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會,覆盆子_風聞
来者建强-仁者见智3小时前
清晨,我走出家門。什麼樣的清晨我都會出門,最近我祈禱有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因為我要在鄉村公路的途中拐進一個新的世界,享受完美的愉悦。在這新世界裏——也是路邊一片荒廢已久的田地裏——我將有幸遇見一種久違的自然甜心,一粒粒遺落草叢中的紅寶石——覆盆子。
我是在浙中古老的盆地中發現這片新的田野的人。在這裏,王的莊稼早已無影蹤,只有高低錯落的植物愜意生長。薔薇科屬的覆盆子不知何時加盟進來。去年,我一次次途經這裏,隔着窄窄的灌溉渠望向日漸狂野的田地,卻未曾注意到它的存在。今年清明前夕,草叢中冒出了一大片雪白單瓣的薔薇花海,我認出了它們是覆盆子之花,它們搖曳在多年無人打擾的楓樹下,散發低調而不失優雅的光彩。

我驚歎於這片無慾之田竟有如此旺盛的繁殖力的植物。蔚為壯觀的生育力,讓任何大棚中被綁架的植物都難以望其項背。
穀雨那天,我期待已久,穿越泥濘的田埂而來,第一次近距離地注視、感覺、聆聽、嗅聞、品嚐這些美妙的漿果,我發自內心向它們道一聲謝:“因為有你們,荒蕪並非價值低下。”我呼吸着混合有紅色甜蜜的空氣,空氣中充滿了童年快樂的氣味。我環顧周圍,彷彿一切都煥然一新。我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新的發現,站在齊腰的草叢中,我的腳底興奮而恐懼地戰慄着。
有一次,我正埋首於忘情的採摘,貌似這方田地的“主(耕)人”悄然出現在我的身側,他在採摘另一種可以用來餵雞或鵝或兔子的野菜。當我抬頭看到他時,他也正看着我。我們四目平靜相對,沒有誰先説一句話。於是,從對方友善的目光裏,我聽到他的內心在説:“進入我的主耕地時,不要有什麼歉意。”我心安理得地自顧採摘,再抬頭時,“主人”已不知去向。
灌溉渠另一側的鄉村柏油公路上,迎來了一個車來車往的繁忙早晨,路過的司車員沒有一位留意到這裏,並輕踩剎車停下來走到這裏看一看,開啓一小段與覆盆子的意外的親密之旅。我相信,**所有的奔波到達這裏就到達了終點。**然而,我們中的一些人自願到遙遠偏闢的原野旅遊,去追求在家裏棄如蔽履的美,難道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嗎?

**我們錯以陌生為美,我們用盲目的外來之物矇昧了我們的感知。**由於缺乏強烈的內在好奇心——這是鑑賞美的唯一的真正基礎,因為美是內在的,不是外露的。我們不知不覺我們自己急匆匆從一地趕到另一地,只是收集奇特的相似之物,像未被消化的財產,不具備繁殖的能力。為了收集朱母的雪峯和要隘,我們付出多大的努力;我們又是怎樣從米蘭和科隆帶回無數毫無價值的大教堂。
成功與幸福完全是形同陌路的兩回事,每一粒結實飽滿的覆盆子都能昭示出這個道理。而我們當中知之者卻是鳳毛麟角。
美?是什麼,只是一種新奇的方法論嗎?為了荒郊野外,為了外來之物,我沒有必要走出去一公里,我只需穿過鄉村公路,然後從路邊的灌溉渠跨越到另一個新天地,我就會看到,一個新的天堂和新的世界!

我們常常困惑地追問,時間去哪兒了,時光為何總催老。**事物變得老舊變得過時,並不是因為它們真的老了,而是因為我們不再去觀察它們,擦拭它們。**我們周圍生機勃勃、內涵豐富的整個世界在一片陰沉的迷霧中消失了。無論選擇哪個方向,我們要走的道路都是枯燥乏味的。門前生長着一棵樹,我們已經多年未見;門前庭院中即將盛開的夏花,其實比阿爾卑斯山閃閃發光的頂峯要更加美妙!
有時,對我來説,好像我可以看到人們在我的眼前麻木不仁,他們在這裏放棄試探,在那裏堵塞漏洞。他們總是為事物命名!**他們接受的訓練是專門去做出選擇,尋求價值閃光的事物,忽略普通的東西。他們將事物都分門別類,而在頭腦中又缺少變通。他們的思想中裝滿了抽象概念,他們能言善辯,話語中滿是廢話和重複囉嗦。**對他們來説,山就是山,樹就是樹,王田永遠是王田。**生命本身在文字記錄中凝固了,與簡單的功能聯繫在一起的快樂源泉乾涸了。**最終,萬物疲倦了,那就是老舊的歲月!
幸會,覆盆子。年年更始,歲月常新,美和幸福無處不在,唾手可得,這正是你——親愛的覆盆子給我捎來的福音。在人間度過最美妙的三個節氣,從清明到立夏,覆盆子的最後一粒紅色漿果將用來犒賞春天圓滿,宣示夏日起程。生活將翻開新的一頁。(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