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比奧的“吐槽”:不信英文翻譯,須讀中文原文_風聞
外宣微记-外宣微记官方账号-昨天 21:14
近日,特朗普解除國家安全顧問沃爾茲的職務,將其“貶”為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同時任命魯比奧暫代國家安全顧問一職。美國媒體普遍認為,沃爾茲的“降職(demotion)”算是“軟着陸(soft landing)”,而一躍身兼兩大關鍵職務的魯比奧,無疑離權力中樞更近了一步,也打破了此前“魯被邊緣化”的傳言。美國曆史上,也只有基辛格曾身兼這兩項要職。

這一調整意味着,魯比奧將在未來中美關係中發揮更為關鍵的作用。作為長期關注中國議題的重要人物,魯比奧不僅曾積極推動涉華立法,還對解讀中國有一套“方法論”。今年一月,魯比奧在國務卿提名聽證會上強調“直接讀中文原文”的重要性:
Don’t read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that they put out because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is never right.
魯比奧的“never right”論顯然是誇大其詞,有些聳人聽聞。然而,近年來,歐美多位官員、學者以及觀察人士指出,中國政治語言的英文表達,相較中文原文,存在偏差。
造成偏差的原因,在文刀君看來,主要有兩個:中英文之間天然的語言差異(linguistic difference),以及中西政治文化的視角分歧(perspective difference)。
比如,翻譯中國在某一項領域“處於領先地位”,中國官方媒體傾向於用不定冠詞“a leading country”,“a”表“之一”,體現內斂;而西方譯者傾向於使用定冠詞“the leading power”,“the”表“唯一”,體現主導。中文沒有英文裏的定冠詞/不定冠詞,翻譯時選“a”還是“the”,不是翻譯水平決定的,而是立場決定的。(參見《經濟學人》報道)
又如,“大國”在官方譯文中多被譯為“major country”,有意避開“great power”一詞,以免落入西方“大國競爭”的話語陷阱,突出和平發展定位。但在西方讀者眼中,“major”聽起來不夠“major”,甚至像是在迴避自身地位。這種處理在中國語境中合乎邏輯,但在西方語境中卻可能被理解為“弱化主張”或“話語不一致”。當然,在官方譯本中,“great power”也並非“零存在”,而是更多地用在負面語境,比如“大國沙文主義(great power chauvinism)。
翻譯時選詞的不同,會直接影響語義和語氣。荷蘭學者Sabine Mokry在2022年的一篇論文中指出,中文“推動構建(新型大國關係)”語氣上更主動、更具變革意味,可能暗含對現有國際秩序的調整或挑戰;官方英文“aim to foster…”則較温和,更偏向在現有體系內培育新關係。
在魯比奧、萊特希澤(美國前貿易代表)等美國官員眼中,這種語氣落差會誤導判斷,進而影響對中國意圖的評估。萊特希澤更偏愛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的“硬譯派”風格,認為其更“可信(credible)”——即使陸氏譯文常常“直譯到生硬”,也要緊扣字面,還原原文語感。
官方譯者由此陷入兩難:若極致貼合字面,容易走向西方譯者那種硬譯;若步子邁大一點,容易顧語言流暢而失文本真義,遭到核心受眾質疑。“中道”之路越來越不好走,越來越受到各方審視。
魯比奧提出“必須讀中文原文”,這看似是一種語言選擇,實則是一種信任危機。而這種危機很大程度上與我們尚未解決的傳播悖論相關:既強調“講好中國故事”,卻未釐清“講故事”與“政治文獻翻譯”之間的職責邊界。
政治語言的翻譯有其特殊性,不是文藝創作,而是對政策意圖的高度還原。官方譯者應努力處理好“施政者意圖、譯者理解、外專幹預、核心受眾反饋”之間的關係,核心受眾不在國內,而是魯比奧為代表的特殊羣體。目前最大的雷區是,譯者/(中文不佳的)外專過分求語言流暢而“夾私貨、害其義”,譯界很多無意義的爭吵皆源於此,背後是學理的混沌。
政治文本不是小説、詩歌、傳記,它的翻譯任務不是"講故事",也不該試圖"講得更好聽"--它的任務首先是講得準確。近年來,西方英譯中國政治文本的力量越來越多,紛紛標榜"precise translation(精準翻譯)",意在精準解讀中國政策用語。文刀君觀察,這些“他譯”力量的翻譯策略基本一致:嚴格貼合字面,力求還原中國政治話語的表達形式和邏輯,寧可“不達”也不能“不信”。這種翻譯策略同樣是合理性與風險並存,值得密切關注。
然而,翻譯並非傳播/講故事的終點,政治文本翻譯更不是。在翻譯之後,要真正“讓世界聽懂”,還必須有能力講故事——即有效解釋複雜/抽象的政治概念、轉化制度邏輯、引發價值共鳴。
如果“翻譯完、推出去”就算“國際傳播”,那外媒記者、智庫學者就不需要專門寫文章,用生動易懂的語言面向大眾解讀“高質量發展(high-quality development)”“生態文明(ecological civilization)”等概念了。
講故事需要的不只是語言技巧,更包括敍事策略、文化想象與傳播意識。例如,“命運共同體”“兩山論”如何轉化為一個易於理解、富有畫面感的表達?“共同富裕”如何脱離術語和意識形態口吻,成為一種可以感知和參與的發展願景?這早已超出了政治文本翻譯的範疇,而是更高層次的文化構建與敍事能力。
政治文本翻譯與講故事,應是並行不悖、互為支撐,但若兩者職責邊界不清,後果不小。如今,套用“譯腔”寫英文文章已是司空見慣,甚至將現成的官方譯文原封不動地“複製粘貼”進各種傳播場景。這種機械化處理,遠離了講好中國故事所必需的創意表達/寫作與內容再造,其效果與真正的國際傳播訴求可謂南轅北轍。一提及對外傳播,就只想到“翻譯+傳播”的簡單組合邏輯,讓人不禁“無語淚兩行”。
關係釐不清,學理混沌含糊,最後翻譯不可信,故事講不好,那真是豬八戒照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