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回顧抗美援朝戰爭（620）犧牲在朝鮮戰場上的志願軍最高將領_風聞

翻開朝鮮平壤友誼塔下存放着的十本志願軍烈士名冊，第一本第一頁的第一個名字，就是第六十七軍軍長李湘。

友誼塔下存放的志願軍烈士名冊

71年前的7月8日，李湘犧牲在朝鮮戰場。從15歲參加紅軍，到37歲犧牲，他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給了部隊。

今年是抗美援朝戰爭勝利70週年。山河無恙，精神永存。今天，讓我們一起致敬李湘烈士，緬懷這位抗美援朝戰爭中我軍犧牲的最高級別的軍事指揮員。

李湘

走進江西省永新縣龍源口鎮泮中村，李湘烈士的塑像樹立在泮中小學旁。這個古樸的小山村，就是李湘的家鄉。

永新縣龍源口鎮泮中村

李湘的雕塑

李湘的侄孫李芒告訴記者：“爺爺十幾歲參加紅軍，離開家鄉，直到1950年才回來過一次，匆匆見了一眼老母親，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距離家鄉1400公里的河北省石家莊市華北軍區烈士陵園，李湘烈士靜靜地長眠在蒼松翠柏中。

華北軍區烈士陵園

李芒小時候就聽過李湘爺爺的故事。

李芒

“李湘的媽媽我們叫老奶奶，她天天抱着我爸爸問，你伯伯現在還活在世上不呢？我爸爸是小孩子嘛，説，還在世上。然後我老奶奶非常開心，她説小孩子的話會應驗。後來一直到解放之後，李湘單獨帶了幾個警衞回來。”

“我爺爺他打仗很厲害，過完兩萬五千里長徵，打完抗日戰爭，打完解放戰爭，哪知道最後（犧牲）在朝鮮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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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後輩口中“打仗很厲害”的爺爺，小時候長得眉清目秀，家裏人給他取名“李秀裏”。5歲時，他的父親就去世了，靠着母親白天給地主做短工、晚上編斗笠維持生計，養活小秀裏和妹妹。

那時，井岡山斗爭的烽火傳遍了永新的廣大農村，李秀裏先是參加了兒童團，1930年8月，又奔赴吉安參加工農紅軍。紅軍説他太過瘦小，讓他長大後再來，可他堅決不肯回去，終於如願以償成為了一名紅軍勤務員。

有一次，朱德總司令見他精明能幹，問他叫什麼名字，聽説叫李秀裏，朱德笑着説：“怎麼叫個女人的名字？部隊到了湖南，我看你以後就叫李湘吧。”就這樣，紅軍隊伍裏有了一個叫李湘的小戰士，部隊也成了他的家。

永新縣委黨校副校長湯家琦

永新縣委黨校副校長湯家琦：“加入紅軍以後，李湘戰鬥非常勇敢。紅軍長征以後，在渡湘江的時候，他身負重傷，不能行走，部隊給了他10塊銀元要他回家，他在老鄉家裏養了幾天，然後花5塊銀元僱了一個擔架，抬着他跑了幾天，終於趕上了隊伍。對李湘來説，離開了革命的隊伍，他的生命也沒有價值。”

李湘以堅強的意志，跟隨部隊走完了二萬五千里長徵。而他的指揮才能，在抗日戰爭中顯現了出來，漸漸成長為我軍一名優秀的高級指揮將領。

作戰中的李湘

華北軍區烈士陵園文博副研究員楊琳：“1941年8月，日軍糾集7萬餘人對北嶽地區進行多縱隊、多梯次的“分進合擊”與“鐵壁合圍”，李湘指揮部隊避敵鋒芒，轉移到外線作戰，與敵人周旋，進行遊擊活動，使敵人撲空。在敵軍被拖得精疲力盡的時候，他選擇敵人的薄弱部位進行了反擊，在兄弟部隊和民兵的有力配合下，對敵人發起猛攻，共殲敵800餘人。此次戰鬥後，李湘被上級譽為“堅定頑強、機智靈活的優秀指揮員。”

華北軍區烈士陵園文博副研究員楊琳

李湘的妻子安淑靜在2012年寫下的一篇懷念文章中，也記錄了李湘的英勇善戰。

“李湘在長期的革命戰爭中經受了千錘百煉，沒有辜負黨和人民的重託與希望，在戰火紛飛的歲月裏，他前後負傷11次。儘管他身上傷痕累累，儘管戰爭環境異常艱難困苦，他的革命鬥志沒有一點削弱，相反卻越來越堅強。”

 ——安淑靜《在朝鮮戰場上犧牲的志願軍最高將領——深切懷念親愛的戰友和伴侶李湘同志》

安淑靜和李湘的結合，正是在這樣的戰火歲月中。

遇到李湘時的安淑靜，只有十八九歲，她看着李湘騎着戰馬衝入村莊，幫助被敵人轟炸的村民，彷彿仰望着一個英雄。

多年後，在女兒李廣利的眼裏，爸爸李湘就是一個“藏在照片裏的英雄”。

李廣利擦拭父母的照片

每天一進家門，李廣利一抬頭就能看到牆上爸爸的照片。從小到大，無論是在學校受到了表揚、遇到了不開心的事，還是跟媽媽鬧了矛盾，她都會偷偷和照片裏的爸爸説説。

如果説72歲的李廣利最大的遺憾是什麼，那就是她幾乎從未見過爸爸的模樣，從未感受過真實的父愛……

“結婚找對象，我想的條件裏有一個最重要的條件，就是這個男孩子一定得有爸爸。我都不知道如果在我的生活中有父親的話，會是什麼樣的一個生活，我都不知道，想不出來……”

令李廣利難以想象的，還有父母的愛情。

1947年2月17日，安淑靜與李湘結婚——沒有洞房花燭，更沒有蜜月。婚後第三天他們就分別了，直到半年後才再次相見。

李湘與妻子婚後第一張合影

“結婚第二天爸爸就把媽媽給帶到了一個小樹林裏頭，有好多座新墳，媽媽還覺得挺奇怪的，為什麼結婚把我帶到這樣的地方來。爸爸就跟她講，説這個地方埋了我們部隊剛剛犧牲的戰士。爸爸就説咱們在這照個相，他就跟媽媽坐在一個大石頭上就照了這麼一張相。他真的不能忘這些人，他很難過的。”

“淑靜，我們是革命夫妻，應當以革命利益為重。”李湘常常這樣安慰妻子。

從初識到結婚，從生子到分離，這對夫妻只有短短數年的相處，但他們擁有的不僅是愛情，更有在戰火中結下的一種特殊的革命情感。

1951年春，李湘接到了抗美援朝出國作戰的任務。3月20日，他在出徵前兩小時匆匆趕到醫院，把赴朝作戰的消息告訴了剛剛生下女兒的安淑靜。

“他深情地端詳着我和襁褓中的女兒，興奮地説：‘我們是一對美滿的夫妻，我去保衞祖國，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帶好孩子。’我內心有好多話想對他説，可沒等我説出口，他便匆忙離去了。他出徵後，我時時刻刻盼着他的來信和勝利歸來，但萬萬沒想到，這匆匆的離別竟成為我與李湘今生的訣別。”

——安淑靜《在朝鮮戰場上犧牲的志願軍最高將領——深切懷念親愛的戰友和伴侶李湘同志》

這樣的分別，對安淑靜來説早已是很平常的事，她當時並沒有在意。可誰也沒想到，這竟是安淑靜最後一次和丈夫的相聚，也是剛剛來到人世間的李廣利，和父親唯一在一起的15分鐘……

中朝友誼塔

1987年和1991年，應朝鮮政府的邀請，安淑靜和女兒李廣利先後隨中國友好代表團赴朝鮮訪問。當李廣利翻開友誼塔下的烈士名冊時，感覺自己離父親是那麼的近……

李廣利：“我當時就掉眼淚哭了。”

跨過鴨綠江

李湘率六十七軍入朝後，在金城以南地區接受了沿三八線27公里的正面防務任務。8月31日這天，敵人發動“夏季攻勢”，六十七軍指戰員經過10個晝夜的反擊，“夏季攻勢”以敵軍損失7.8萬餘人告終。隨後，敵人又進行了一次以步兵、飛機、大炮、坦克同時進攻的所謂“特種混合支隊作戰試驗”的立體作戰，在李湘的指揮下，六十七軍英勇反擊，殲敵1000餘人，打出入朝以來第一個漂亮仗。不久，敵人發動了投入兵力最多、進攻最猛烈的“秋季攻勢”，李湘指揮部隊，依託陣地，頑強阻擊，連續作戰24天，擊斃擊傷敵人2.3萬多人，“秋季攻勢”宣告結束。

1951年"秋季攻勢"，李湘和其他軍首長看地圖研究敵情（左1為李湘）

華北軍區烈士陵園文博副研究員楊琳：“在朝鮮前線，他率部創下了三天殲敵17000餘人的最高紀錄，同時參加了春夏季鞏固陣地戰和反細菌反轟炸的戰鬥。金日成稱讚他是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朝鮮政府授予李湘一級國旗勳章。”

戰後，李湘還連夜寫出了《目前防禦作戰中的幾個戰術問題》的經驗總結，但他本人卻因連續作戰，體重減了七八公斤，嗓子啞了兩個多月。

1952年春，李湘率六十七軍在劍布里東線構築新的工事。侵朝美軍公然違揹人道主義，實施大規模滅絕人性的細菌戰。李湘一面帶領指戰員組織羣眾防疫，一面帶領幹部偵察地形制定構築新的工事計劃。但就在這時，李湘突然病倒了，而且病情日趨嚴重。他不顧戰友們的勸阻，堅持不下火線，病情急速轉化為敗血症和腦膜炎，經多方搶救無效，於1952年7月8日犧牲於朝鮮前線。

李湘逝世前五天，帶病觀察地形

從發病到去世，只有短短7天。在他去世的前幾天，攝影師還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照片，記錄下李湘戴着眼鏡和口罩，帶病坐在地上察看地形。

1952年12月10日，李湘的靈柩由朝鮮運回祖國，第二天上午在石家莊華北軍區烈士陵園舉行了隆重的安葬儀式。聶榮臻元帥親自到場致哀，揮筆寫下：“我深以喪失了二十年的老戰友、青年優秀將領——李湘同志而哀悼！”

六十七軍戰友向李湘遺體告別

“他在入朝後，不斷來信囑咐我要努力工作，教育好子女。1952年，他在犧牲前兩天從朝鮮前線寄來的信裏説，希望你在祖國努力工作，很好學習，要和別人比工作成績，不要和別人比享受，貪安逸，要教育孩子從小養成吃苦耐勞的好習慣……”

——安淑靜《在朝鮮戰場上犧牲的志願軍最高將領——深切懷念親愛的戰友和伴侶李湘同志》

李湘的追悼大會（右3為安淑靜）

參加追悼大會的安淑靜，靜靜地站在一旁，那時，她只有25歲。在後來的近70年時間裏，她始終按照李湘留下的囑託，獨自一人含辛茹苦把子女帶大，為婆婆養老送終。她收養了8位烈士遺孤，培養他們唸書工作。她還幫助家鄉修路建橋辦學校，替鄉親們分憂解難。

長大後的李廣利成了一名軍醫。無論搬了幾次家，家裏最顯眼的位置，永遠擺放着父親的照片。每年清明，媽媽都會帶着她去華北軍區烈士陵園祭掃，但每次走到墓碑前，媽媽只是很快地鞠個躬，就轉身躲開了，甚至不敢在墓碑前跟父親對視一眼。

李廣利：“真的不能觸碰。19歲嫁給他，25歲守寡，70年。我想爸爸該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在她的心裏邊簡直無法替代。我覺得爸爸就是她的榜樣，是她心裏的英雄。”

華北烈士陵園內李湘的墓碑

鑑於當時的形勢，李湘的犧牲起初對外保密，墓碑上刻的也是“病故”。到2020年，華北軍區烈士陵園將李湘墓碑上“病故”改為了“犧牲”。當李廣利把這個消息帶給病牀上的安淑靜時，她感受到，媽媽的內心是那樣欣慰。

第二年，安淑靜老人與世長辭，享年94歲。

安淑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