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想起早已忘卻的那些古詩_風聞
张佳玮-作家-昨天 21:29
住酒店可以很簡單:只為了旅行玩樂白晝終了時,找一張牀睡一覺。所以去好玩的地方,不妨住便宜的酒店:畢竟要將時間與金錢,花在景點。
住好的酒店,自也有其妙處。比如魔法般的服務,不一定是彎腰遞香檳、神奇的咖啡館或茶館之類。真正好的服務是:所需要的一切,説一聲,甚至不用説,酒店會像神燈精靈一樣給到。只用享受,別的不再考慮。《圍城》裏説真正的温情,是毛孔的褶皺都能被熨帖到:好的服務就在於此。
比如,不擁擠。好酒店一般諱言價格高,但價格本身可以是個篩選器。你知道住得起這酒店的人大概是何等樣人,也不太會跟人去搶游泳池、咖啡館或餐廳。
但最好的酒店體驗大概是:住酒店本身,也可以是旅行。好的酒店,可以是讓人覺得“我還出門幹嘛,在這裏就夠我忙了。”
——去景點花錢,住平價酒店。
——將去景點的花費,直接用來住好的酒店?畢竟最好的酒店是:“您不用去景點了——我們把景點平移進酒店啦!”
去悉曇酒店是春末時分。北京的春山,花開花落比市區晚。外面春末時分,山上還是初春。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這裏的温度,就完美達到了“和春住”。

酒店在北京西郊門柘寺的褶皺裏,攤開又半掩的青綠山水。
不是南方山水的瑩潤,但北方的青山與綠葉,自有其明晰線條。

東方的酒店,自然得有東方的味道。花樹,屋檐,石頭,流雲。
許多人聽到東方禪意的裝飾,第一反應是,“我又不當和尚!”事實上,古代喜好禪風的聰明人們,也並不都出家。
東方古韻的禪茶之道,核心是自然、理想與純粹。透明,自然,幾何形,木,石,流水的幻覺,庭院隔一層紗影。不用專門去古剎了,酒店裏就可以白晝“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入夜“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如果山不到人這邊來,那人就可以往山邊去——也可以折中一下:把山放在房間對面,開一扇大窗,山色盡收眼底。

這是最取巧的畫框了,畢竟畫中的山是時光瞬間定格,窗外山景卻是晝夜四時,交替不休。
這樣的房間,酒店一共三十八個,各個不同。所見之山與雲,俱各不同。


當然不是讓人做苦行僧。依然有酒有茶,有吃有喝有咖啡,有雪茄吧,有黑暗中一點螢火的夜,以及頭頂銀河。
可以在平靜中隨時找到爛漫,就像隨時有一根火柴可以取火,不用隨時坐在熊熊火堆旁。


庭院裏的枯山水卻像松煙焦墨,生宣上一劃,積水空明,但少閒人耳。
大堂巨石斜頂,原木橫樑泛啞光,青苔斑駁,琴聲如訴,叮咚聲碎。廊道轉角,幾百年老樹。枝椏橫斜,檐邊天光。

半露天湯池,池邊流水,飛檐、樹木與星光。欄杆會讓人覺得像做夢,今夕何夕,是不是以前見到過類似的風景?

歐·亨利有個小説,講一對少年男女,攢一年的錢,去住幾天奢華酒店。那篇中文譯名之一,是《桃源夢尋》。中國人最懂桃源: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良田美池桑竹。得一日快活,也是好的。
在悉曇,大致就是如此:
所有以前讀過又忘記的古詩,一下都流出來了。王維、張岱、陶淵明、蘇軾,積水空明、曲徑通幽、松間明月、清泉石頭。
出門旅行,就是去尋找一個夢。最後旅行總會結束,但留下的一切記憶,成了時光裏沉積下來的璀璨沙礫。這些事物無法解釋,只能敍述。這是屬於每個人的、獨一無二的密碼,每個人那一段只與時間相關的交易。風景總是不變,對一段旅程與時間的不同敍述,就是每個人自己的天地。
悉曇,大致,就是這樣一個,中國人可以分外親切、彷彿可以全心交託給這裏的,一個很東方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