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醫學博士，你敢找他看病麼？_風聞

來源：公眾號“城市研究室

近期，中日友好醫院肖飛醫生的緋聞事件在網絡上掀起軒然大波。

這本是一起婚內出軌的私人道德事件，卻因涉事的董小姐的“4+4”醫學博士背景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這位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本科生，通過協和醫學院“4+4”臨牀醫學試點班，僅用四年便成為了醫生博士，當上了臨牀醫生。

這不禁令人擔憂，這種“4+4”培養模式出來的醫生，你敢找他（她）看病麼？

近年來，國內部分高校開始實施“4+4”醫學生培養模式，即學生先完成4年非醫學專業本科，再接受4年醫學教育，最終通過規培再成為執業醫生。

可根據我國傳統的醫學生培養模式，基本都需要攻讀臨牀五年制（本科）、臨牀“5+3”一體化（本碩連讀）或者臨牀八年制（本博連讀），方有資格參加執業醫師考試，並最終站上手術枱。

“4+4”模式最初於2002年出現在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雖然期間曾將招生範圍拓展至文科生，但主要招生對象仍以理工科背景學生為主。

時至今日，實施該模式的院校包括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浙江大學“巴德年班”等。

 

北京協和醫學院“4+4”項目對於修讀學分的要求

整個培養模式特點為本科專業不限，學生入學前需自學生物化學、生理學等5門醫學預科課程。課程設置融合醫學與工科知識，如生物材料學、醫學大數據等，注重培養學生的臨牀思維與技術創新能力。

換句話説，這個“4+4”模式相當於重啓了申請者的生涯規劃，直接跳過了傳統醫學教育長達10年的培養過程。

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2018年，北京協和醫學院也隨即啓動“臨牀醫學試點班”，面向國內外高水平大學招收非醫學專業本科畢業生和推免生攻讀臨牀醫學博士學位。

 

圖源：北京協和醫學院

協和官網數據顯示，2023年，協和醫學院首屆“4＋4”試點班共計17位臨牀醫學專業博士畢業生正式畢業。

事實上，從創立之初，這個“4+4”模式始終是國內醫學教育改革中爭議較大的項目。

爭議的核心在於培養週期的極端壓縮。

目前，國內傳統醫學博士至少需經歷5年本科、3年碩士、3年規培，而“4+4”學生的規培時間通常為1年，臨牀輪轉時間不足普通醫學生的三分之一，這種“速成”模式出來的醫生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4+4”的招生模式也頗有爭議，根據招生規則，申請者需來自國內外頂尖高校，本科專業不限，但需通過自主命題的筆試與全英文面試。

換句話説，能進入“4+4”模式的學生應該都是名校高材生，有着非常強的學術背景以及學習能力。

可事實是否真的如此？會不會有能力和學術背景不佳的人，也通過這樣培養模式成為醫生呢？

此次緋聞事件主角的董小姐，就驗證了人們的擔憂。

根據網上公佈的信息顯示，董小姐本科就讀於哥倫比亞大學附屬的巴納德學院，這是一所美國私立女子學院，雖然與哥大有緊密聯繫，但並非哥大本部。

 

她本科專業是經濟學，之後又讀了一個水碩，或許是某項特殊天賦被協和看中，通過推薦制進入協和“4+4”博士項目學習。

博士畢業後，憑藉一篇僅30頁但“極具影響力”的博士論文，董小姐又被減免了2年規培，順利進入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成為一名泌尿外科腫瘤方向的醫生，從內科成功轉型到外科。

2023年，她甚至還以第一作者身份撰寫了《膀胱癌臨牀實踐指南》。

 

要知道，臨牀實踐指南是供眾多一線醫生參考的重要資料，其準確性和權威性直接關係到眾多患者的治療效果。如果指南出現問題，可能會對大量患者造成不良影響。

因此，這類指南的編寫和修訂應當由經驗豐富、資歷深厚的專家主導，而不應由低年資醫生擔任第一作者。

所以，不管怎麼看，董小姐的這段履歷都令人感到困惑。

因為其中暴露出的種種非議，不僅是公平的問題，而且涉及患者的生命安全問題、以及對醫生的信任問題。

不過，也不應“董小姐”這樣的個例而全盤否定“4+4”模式。

“4+4”醫學人才培養模式，根本宗旨是嘗試將不同專業背景的人才引入醫學領域，這與國際頂級醫學院實行的“寬口徑”模式不謀而合。

事實上，如今國內醫學院盛行的“4+4”模式，正是參考的美國醫師的培養模式。

在美國，醫學生本科階段多攻讀生物、化學、人文等非醫學專業，通過MCAT考試後進入醫學院接受四年專業訓練，畢業後獲得MD學位。

後期，這些拿到醫學學位的學生只要通過執業資格考試（boardexam），並通過相關職業能力測試，美國醫學界便認可其專業能力。

 

這説明，醫學人才的培養路徑本就多元，不能以單一標準評判優劣。

從另一方面來看，醫學作為一門融合科學、人文與實踐的綜合性學科，也確實需要構建多元化的教育體系。

比如國內傳統醫學教育長期側重於生物學基礎，但現代醫療領域面臨的新挑戰，如人工智能診療、生物材料研發以及醫患關係優化等，往往更需要跨學科思維的支撐。

正如北京協和醫學院校長王辰談到“4+4”模式的辦學初衷時曾表示：

“要打破此前醫學教育主要基於生物學的侷限，體現醫學本源的多學科性，把多學科基因植入醫學機體，需要有理科、工科乃至人文、藝術學基礎的人才，培養大醫學人才，建設新醫科。他的理想是，不斷探索跨學科融通人才培養規律，培養兼具多學科背景的複合型拔尖創新醫學人才。”

可隨着董小姐的故事出現，“4+4”模式背景下培養出的醫學博士，甚至直接成為臨牀醫生，這樣的醫生究竟是否勝任本職工作，同樣值得關注。

從培養目的來看，“4+4”模式希望的是培養出交叉複合型人才，更有利於展現跨專業的醫學創新成果。

可經過多年實踐發現，希望是美好的，可現實卻很殘酷。

公眾號“健聞諮詢”曾發佈《協和“4+4”醫學速成班，理想的臨牀複合人才出現了嗎？》一文，就直言不諱談道：

“4+4”項目畢業生們因為學習、科研和臨牀時間都不足，在就業市場中處於不利地位。對比同樣花了八年時間拿到醫學博士學位的臨牀八年制，“4+4”學生的醫學課程從三年壓縮至兩年，少了臨八博士階段的兩年臨牀輪轉，對科研時間的擠壓更不必提。

在其文章中，還提到以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為例，該校從2002年試點招生，只從最早的18人擴招至2022年的29人。

原因就是“4+4”模式本是希望培養出不同學科背景的醫學多面手，可實際情況卻是最終培養出了均質化的“準醫生”。

主要問題就是傳統醫學8年制和“4+4”模式的學制和課程存在差異。

比如傳統醫學8年制的醫學生，實習前至少要有1.5年的醫學基礎課程、1年臨牀理論課程以及1年臨牀見習。

可“4+4”模式下的醫學生，往往只有1年基礎整合課程，1年臨牀理論（含見習）課程，缺乏臨牀經驗，特別是醫學基礎操作，使得很多高分學生遇到實際問題往往束手無策，甚至無法獨立完成許多臨牀處理病例。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臨牀醫學專業 4+4 培養方案》，圖源：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

用一句話概況就是，過於緊湊的學習安排，使得很多“4+4”模式出來的學生往往“眼高手低”，不及某些普通醫學院畢業生更有臨牀經驗。

這點尤為令人感到擔憂，因為相比很多職業，醫生這個職業極為神聖和專業，相關畢業生不僅要書讀得好，更要有紮實的臨牀經驗積累。

“4+4”模式下的醫生，其第一個四年可能是任何非醫學專業，只需經過後一個四年時間學習，就能從非醫學本科跨越到醫學博士，即便課程內容再豐富，考核再嚴格，也無法彌補必須經歷的專業素質培養階段。

傳統培養模式從解剖學到臨牀輪轉，雖然時間漫長，可也是基於醫生這個特殊職業要求而設定，因此再如何求新求快，都不能以犧牲實際臨牀操作經驗為代價。

甚至，同樣也是因為培養時間過短，很多“4+4”模式的學生相關科研準備也不足，還影響到他們的就業選擇。

如今三甲醫院門檻越來越高，除了要求醫學生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對其科研能力也有着一定要求論文發表數量少，或發表的刊物水準不夠，都會讓其在就業市場處於不利境地。

反過來説，即便“4+4”模式的學生順利入職成為醫生，可如果詢問患者，就醫時是願意選擇傳統醫學院畢業的醫生，還是希望找“4+4”模式畢業的醫生，答案顯而易見。

不過，雖然“4+4”模式目前存在諸多爭議，可對這種醫學教育創新模式依然需要包容看待，畢竟任何創新試點的根本，都源於某些行業存在不足，需要改進和提升。

任何將個別事件升級為對“4+4”模式的徹底否定，都會是因噎廢食，影響醫療教育改革的順利推進。

針對“4+4”模式開展多年依然存在爭議，未來相關培養高校也更應重點探索如何在縮短學制與臨牀經驗缺乏的矛盾點之間找到平衡，並在不斷探索中完善招生與培養模式的修訂。

否則，像董小姐這樣的“醫學博士”，我們只能避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