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成桐:刷題是對年輕人創造能力的打擊_風聞
剑啸易水寒-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5分钟前
來源:中國科學報
文 | 《中國科學報》 見習記者 趙宇彤
學好數學,光靠做題有用嗎?
“刷題是對年輕人創造能力最大的打擊。”清華大學荷塘東側靜齋內,接受《中國科學報》專訪時,著名數學家丘成桐犀利指出,“拔尖人才培養,要不拘一格。”
靜齋是清華大學丘成桐數學科學中心所在地,聚集了眾多世界知名數學家。多年來,丘成桐奔走在數學科研與教育一線,深刻洞察我國數學教育的不足和侷限。
近年來,丘成桐整理了20多年的演講稿,編撰成《我的教育觀:丘成桐談求學與做人》(以下簡稱《我的教育觀》)、《數理人文:第一輯》(以下簡稱《數理人文》)兩本書,系統闡釋了其數十年的教育實踐和治學經驗。
怎樣走出“應試教育”的陰影,培養本土拔尖創新人才?做學問與做人有什麼深層關聯?人文對數理影響幾何?種種追問的答案,正藏在這兩本書中。
“站上”巨人的肩膀
“假如不懂得我們數學家的歷史以及走過的路,你就不算是數學家,而始終是門外漢。”2021年秋季學期,在清華大學求真書院數學史的第一節課上,丘成桐説。
數學史是丘成桐一直堅持親自教授的課程。
“很多學生因為數學史無助於解題,也無功於考試,就不想學。”丘成桐在《我的教育觀》中寫道,大家總説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問題,“假如我們不瞭解巨人們想過什麼、做過什麼的話,我們能不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恐怕很成問題”。
不過,講數學史的人很多,講大數學家故事的書籍、影視作品更是不在少數。那為什麼還要開設這樣一堂數學史課?丘成桐有自己的堅持。
“網上的內容和當面聽到的肯定不同。”丘成桐説,“課堂上老師的表情、語調的高低,都會影響學生的想法。”
網絡的發展雖然讓信息檢索更加便捷,但碎片化的內容卻弱化了宏觀思考的能力。
“看書與看互聯網是不一樣的,互聯網上的信息很短暫。”丘成桐説,“現在很多學生連課本都不買,老師要講什麼內容,就提前在網上看對應章節的內容和習題。但只看小部分內容,無助於理解整本書的宏觀結構。”
只有掌握了宏觀知識架構,才不會侷限於解題的窠臼。
在丘成桐看來,數學的學習其實是通過符號“訓練學生主動思考”的過程,這是培養世界一流水平的本土數學家的重要路徑。
然而,“中國學生通常不太會找問題。很多學生比較急功近利,只關注每道題的對錯,而不能宏觀看待整體數學研究的走向,我覺得這樣不好。”丘成桐在《我的教育觀》中指出,“你沒有自己的想法,始終跟着人家走,是沒有辦法做好學問的。”
“做學問要有自己的看法和節奏。”丘成桐誠懇建議,“我希望年輕人能夠堅持初心,不受外力干擾,不屈不撓地在求真的道路上挺進。”
善養“浩然之氣”
“求學與做人”,是《我的教育觀》一書的主題。
“追求學問的道路曲折有致,必須有毅力,才能持久。”丘成桐在書中寫道。但要捱過漫長學術路上的起落和冷暖,還得有做學問的興趣和氣質,“有好的氣質,才能夠有志趣去做大學問”。
然而,做學問究竟需要怎樣的氣質?丘成桐並未直言,而是藉助人生的故事和思考,引導讀者深入探索“為學、成才、做人”的關係。
《我的教育觀》一書中,丘成桐用“我的數學人生”“做學問,追求真與美的熱忱很重要”“為學,就是學做人”“我的教育觀”四個章節,剖析了作為一名“天才”的成長,以及對學術的思考和審美。
在書中,丘成桐以質樸的筆觸深情回望人生之旅——從一個熱愛武俠小説的“鄉野少年”在香港元朗度過鄉村生活,到赴美求學得到數學啓蒙,再到師從陳省身教授發掘學術志趣,繼而成為數學巨匠的歷程。
而支撐他一路走來的,莫過於對真與美的熱忱。其中,“真”是經過嚴格邏輯證明的真理,“美”則是數學簡潔的表達和深刻的內涵。
在追求“真與美”的路上,“做人”才是做學問的根基。丘成桐認為要以孟子的“浩然之氣”涵養心性,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他回憶年少時在培正中學獲得的品德教育、在家庭鉅變中堅定志願、與良師益友的交流中逐漸培養起獨立思考的習慣,以及敢於質疑權威,並不斷從失敗中吸取教訓的過往。他呼籲學生“以天下為己任”,“找到正確的方向,做重要的問題,決定後便勇往直前、義無反顧”。
丘成桐“做學問的氣質和修養”的養成,離不開其父丘鎮英——我國著名教育家,曾任香港中文大學前身之一崇基書院的哲學系教授的薰陶。
“我很受父親影響,看事情、做學問都從宏觀視角出發。我還喜歡學習不同學科的知識,體會交叉學科的樂趣。”丘成桐説。
數理與人文
丘成桐對“真與美”的追求和“浩然之氣”志趣的培養,更清晰體現在他有關數理和人文的思考當中。
《數理人文》收錄了除丘成桐以外的美國數學家大衞·芒福德、英國數學家邁克爾·阿蒂亞、物理學家弗里曼·戴森、哲學家鄧曉芒等學者的14篇文章,包括“幾何”“數”“理”“人”“文”五個專題。
丘成桐告訴《中國科學報》,這套叢書精選了諸多著作,“以數學、物理學及工程學為經,以人文藝術為緯,旨在引導讀者領略數理之美,感悟人文之魅力,啓迪數理與人文相結合之思維”。
丘成桐指出,數理與人文的博雅教育對原創性至關重要。因為創造力源於豐富的情感,而文學作品和哲學思想正是豐富情感的直接表現。
“基本上,理論科學都與哲學有着密切聯繫,能夠溝通融匯兩者,才能成為一個偉大的科學家。”丘成桐舉了個例子,《紅樓夢》的創作猶如一次宏大的數學創作,數學家在描述數學真理時,往往會搭建複雜精妙的結構,其中有很多已知的現象和定理,要尋找其中的關聯並證明其關聯的真實性,還要知道能夠引發哪些新的現象和得出何種結論。
“用一個主要思想搭建大型科學結構,跟文藝創作很相似。”丘成桐總結稱,20世紀代數幾何和算數幾何的發展,就擁有宏偉卓絕的結構。
“數理與人文”碰撞中閃爍的火花在歷史上有許多例子:從歐式幾何的公理化,到笛卡爾創立的解析幾何,到牛頓、萊布尼茨的微積分,到高斯、黎曼創立的內藴幾何,一直到與物理學水乳交融的近代幾何,都簡潔而富於變化,其“文采”不遜於任何文學創作。
丘成桐希望,這些火花之中應該有更多中國人的貢獻。“西方博雅教育倡導培養廣泛的興趣和獨立思考的能力,因此產生了許多能夠在不同領域取得突破的偉大學者。相比之下,當前中國教育過分強調考試和應用,而缺乏對真理探索的鼓勵和人文情感的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