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丨社論:如何阻止特朗普濫權_風聞
听桥-有四块腹肌。3小时前

Illustration by Rebecca Chew/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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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論:如何阻止特朗普濫權
特朗普總統第二任期的前一百天對美國民主傷害之重,超過了重建時期以來的任何其他時期。特朗普先生正試圖造就一個不受國會或法院約束的總統任期,在這個任期內,他和他任命的人員可以隨意凌駕於成文法之上。這恰是這個國家的開國元勳在擬定憲法時試圖阻止的那種獨裁方式。
特朗普先生在他任期的剩餘時間裏可能造成多得多的傷害。假如他繼續這樣施政,而國會和法院未能加以阻止,這就可能從根本上改變美國施政的性質。未來的總統在尋求繼續推行或廢止他的政策時,會受到誘惑,採取類似不受限制的做法,即利用聯邦政府的權力壓制批評者並獎勵盟友。
寫下這些話令我們痛苦。不論我們的政策與其他現代總統有何不同,他們每個人都從根本上尊奉民主。如里根在第一次就職演説中所講,他們將自由、憲法制衡以及尊重政治對手視為“我們共和國的堡壘”。里根同時讚揚了他的前任卡特。
應對今日威脅的愛國之舉是反對特朗普先生。但反對特朗普先生需要沉着冷靜、深謀遠慮,而非條件反射或逢場作戲。這是要締造一個美國人的聯盟,這些美國人包括了保守派和進步派、國際主義者和孤立主義者、信教人士和世俗人士、商業友好人士和勞工友好人士、支持移民人士和限制移民人士、自由放任主義者和親近政府人士、反對墮胎人士和支持墮胎人士:他們在許多其他議題上存在分歧,但他們相信,要在這些議題上決出高下,必須經由民主辯論和憲法程序,而非一個人發號施令。
這一聯盟的組建理當始於承認特朗普先生是合法總統,他的許多行動都是合法的。其中一些甚至可能被證明是有效的。去年,他以微弱的大眾選票優勢和充足的選舉人團優勢,公平贏得了總統職位。就若干關鍵事宜,他的主張比民主黨人更接近公眾輿論。自上任以來,他基本上關閉了南部邊境,他的許多移民政策既合法又廣受歡迎。他重新調整了聯邦計劃的方向,更少專注於種族事務,許多選民支持這一做法。他施壓西歐不再要求美國納税人支付其國防費用。這些政策中,有許多是我們強烈反對的,如赦免參與 1 月 6 日騷亂事件的暴徒,討好俄羅斯的普京,以及削弱烏克蘭,但總統有權推行。選舉是有後果的。
儘管如此,對特朗普先生在這些事情上做法仍應加以批評,國會議員和草根組織者理當謀求通過法律手段阻止他。他們甚至有一個特朗普第一個任期的個案,即阻止他廢除奧巴馬醫保的那次成功戰鬥,那次成功有賴於調動公眾輿論和向其他民選官員施壓。但在特朗普先生僅僅是不明智的行動和他的不民主行動之間加以區別,是至關重要的,因為這強調了政治和法律反對最迫切的領域,以及會要求政治取向不同人們組成一個大型聯盟的那些領域。假如特朗普先生做成了他心心念唸的那種威權總統,那麼更有限的政策鬥爭無論如何都將以失敗告終。
民主的支柱
特朗普先生上任一百天內至少攻擊了美國民主的五大支柱:
**分權。**關於總統的權力究竟在哪裏結束,以及立法和司法分支在哪裏最為重要,總是會有爭論。包括拜登和奧巴馬在內,特朗普先生最近的幾位前任都測試過這些界限,有時甚至有所逾越。但特朗普先生的做法有本質不同。
他、副總統萬斯和政府中的其他人尤其展示出了對司法分支的蔑視。他們抵制法官提供信息的要求,並且至少在兩個案件中似乎無視了法官明確的命令。他們暗示法官無權審查總統的決定,而在許多領域,這恰恰是法官的確切角色。特朗普先生侮辱法官為瘋子和激進分子,並呼籲彈劾那些與他意見不合的人。他和他的盟友極為嚴厲和個人化地批評了法官,以至於許多人擔心他們的人身安全。
許多學者認為,特朗普先生對國會的碾壓涉及更多法律上的複雜事宜。他在若干案件中踐踏了法律,其中包括拒絕執行國會在兩黨基礎上通過並得到最高法院一致支持的TikTok強制出售令 。對行政分支先前獨立的一些部門行使權力的其他嘗試似乎更可辯護。畢竟,行政分是支向總統彙報工作的,而且近幾十年來,其中一些部門沒有被太多問責。
不論界限在哪裏,國會共和黨人的温順都是成問題的。他們拒絕反對特朗普先生的權力攫取並伸張自己的權威,哪怕他們佔據着許多開國元勳認為是政府三個分支中地位最高的那個分支。他們正在為不受約束的總統任期鋪平道路。
**正當程序。**正義原則仰賴公平的法律程序,以評估證據,做出裁斷,確定後果。在一個又一個領域,特朗普先生都繞過了這些程序,做出了單方面的決定。
他解僱了聯邦工作人員,卻沒有按照法律要求,提前三十天通知本人。他試圖以反猶主義為由削減大學資金,卻沒有遵循此類民權案件的既定程序。他頒佈了行政命令,因無中生有的不當行為懲罰律師事務所。
最不加掩飾的拒絕正當程序之舉,是將兩百三十八名移民驅逐到薩爾瓦多一所臭名昭著的監獄。三月的一個週末,官員們援引《外國敵人法》, 匆忙採取了行動。那是一部自二戰以來從未被用到的法律。他們對所有那些人都提出了可疑的指控,稱他們是幫派成員,並拒絕允許他們為自己辯護。與此可成對比的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美國政府試圖驅逐被指控的納粹時,給了他們三十天時間為自己辯護。特朗普政府此後承認,它錯誤地驅逐了一位名叫阿布雷戈·加西亞(Kilmar Armando Abrego Garcia)的男子,但拒絕將他帶回國,稱他現在處於外國管轄之下。
在一項譴責特朗普政府的裁決中,受人尊敬的保守派法學家威爾金森三世法官(J. Harvie Wilkinson III)解釋了何以這一行為令人極度恐懼。威爾金森法官寫道,特朗普的政府曾聲稱 ,其“有權在沒有正當程序的情況下,將這個國家的居民藏匿在外國監獄中”,“而正當程序是我們憲法秩序的基礎”。他指出,正如特朗普先生後來威脅的那樣,特朗普政府可以運用同樣的邏輯驅逐美國公民。當正當程序瓦解時,基本人權也會崩潰。
法律下的平等正義。水門事件後,兩黨總統都與司法部保持距離,試圖防範執法被政治化。特朗普先生則反其道而行之。他正將聯邦檢察官和特工當成其政治操作的延伸。
上週,他下令司法部調查支持當選民主黨人和自由派團體的籌款平台ActBlue,儘管沒有證據表明該平台做錯了什麼。這次調查動用了強大的政治權力,旨在阻止反對黨贏得選舉,調查ActBlue是這一模式的一部分。特朗普先生借鑑了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等野心勃勃的獨裁者的做法,他們利用政府權力作為打擊政治對手的武器。
特朗普先生對律師事務所的懲罰旨在使他的批評者更難找到法律代表。他收回了為一些前官員提供的安保措施,旨在平息對他及其政府的批評。另一方面,他赦免了參與 1 月 6 日事件的騷亂者,並撤銷了對紐約市長埃裏克·亞當斯(Eric Adams)的指控,這表明特朗普的盟友或可違法而不受懲罰。
我們理解,特朗普先生的辯護人認為,民主黨人通過起訴他開啓了這個循環,並且反對其中一些案件的理由是合理的。但拜登先生和他的政治助手並沒有下令這樣做。其中兩個案件涉及真正令人髮指的行為,包括特朗普先生試圖推翻一次合法選舉的結果,以及他在對國會的暴力攻擊中所扮演的角色。在特朗普先生行使的調查權中,不存在這種微妙之處。在他的政府中,正義不是盲目的;只要符合他的利益,什麼都行。
**言論自由和新聞自由。**特朗普先生喜歡説他“恢復了美國的言論自由”。事實上,在限制言論方面,他的作為要多於他所譴責的覺醒左派。
海軍學院已從其圖書館中下架數百種主要關於種族、奴隸制或性別的著作,其中有布魯克斯(Geraldine Brooks)的一部小説、安吉盧(Maya Angelou)的一部回憶錄,以及哈佛學者肯尼迪(Randall Kennedy)和佩裏(Imani Perry)的若干歷史著作。特朗普先生還因他不喜歡的報道,起訴了美國廣播公司、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和得梅因紀事報(The Des Moines Register)。他動用行政命令,因一些人説的話而懲罰了他們,其中有特朗普先生第一任期內的網絡安全官員克雷布斯(Chris Krebs),他承認 2020 年大選是合法的。
最大目標之一是那些曾公開批評以色列的移民。國務院已取消一些人的簽證。在其中一宗案件中,蒙面特工在塔夫茨大學逮捕了土耳其研究生奧茲圖克(Rumeysa Ozturk),他曾在學生報紙上撰寫過一篇支持巴勒斯坦的文章。
關於這些案件中的每一宗,特朗普先生都錯誤地將合法言論定性為虛假或反美的,並動用政府權力約束説話者。這傳遞給其他每個人的信息是:注意你説的話。
**民享政府。**在過去一百天發生的其他所有事情中,特朗普先生為自己和盟友撈取好處的諸多舉措有時被忽視了。它們非同凡響。特朗普先生不只繼續利用政府資源,使他的公司受益 (比如有報道説,他遊説英國首相凱爾·斯塔默在特朗普的一處度假勝地舉辦英國高爾夫球公開賽); 還設立了一種機制,方便美國人和外國人向他奉上財貢。
恰在就職典禮舉行前夕,特朗普夫婦宣佈了兩種新的加密貨幣,即$Trump 和 $Melania, 這實際上允許投資者以匿名方式將資金轉移到特朗普先生及其家人手中。儘管加密貨幣行業存在欺詐歷史,但特朗普還是將這一計劃與撤銷加密貨幣監管相結合。他還有在其他方面温和對待腐敗的舉動。上任第一天,他就廢除了一項拜登政府禁止行政分支員工接受遊説者重大禮物的政策,並清洗了政府三個分支中負責揭發不當行為的官員。
最終結果是,特朗普先生和他的圈子可以更容易自肥,付出代價的則是國家。
剛正不阿的高效反對
依舊可能的是,我們的擔憂在一兩年後看起來會顯得緊張過頭了。或許特朗普先生混亂的施政方式會削弱他的野心。或許聯邦法院會繼續約束他,而他最終會接受它們的判決。
但另有合理演變:他對美國民主支柱的攻擊變得更具攻擊性,也更有效。假如你仔細聽特朗普先生自己的話,你會發現他正是這麼宣稱的。他的更宏大戰略看上去昭然若揭。他正試圖恐嚇那些可能批評他的人,也正試圖操縱政治系統,這樣他的盟友會更容易贏得選舉。
這一策略遵循了顛覆民主的現代藍圖。普京先生、歐爾班先生和埃爾多安先生不同程度都用過這一策略,印度總理莫迪和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也是如此。他們都沒有實施傳統的政變。他們最初都贏得了選舉,然後利用自己的權力集聚更多權力。他們彈壓異議,鉗制言論,恐嚇政治對手,並撬動媒體報道和選舉規則偏向於他們。像他們一樣,特朗普先生也釋出了想要鞏固自己權力的信號。
美國人今天面對的任務是防止這第二種情況發生。而且這是有希望的。
誠然,要捍衞美國民主免受他的影響,沒有簡單辦法。美國的開國元勳試圖創設相當多的制衡,部分是因為他們明白,一個渴望成為國王的總統大有可能成功。國會和法院都沒有軍事力量或情報機構去執行自己的決定,只有總統有。因之,我們的憲法秩序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總統的正心誠意。
假如總統背信棄義,就需要有一場複雜的、多面向戰鬥對他實施約束。政府的其他分支與公民社會和美國企業界一道,必須仔細而嚴格思考如何行動。當最強大的替代手段 ——國會——已拜倒在地時,就尤其如此。
要阻止特朗普先生,最有希望的辦法是,讓他為追求威權主義夢想付出政治代價。他越不受歡迎,他的目標就越是容易與他對抗,國會共和黨人就越是難以保持沉默,越是不用擔心自己的政治生涯受到威脅。
民調顯示,特朗普先生的政治地位已遭弱化。他的支持率已經下降到四成左右,絕大多數美國人認為他的政策走得太遠了。這種情況與匈牙利和印度之類國家發生的事形成了關鍵對比,這兩個國家的領導人也集聚了權力。正如時報首席政治分析師奈特·科恩(Nate Cohn)所指出的,在那些國家,領導人集聚權力的同時通常依舊深具民望。他們的民望幫助他們侵蝕了民主。特朗普先生的缺乏民望將使他更難做到這一點。
考慮到特朗普先生造成的威脅,我們理解人們那種希望毫無保留、以極限方式表達對他幾乎所有行為看法的渴求。在黑暗時期,這麼做可以叫人們獲得情感上的滿足,似乎也是正當之舉。但將情感置於效率之上的做法風險太高。支持美國民主的最佳方式是組建一個儘可能大的聯盟來捍衞它。那就是,指出特朗普先生所有違憲行為,同時謹慎地避免誇大。那些將保守政策與違憲政策混為一談的自由派,可能將保守派重新送回特朗普先生的陣營。
需要明確的是,他的一些合法的或者説看似合法的政策同樣遭到自由派、温和派和保守派的反對。他傷害到美國在世界上的地位,尤其是通過混亂的關税。他使中國和俄羅斯更容易監視美國。他播下了人們懷疑美元和聯邦儲備委員會獨立地位的種子。他妨礙了醫療領域的關鍵研究。在這些領域的每一個,他的作為都與公眾輿論背道而行。
哈佛大學的領導層提供了一種剛正不阿的反對模式,這一模式最大限度提高了成功的可能性。今年春天,特朗普先生開始用取消資金威脅哈佛大學,許多哈佛教授和學生敦促校方管理者直接走上街頭譴責他。哈佛大學校長艾倫·加伯(Alan Garber)採取了更明智的手段。他承認特朗普先生的一些批評有道理。哈佛大學就像許多精英高等教育機構,實際上對反猶主義已司空見慣,而且過於頻繁地優先考慮進步主義意識形態,而非獨立追求真理。
通過承認這一點,加伯先生強化了哈佛的政治地位。他説出了許多美國人所相信的話。但當特朗普政府頒佈一系列荒謬要求時,哈佛奮力反擊。在包括保守派律師在內的法律團隊幫助下,它提起了訴訟,成了對抗特朗普無法無天之舉的國家象徵。加伯先生令哈佛看起來有理有節,而特朗普先生看起來荒腔走板。
包括絕大多數最高法院大法官在內的許多聯邦法官已有明智應對。他們沒有主動挑起與他的爭端,也沒有過度干預。他們只是做出了有限而堅定的裁決,指示他遵守法律。只在他無視這些裁決後,他們才升級行動。兩週前,七位最高法院大法官 [除了塞繆爾·阿利托(Samuel Alito)和克拉倫斯·托馬斯(Clarence Thomas)]半夜發佈的一段緊急命令尤為重要。該命令阻止了特朗普政府根據《外國敵人法》驅逐一羣被拘押男子。其發佈速度和涵蓋的廣度表明,首席大法官約翰·羅伯茨和他的絕大多數同事似乎意識到了特朗普先生的背信棄義造成的威脅。
該命令將特朗普先生置於兩難境地。它讓特朗普在遵守法令文本的同時,無法以任何明顯的方式違背法令的精神。假如他現在藐視挑戰司法,他就必須以一種顯而易見的方式這麼做,這可能進一步損害他在美國公眾中的地位。捍衞美國民主的每一次嘗試都應同樣謹慎。
過去的一百天已傷害到這個國家,而我們會完全康復是無法確保的。但沒有人理當放棄。在後重建時期、黑人隔離法、紅色恐慌、水門事件和其他時期,美國的民主都曾退縮。它能從那些時期恢復過來,不是因為它的生存是不可避免的,而是因為,美國人——包括在其他問題上意見不一致的許多人在內——為了這個國家的理想而大智大勇地戰鬥過。這是我們今天的責任。
(本文是《紐約時報》網站2025年5月1日發佈的一篇社論,原題“There Is a Way Forward: How to Defeat Trump’s Power Grab.”。譯者聽橋,對機器提供的初步譯文有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