可以發現,特朗普政府看似無序的政策所示實際上存在清晰的戰略指向。
我們先看特朗普上台的一些主要政策:
1,中止對烏援助推動俄烏和談。
2,築高全球關税壁壘。
3,退出國際協議與組織。
4,強化移民審查與文化過濾。
按照中國式的思維方法,任何事情都會先去尋找歷史上的相似案例。只有200年的美國曆史並不長,相似案例不難發現。如今特朗普的政策完全是19世紀至20世紀初美國孤立主義的重現,特朗普的四個政策跟孤立主義的四個方面可以達到“對齊顆粒度”的地步。已經有一些文章將特朗普的政策定義為“新孤立主義”。
現在的國際環境跟歷史上美國實行“孤立主義”政策時期差異巨大,具體來説美國依然掌控世界的霸權,但美國通過霸權體系獲取的收益已經逐漸不能彌補維繫成本,而霸權體系完全崩塌則會喪失了太多利益,將導致美國國內出現巨大的動盪,甚至霸權崩塌後美國本身是否存在都成為問題。這個時候重新祭出曾經伴隨着美國成長初期的“孤立主義”恰逢其時。如果用人的生命週期來比喻的話,孤立主義類似於一個尿不濕,在孩子剛出生的時候要用,等老年的時候還得墊上。

當然,特朗普也不可能簡單的“刻舟求劍”,理解特朗普的“新孤立主義”首先要正確理解美國掌控的國際體系。這個國際體系大致上可以分為幾個部分。
軍事上,美國通過遍佈全球的軍事地基控制着世界上所有航線和交通要道。
政治上,美國攜冷戰勝利餘威,聯合五眼聯盟和西歐日韓等僕從國形成所謂的“國際社會”
經濟上,通過聯合果品,沃爾瑪,特斯拉等跨國公司實現供應鏈全球化,控制全球商業體系。
金融上,以美元為基礎的國際貨幣體系讓美國可以向世界收取“鑄幣税”
技術上,掌握絕大多數國際標準和技術基礎設施。
文化上,通過媒體,好萊塢,無政府組織等單位塑造所謂的“普世價值”。
組織上,通過中央情報局,美國國際開發署等機構建立對外干涉體系。
在上述這些方面中,只有經濟和金融方面是收益,其他的幾乎都是成本。如果收益大於成本,那麼這套體系是可以維持下去的。但美國目前面臨的問題就是這套體系在世界各國,尤其是中國衝擊下,收益已經肉眼可見的快低於成本了,再不改變必然崩塌。同時這套體系造成美國利益分配失衡,這套體系的收益者大多數被民主黨背後的全球化資本和金融集團瓜分。成本卻由特朗普所代表的鐵鏽帶產業工人紅脖子等羣體承擔,美國國內所有對這套體系的反對者最後匯合導致特朗普上台。從某種程度上説這是美國的自我調整也可以。
隨着中國經濟體量的持續增長和佔據國際市場份額的擴大,對歐美跨國資本的利益形成巨大的衝擊,這標誌着戰後美國構建的全球治理框架正在失效。特朗普在首個任期內曾嘗試漸進式改革,但受制於官僚體系掣肘和既得利益集團反對,效果差強人意。等拜登上台後對特朗普的改革又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回調,這套體系表面的修復下,實際上的結構損傷已經不可逆了。
特朗普重新上台後顯然改變了思路,不可逆的損傷既然無法修復,那不如直接全部拆除再用“孤立主義”的老辦法重建一個新的體系。而且這種策略也存在政治算計,美國選舉的基礎是資金。民主黨的資金來源是全球化資本和金融集團,而這些團體是依靠美國掌控的國際商業體系取得收益的。拆解國際商業體系相當於斷絕對手的競選資金來源,達到釜底抽薪的效果。在特朗普的概念中,拆解體系不僅可以削弱對手的競選財力,還能倒逼產業資本向本土回撤,鞏固並擴大產業工人羣體。既瓦解建制派根基,又為"新孤立主義"培育穩固票倉。既然知道自己無法實施精細化的政策,那就乾脆找個不需要精細化也能實施的政策,這也算是打開思路了。

特朗普的各種看似沒譜的政策,從軍事上的阿富汗等地撤退到組織上大規模裁撤中央情報局和美國國籍開發署,都是在拆解這套體系的步驟。特朗普的目的是拆除一整棟樓房,至於是先拆門窗還是先砸牆,順序並不是很重要。加上各種利益羣體掣肘,導致出現一些混亂並不難理解。這一步阻力太大就先做別的。如果門拆不下來就先砸牆,有技術就先小錘扣縫,沒技術就直接大錘搞定,牆砸完了門也就拆下來了。在拆遷現場的一片混亂中,特朗普團隊以戰術層面的無序換取戰略層面的主動權。當民主黨代表的全球化資本和金融集團再也無法將原有體系恢復起來的時候。“新孤立主義”就成為未來美國的既定路線,繼任的美國執政團隊也只能把特朗普這個開創者捧上神壇,甚至繼任者可能也要由特朗普指定,那麼特朗普家族在美國的地位也就穩如泰山了。
弄清楚各方的位置和訴求後,各方博弈的圖景就逐漸清晰起來了:民主黨及其背後的全球化資本聯盟致力於維繫現有體系運轉,既要延續跨國利益輸送管道,又要防止主導權被中國奪走。
中國作為體系內的挑戰者,其策略是保持戰略耐心,既要繼續利用原有體系擴張發展空間,又要避免過早承擔全球治理成本,直到獲取的利益超過接盤成本,並且自身具備接盤能力為止。
特朗普代表的"新孤立主義"則展現出截然不同的破壞性智慧:在系統性拆除舊體系的同時,選擇性保留關鍵利益模塊。比如沃爾瑪的全球零售網絡、蘋果的跨國生產鏈、谷歌的數字基礎設施等有價值資產,現有體系崩塌後,未來的美國還可以持續從這些資產中獲得利益。
還是以拆樓做比喻,當前格局就非常有戲劇性,民主黨就像持有大樓產權的業主,竭力維持物業運轉以獲得收益;中國則是租用整層開公司的租客,希望在自己有能力自己建樓前延緩原有大樓的倒塌,為此不惜暗中加固承重結構;特朗普團隊則是強拆隊,一邊揮舞政策大錘拆樓,一邊將桌椅門窗等可用材料悄悄運往自家的新別墅工地。
從這個角度看特朗普進行的關税調整會發現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關税以國境線為標準,產品進入美國國境才會產生關税。特朗普政府在這種規則下進行關税調整實際上實現了利益的精準篩選。谷歌、亞馬遜的海外數字服務收入毫髮無損。杜邦在東南亞的原料採購與中東市場銷售暢通無阻,蘋果特斯拉的中國工廠向歐洲出口不會受任何影響。沃爾瑪在中國本土採購並在中國市場銷售的產品壓根就跟關税無關。這種"外科手術式"打擊策略,既保護了美國跨國資本的核心利益網絡,又將火力集中於各國對美直接出口領域。中國的反制也同樣清晰:先拿杜邦公司開刀,再嚴控稀土出口,精準打擊美國希望保留的利益。
各國對美國關税調整的反應也很有趣,關税調整之初曾有消息説越南主動提出跟美國互免關税,結果被美國拒絕。國內輿論大部分把這種行為看做越南對美國“下跪”後碰了一鼻子灰。
但在貿易領域零關税是保税區的基本特徵。越南這種提議實際上試圖成為的大號“保税區”。若該方案實施,在中美直接貿易需要承擔高關税的狀況下,中國商品可借道越南規避美國關税,美國產品同樣能經過越南反向滲透中國市場,上一個時代扮演類似角色的是香港。美國看穿越南的這點小心思並沒有什麼難度,隨後出台“原產地認證”體系,意圖讓所有美國進口產品的產地透明化。
美國國內零售市場情況和中國國內媒體炒作也完全不同,中國媒體敍事中的"進口關税調整-終端價格暴漲-庫存耗盡的邏輯,實際上是基於中國國內零售市場經驗產生的認知偏差。
在中國國內零售市場的運行邏輯中,一件商品成本是10塊,終端售價最多20塊,如果關税超過100%,要麼終端售價提高到30塊,要麼商家虧損停止營業。
但美國市場的情況完全不同,美國是個階級社會,每個階級都有相對固定的品牌和消費場所。
平民階級對應的低端品牌產品,中國採購成本10塊,在美國終端售價30塊。
白領中產對應的中端品牌產品,中國採購成本20塊,在美國售價100塊。
富人貴族對應高端品牌產品,中國採購價30塊,在美國銷售價500塊。
美國把關税提高到145%,受影響最大的是低端品牌,利潤直接歸零。低端品牌銷售渠道除了實體店以外,很大一部分還集中在以希音,TEMU為代表的電商市場。電商除了要承受高額關税外,加上美國進口郵包政策調整,800美元以下免税額度取消。4月25號,希音和TEMU宣佈漲價。國內媒體大肆炒作的敦煌網增長的940%,實際單月下載量117500次,對於整個美國零售市場來説幾乎毫無意義。中端和高端品牌由於成本和售價差異太大,對關税調整並不敏感。沃爾瑪這種零售巨頭就採取價格投資政策,依靠巨大的利潤率和資金實力自己承擔關税,保持終端售價不變,藉機擴大市場份額。每次面臨市場環境變化,首先出現的必然是大企業利用成本和規模優勢擠壓吞併中小企業,這才是資本主義叢林法則下的市場競爭常態。
美國的大型商業集團也並非沒有損失,跟中國打關税戰的主張在美國國內一直存在,只是顧及各方掣肘遲遲沒有實施。在全球採購並進口到美國市場銷售的美國商業集團一直是最重要的阻力,因為他們要承擔高關税的成本。由於資本全球流動的特性,大公司的税收問題一直難以治理。2021年拜登任內曾推動全球最低公司税率的談判。但這也不能保證美國政府一定能收到大企業的税。用關税手段可以簡單有效的保證美國政府收到税款。簡單特朗普有魄力調整關税,就是在挖這些商業集團的肉去補美國財政的窟窿。這種政策也只有結合了政治素人和強勢領袖兩種人設的特朗普才能推行。大型商業集團如果想要減少關税損失也可以,在以後的競選中,政治獻金交給誰是不是要重新考慮一下?蘋果拿到電子產品的“定向關税豁免”,原因恐怕不止是特朗普喜歡用蘋果手機。這種做法在歐美社會有另一種解讀方法:先定義你有罪,再讓你花錢買贖罪券。
從這些角度看,特朗普調整關税政策跟中美關税戰其實是兩個概念,特朗普團隊跟中國打關税戰這個行為本身就能從其他方面獲得很多利益,中國不需要在談判中讓渡任何利益。維持關税戰才是最符合特朗普團隊利益的行為。
不過深入剖析雙方戰略底牌後,現階段中美兩國在體系重構中的利益交匯點逐漸浮現。特朗普團隊的核心訴求在於加速舊體系崩解,在戰略收縮中保全關鍵利益模塊。中國的戰略重心則在於調控體系解體節奏,既要避免過早承擔治理成本,又需確保產業鏈升級與規則話語權的同步提升。這種"拆樓速度"與"接盤能力"的微妙平衡,兩者之間的重合地帶就成為雙方談判的基礎。
中國依靠製造業在全球的擴張方式也到了需要改變的程度。製造業有利於產值和就業,但利潤率很低,提高利潤的手段是品牌和渠道。中國掌控了製造,但在品牌和渠道方面嚴重缺失。這就是為什麼中國產品的售價很低,很多外貿工廠利潤微博,依靠退税生存的原因。關税戰迫使部分以美國市場為主的代工廠出現訂單減少的困難,既然能生產符合美國市場標準的產品,説明在技術上已經不是問題了。是不是意味着這些工廠需要轉型開發品牌和渠道了?如果他們不進行產業升級提高利潤,是不是意味着這些企業需要被市場淘汰?
對於目前事實上的中美關税戰,牢記“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本着能打多久就打多久的原則,美國停了我們也不要停。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説了算,什麼時候結束我們説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