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偉哥賣不動，一半中國男人的秘密藏不住了？_風聞

2025年，互聯網上突然冒出來個新説法，“男人過了25就是65”，意思大概是，這一屆男人好像真的不太行了。

但最近還有個消息，國產“偉哥”的公司白雲山發佈年報，稱2024年迎來了歷史上第一次營收大幅下滑，與2023年相比，每天少賣了近36500片“偉哥”。

莫非男人又行了？

這兩種信息剛好相互駁斥，一時間讓我有點困惑，這屆男人到底行不行？

為了兄弟們的幸福，我去大膽調查了一番，沒想到“偉哥”這款產品本身讓我覺得更難評，它伴着諾貝爾獎的金湯匙出生卻淪為戰爭中的硬通貨，進入中國成為仿製藥後被當做春藥許多年，又能常年保持逼近茅台的毛利率高調存活。

今天講講偉哥，這個 （你有一個朋友想要得到它的全部信息） 的產品，在此衷心祝福大家這輩子都用不到。（温馨提示：偉哥類ED藥屬於處方藥，請在醫生指導下服用。）

現在淘寶上賣得最好的“偉哥”叫萬艾可，30塊錢一粒，温水送服，40分鐘後即可加入刺激戰場。

萬艾可是美國製藥大廠輝瑞（Pfizer）生產的藥物，可以治療勃起障礙，也就是ED（erectile dysfunction）。看它的原名就知道輝瑞的一番美意，Viagra，詞根是“Vigor”，再加上“Niagara”的後綴，意思是“活力”和“尼亞加拉大瀑布”，寓意着ED男人服用此藥後定能重振雄風。“偉哥”是港台媒體賜給它的藝名。

萬艾可的出身就註定它不平凡。

它的有效成分是西地那非，有釋放一氧化氮、擴張血管的作用，原本是為了治療心絞痛而設計，不過它針對心血管的藥效不太明顯，反而對另一個部位更有效。 當時，主導臨牀研究的穆拉德博士發現，許多男性試驗者在檢查時都習慣趴着，其實是因為看到漂亮護士出現了生理反應，於是穆拉德帶領團隊修正了該藥的用途，並且調整了配方。

經過18至87歲不同年齡組成的4250例ED患者試用之後，有效率達到了60%至80%。到了1998年，這個全球男人苦苦等待上千年的口服ED藥終於在美國上市了。同時，穆拉德博士也因為其對一氧化氮的研究成果，獲得了諾貝爾獎。

利用人的恐懼心理賺錢，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意。而深埋在一半人類心底的恐懼，就是那方面“不行了”。

怎麼形容萬艾可引爆的男性羣體狂歡呢？在美國上市後第一週，每天就能開出1.5萬張處方，第七週達到每天27萬張處方，創下了世界醫藥史上的最新紀錄。不過這個銷量是輝瑞生產的極限，不是男人消費能力的極限，市場上的偉哥一片難求，輝瑞原本定價每片10美元，但在香港的黑市上，每片曾經賣到77美元，在印度便宜一點，25美元，但這價格相當於當時印度人一個月的工資。

萬艾可甚至成為了戰爭中的硬通貨。在2008年的阿富汗戰爭中，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特工會秘密送一些萬艾可給阿富汗軍閥，來換取塔利班補給路線和行動的寶貴細節。在阿富汗的一些邊緣地區，萬艾可甚至比武器更受歡迎，因為這些60多歲的老部落首領通常有四個妻子（嗶——）。對美國情報官員來説，阿富汗一些關鍵戰役就是這樣打贏的。

可以説，萬艾可推動了一場人類狂熱的性革命，美國《連線》雜誌評出十項轟動全球的偶然發明，輝瑞的萬艾可名列榜首。這項發明讓集體男性對性能力產生了空前的自信，同時時代觀念也在悄然轉變，原本人們認為，ED的病因可能是縱慾過度，萬艾可的出現讓人們逐漸意識到，ED就像糖尿病一樣是一種常見病，這帶來一種身體和心靈上的雙重解脱。

正當第一世界的男性們老樹發新枝之時，中國卻是另一番景象。萬艾可想進入中國，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1998年，性在中國還是個禁忌話題，當時主動就醫的ED患者並不多，一是當時的人們對此難以啓齒，二是醫生給的治療方案，要麼通過心理疏導，要麼就要靠在生殖器植入假體，或者注射血管擴張藥物等複雜又危險的療法，很勸退。甚至連帶着泌尿外科都被歸為沒有成就感的科室，連醫學生都不肯來。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相比求助於醫生，人們選擇自己救自己，韭菜生蠔蛇蠍穿山甲，是個邪性的統統下肚，別問，問就只是補補而已。

1999 年秋天，萬艾可在中國上市的評審會上，國家藥監局向全國人大、政協，甚至包括婦聯、文化部等都發了徵求意見函，大家坐在一起討論萬艾可該不該上市，其中社科院專家一致反對，理由是會造成婚外戀、性犯罪的增加。

這些來自決策層的顧慮，被輝瑞隨後的臨牀試驗打消了一部分。中國青年報的報道里，一個主持萬艾可中國二期臨牀試驗的醫生回憶，每天都有大批自稱ED患者的志願者擠在醫院門口，多半是要求“參加試驗”的，有的還聲稱“這與夫妻生活幸福有關，一定要參加”。北京某三甲醫院每到逢年過節，也總有一些“病人”會開處方來送禮，因為“領導最喜歡”。

不過萬艾可上市後，人們對ED藥物的狂熱也止步於此。

萬艾可在中國賣得並不好。公眾普遍對它的服用方式感到不解，一次一粒，只管用一個晚上，這不就是春藥嗎？於是，在臨牀對話中，醫生不得不一再澄清萬艾可與春藥的不同，春藥指的是用於提升人的性荷爾蒙水平的藥物，因此有刺激性慾的作用，而萬艾可卻與性荷爾蒙水平無關。另外，大家購買興致不高的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價格，25毫克劑量的萬艾可每片賣71塊錢，對比一下，當時中國城鎮居民收入也才五百多一個月。

這給了一些假藥廠商可乘之機。

在輝瑞還在四處辦講座，試圖教育國內ED患者的過程中，民間的各種保健品小作坊已經把生產排期拉滿了，有把萬艾可的有效成分西地那非分成小劑量加到補腎的膠囊裏的，還有直接加到藥酒裏的。

以藥監局2015年查封的一種藥酒為例，一瓶酒裏有超過120毫克西地那非，而一粒萬艾可含西地那非一般是50毫克，算下來相當於一瓶酒裏有兩粒藥。200塊錢買兩頓藥捨不得，但買瓶酒捨得啊，更別説這藥酒還真比以前泡各種鞭的酒管用了。

於是，各式各樣的便宜的萬艾可平替被生產出來，在情趣用品商店甚至部分藥店都可以輕易買到。

假藥猖獗，以至於輝瑞專門僱傭了一個特工團隊負責打假，其中一個美國國土安全部的卧底特工通過叫hardtofindrx.com的網站訂購了一些低價偉哥，沿着供應鏈一路上溯，費盡千辛萬苦才發現，批發西地那非的生意早已規模化，業內熟客價每公斤80-100美元，這一公斤西地那非足以製成2萬片萬艾可。

在輝瑞公司的專利到期前的這些年裏，假藥廠商賺翻了，賣藥的銷售們也開上了寶馬，與此同時，中國在經歷劇烈的社會變革，人們的收入在提高，性慾，連同其他一切曾被殘酷壓抑的個人慾望一樣也在膨脹着，2013年，萬艾可在中國的銷售額突破了10億元大關。

中國公司一直在虎視眈眈地等待着，在2014年5月萬艾可專利到期前，已經有20多家企業正在等待仿製藥批文，他們大多都已經做好研發工作，原料也談好價格了，只等審批通過，有了批號，就可以投入生產走向市場。

在仿製藥佔領市場的過程中，先發優勢就是一切，越早佔領市場，越能獲得市場獨佔權，但幸運兒只能有一個。“首款萬艾可仿製藥”的名頭，最終落在了廣藥集團白雲山手裏。

具體是怎麼落到白雲山手裏的，我查了半天，也沒有查到藥監局在這件事上是如何具體做決策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件事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之前提到的諾貝爾獎獲得者穆拉德博士還記得嗎，早在萬艾可到期的2年前，白雲山就找到穆拉德博士，給他安上了一個“偉哥之父”的title，並特聘為廣州醫藥研究院長。白雲山需要穆拉德做的事情也不多，就是簡簡單單來參加個媒體會，告訴大家，只有白雲山的偉哥才是根正苗紅的偉哥。

具體白雲山是怎麼説服穆拉德入夥的，大概是動用了鈔能力，畢竟穆拉德在現場還説了一句，“我沒從輝瑞那拿到過一塊錢”。

從2014年開始，白雲山的國產偉哥產品“金戈”上市，價格便宜，30多塊錢一粒，只有萬艾可的一半。第二年，就輕輕鬆鬆賣了2.3個億的銷售額，2019年，金戈的銷售額和銷量正式超越萬艾可，成為國內抗ED藥物的一哥。

這個品類讓金戈賺了多少錢呢？

根據白雲山披露的2015年年報，金戈賣了1495萬片，2.3億的營收裏，成本只佔1818萬，毛利率高達92%。也就是説，30多塊錢一片的藥，成本才2塊錢左右。直到今天，這個數字也沒怎麼變過，2023年金戈的銷量已經躥升到了1億片，但毛利率仍然保持在90%左右。

但問題就出在2024年，根據白雲山發佈的年報，去年全年，金戈銷量共8785萬片，與2023年相比，每天少賣了近3萬6千片，銷售額也從上一年的12.90億元下降到10.34億元。自2014年問世以來，金戈第一次營收大幅下降。

那到底為什麼賣不動了？

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分食市場份額的ED藥物越來越多了。國外有禮來的希愛力，主打持久性，還拜耳的艾力達，主打起效快，國內也先後有十幾家藥企先後獲得藥監局批文，除了典型的片劑，還有賣口崩片的，外用塗抹式的。整個ED藥市場是一場巨大的零和博弈，國內ED患者就那麼多，吃了你家的就不買我家的，靠先發優勢積累了人氣、後期沒有什麼新動作的金戈就越來越不佔優勢。

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最近的大雨就來自國家的藥品集中採購。

2020年，第三次國家藥品集中採購在上海開標，白雲山最大的競爭對手本來是同樣參與競標的輝瑞，但最終齊魯製藥獨家中標，齊魯製藥版本的“偉哥”千威報出了24.98元一盒的價格，均價只有2塊錢一片，相比從前價格降幅超過93%。

這裏簡單解釋下集採，其實就是政府牽頭，從公立醫院那裏獲取藥品歷年的購買量，制定一個大額訂單，哪家藥企給出的性價比高，哪家的藥就能進醫保目錄，這個訂單就下給誰。對藥企來説雖然犧牲了利潤空間，但換取了未來至少一年的市場份額，而且藥價大幅降低，對醫保的負擔也小了。唯一處於不利地位的一方，就是沒有中標的其他企業。

本來第二輪集採就被來自長春和江蘇的ED藥企業（長春海悦的他達拉非片和江蘇天士力的他達拉非片）搶走了資格，這次白雲山又沒能上車，這意味着金戈徹底失去了進入公立醫院的寶貴渠道。可以説，市場給予的劇烈衝擊下，這位國產“偉哥”元老也沒能保持以往的堅挺。哦對了，同樣疲軟的還有白雲山的另一款明星產品——王老吉也有點賣不動了。

説完金戈的問題，我們再來討論一件更重要的事，金戈賣得不好，有沒有1%的可能，是中國男人的整體能力真的提升了？

首先，關於性能力這件事，一直以來沒有一個特別準確的評判標準。

20年前，英國某項全球性調查報告顯示，全球成人一年性行為次數平均是97次，美國人為124次，中國人則為63次。看起來沒有那麼差，但次數是一方面，關鍵還得看質量。2004年，中國性學會給出的成年男性ED發病率是10%，算出來大概是3000萬人。然而這個數字也不能説明什麼問題，畢竟那時我國還沒有很成熟的ED流行病學調查。

20年後的今天，根據暉致醫藥發佈的《健康中國幸福時代藍皮書》中提到的數據，我國大陸男性ED患病率高達49.69%，也就是説，近一半的中國男性可能受到ED的困擾。一份更權威的報告，《2024年中國抗ED藥物行業白皮書》調研顯示，超80%的ED患者分佈在21歲到40歲年齡區間中，同時這份報告指出，ED患病年輕化正在成為趨勢。

2022年的《中國人私生活質量調查》報告也印證了這一點，有配偶的80後男性每週3-6次之間性生活的人數佔比為19.7%，但有配偶的95后里，這個數字只有19.7%。而且95後過去一年沒有性生活的比例竟然高達14.6%。

當然，“年輕人沒有性生活”這件事，不一定非要歸因於ED病，畢竟東亞人習慣性卷生卷死，高壓下的生活對年輕人來説本來就是一個緩慢受錘的過程，這也不是一粒神奇藥丸就能救得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