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試卷到教材、教參,為何如此錯訛頻出?_風聞
百年津渡-百年津渡官方账号- 困难时这是树洞,有了炬火和太阳,就风乎舞雩吧!1小时前
一、試卷上的硬傷
4月23日上午9:00-11:30,武漢市部分省級示範高中聯合體,正在舉行期中語文科目考試。筆者監考完瀏覽了一下試卷,感覺除了出卷人可能被學生在背後罵神經病外,我們在評講試卷過程中很有可能會被學生質疑。
這張期中考試試卷上,除了一些題目的選項明顯有爭議外,在最容易出“硬傷”型錯誤的古詩文閲讀部分,再次出現了出卷老師因知識儲備不足導致的問題。
這份試卷題頭是這樣的:

古詩文閲讀部分有這麼一段閲讀材料:

古文閲讀材料二的第二則材料中,有這麼一個句子:“生子咳提,師保固明,孝仁禮義,導習之矣。”這個文段我在網絡上查到了錯誤原文,網絡上謬種流傳,於是把出卷老師也誤導了。
在中國國家圖書館的《顏氏家訓》古籍原本里,這段話中“生子咳提”寫的是“生子咳㖷”。見下圖:

我們再來看看“㖷”是什麼意思!

根據《康熙字典》的釋義,這個字在《教子篇》中應該讀成"tí",與“啼(嗁)”字等同。
所以“生子咳㖷,師保固明,孝仁禮義,導習之矣”這句話,準確的翻譯應該是:孩子出生後咳嗽啼哭,老師和保姆本已選定,對於孝、仁、禮、義等內容,(就應該)引導(孩子)學習它們了。
而出卷教師因為弄錯了原文,以為“咳提”應該等同於“孩提”,於是就翻譯成了下面這個樣子:等到孩子出生後,在嬰幼兒時期,就會有專門的師保來教導他們孝、仁、禮、義等道德準則。

對於這段講“胎教”以及孩子出生後的教育方法的文字,根據嚴復給出的翻譯應該“信達雅”的準則,出卷老師這樣翻譯實在是算不上正確。
二、教材上的錯誤
在當前高中《語文(選擇性必修)》下冊教材第58頁,第二單元第8課是從老舍的經典話劇《茶館》裏節選的第一幕。


在這篇課文中,關於人物的動作説明有這麼一句話:“唐鐵嘴踏拉着鞋,身穿一件極長極髒的大布衫,耳上夾着幾張小紙片,進來。”

“踏拉”是一個典型的錯詞。
2007年的時候,筆者曾經借用北大語料庫,對一些漢語詞彙做過詞源學方面的研究,雖然如今已經沒有權限使用該語料庫查證此詞,但如今網絡資料豐富,還是可以查清這個詞當前的使用狀況和詞源的。
我們先來看看到底有沒有這個詞,藉助上海辭書出版社的網絡版《辭海》,我們根本就查不到“踏(tà)拉”一詞。但是如果這個詞的正確寫法——“趿(tā)拉”,這個詞的意思就有解釋了。


《辭海》對“趿拉”的解釋是:穿着沒有後幫的鞋或把鞋後幫踩在腳後跟下。
筆者接着藉助1988年出版的《辭源》,對“踏”和“趿”進行詞源性考證。“踏(tà)拉”和“趿(tā)拉”兩個詞古籍裏都沒有,但古代有“踏趿”一詞。


從查證結果來看,“踏趿”一詞最早出現在唐代,不過後面的“趿”字不讀tā。
據清代胡文英在《吳下方言考》(十一)中考證,“踏趿”應該讀成“tǎsā(或者tāshā)”。
也就是説“踏趿”本是南方方言中的古詞彙。直到現當代,我國華中、華南、華東方言中其實都有這個詞,譬如“你不要老把個孩子(指鞋子)趿(sā)dou,都趿(sā)壞了”。
這個詞傳到北方之後逐步訛傳成為了“趿拉”,但其中“趿”字的意思其實並沒有變化,都是指“穿鞋時把鞋子後幫踩在腳後跟下”。
可惜在教材選的老舍先生的《茶館》裏,卻把“趿拉”寫成了“踏拉”,而這個寫法在意義上就完全講不通了。“踏”字本意為“用腳踩”,把鞋完全踩在腳下是沒法走路的,那唐鐵嘴是怎麼走進茶館的呢?
教材在編寫中除了編輯組會審校,出版社還會進行嚴格的三審三校,那麼出現這種低級錯誤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第一種可能是老舍本來就寫錯了,這是嚴格遵循原文照抄的,還有一種可能是編輯和審校過程不嚴謹。畢竟若干年前的教材也是錯誤多多。譬如在《順着高中語文教材的錯誤、《<杜鵑花落>切下去……》一文中,我就列舉過二十多年前的高中語文教材中的多種錯誤。
三、教參中的以訛傳訛
在最新版的語文教學參考書中,則有很典型的編者因歷史知識更新不及時造成的“以訛傳訛”的現象。


現行高中《語文(必修)》下冊第四單元,單元學習的任務是“信息時代的語文生活”。
單元學習要求教師引導學生辨析信息傳播中的各種問題,教參還把“烽火戲諸侯”作為最重要的古代案例列出來,讓學生來審視周幽王在信息傳播問題上犯的錯誤。
可惜出土的《竹書紀年》等考古資料早就證明,這個故事不過是勝利者對失敗者潑的髒水,而褒姒也不是《史記》中所記載的龍涎妖孽。請看下面關於“清華簡”的研究成果的報道:


而我們的語文教學參考書編寫組,還把這種錯誤的故事拿來要求老師教給學生。
北大的温儒敏教授作為主編,您覺得編寫組成員是不是需要更新知識了呢?
《左傳·宣公二年》中曾説:“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可是在這個層級越來越固化的社會里,不少人喜歡根據地位和權勢來分配對他人的尊重,甚至還以此判定他人的學識和道德。
筆者2007年有一篇文字學領域的稿件,初稿被上海某辭書界權威雜誌看中,發來郵件問我是什麼身份,聽説我是研究生在讀,然後這篇稿件就被放棄了。
後來在教育教學生涯中,筆者也曾多次向上反映某些大型考試的考試題的問題,或者給出的答案的明顯錯誤,往往都是意見石沉大海。
悲夫,也許是各行各業的糾錯機制正在接近徹底失效吧!部分迷失在偉光正繭房中的權威,早已成了安徒生筆下的“皇帝”,他們何曾有自知之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