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爾多斯,拱衞延安的北大門_風聞
温伯陵的烟火人间-温伯陵的烟火人间官方账号-读历史、谈世事、阅人物14小时前

作者:温伯陵
1
鄂爾多斯,現在是以煤炭、石油、天然氣等資源知名的資源型城市,但在中國歷史上,鄂爾多斯其實是陝西的北部門户要地。
秦朝時期,秦始皇命蒙恬統帥三十萬步騎,沿着直道北上,經鄂爾多斯地區抵達前線戰場,然後驅逐匈奴七百餘里,將邊境開拓到陰山一線,鞏固了秦朝的國防安全。
數年以後,秦始皇駕崩,天下大亂。
曾跟隨蒙恬戍邊的秦軍被秦二世調到中原平叛,結果在鉅鹿城下敗給項羽。這樣一來,秦朝失去了忠心耿耿的主力兵團,邊境也失去了威懾匈奴的軍事力量。
於是,匈奴趁機南下,逐漸侵佔了鄂爾多斯地區,因為這塊地方位於黃河以南,故而又稱為“河南地。”
《史記·孝文本紀》裏寫道:“三年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為寇。帝初幸甘泉……其發邊吏騎八萬五千詣高奴,遣丞相潁陰侯灌嬰擊匈奴。”
這段史料,説的就是匈奴部眾常年居住在鄂爾多斯地區,將戰火燃燒到陝北,進而威脅漢朝都城長安的安全。漢文帝被迫離開長安,前往距離前線更近的甘泉宮部署防禦,並命潁陰侯灌嬰統兵八萬五千,趕赴陝北討伐匈奴。
由此可見,位於漢朝和匈奴交界處的鄂爾多斯地區,其實是漢朝和匈奴的必爭之地,鄂爾多斯地區的歸屬,對漢朝和匈奴的命運都有決定性意義。
到了漢武帝時期,漢朝憑藉數十年積蓄的戰馬和糧食,開始以舉國之力討伐匈奴。
公元前127年,車騎將軍衞青統兵自雲中郡出發,橫掃鄂爾多斯地區,捕獲牲畜數十萬頭,斬首和俘虜的匈奴壯丁共數千人,並將盤踞在鄂爾多斯地區的白羊王、婁煩王驅逐出去。
匈奴部眾退出鄂爾多斯地區,漢武帝明白,匈奴再也不能以鄂爾多斯地區為基地威脅長安,漢朝卻能以鄂爾多斯地區為基地討伐匈奴。
一句話,從此以後攻守易形了,寇可往,我亦可往。
於是,漢武帝決定將鄂爾多斯地區納入漢朝版圖,並在此設立朔方郡——
“令車騎將軍青出雲中以西至高闕,遂略河南地,捕首虜數千,畜數十萬,走白羊、婁煩王。遂以河南地為朔方郡。”
而憑藉這項功勞,衞青被漢武帝封為長平侯,食邑三千八百户,衞青的校尉蘇建也被封為平陵侯、張次公為岸頭侯。
公元前124年,衞青統帥三萬騎兵以及遊擊將軍蘇建、疆弩將軍李沮、騎將軍公孫賀、輕車將軍李蔡等人的兵馬,自鄂爾多斯地區出發,一戰擊敗匈奴右賢王,俘虜男女一萬五千餘人、牲畜百餘萬,威震塞北。
漢武帝聽到戰報,直接派出使者,到前線拜衞青為大將軍。
那個平陽侯府的騎奴,就此成為漢朝全部兵馬的最高指揮官,鄂爾多斯地區,也從此成為漢朝的北大門,拱衞着長安的安全。
2
類似的歷史地理規律,在波瀾壯闊的中國近代史上,又重演了一次。
1935年10月,黨中央和紅一方面軍抵達陝北,結束長征,隨後又出兵東征西討,逐漸確定了陝甘寧根據的大致範圍。
延安做為陝甘寧根據地的首府,其安全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
而要想拱衞延安,根據地的邊境線就不能始終侷限在陝甘寧,必須繼續推到更遠的地方,才能起到“禦敵於國門之外”的效果。
延安的北部,便是鄂爾多斯地區。

説來也巧,鄂爾多斯地區正好有深厚的紅色基因。
早在1927年6月,鄂爾多斯烏審旗籍學生石作琦,便在陝西榆林的“橫山第一高等小學”入黨。
那時正是革命的低谷期,能在這個時候入黨,可見石作琦同學的堅定信仰。
1928年,“橫山一高”黨支部書記曹亞華,又在鄂爾多斯烏審旗秘密發展黨員,併成立納林河黨小組,擁有黨員六七人。同年,共青團納林河小組成立,共有團員三人。
1930年12月,早已拉起一支游擊隊的共產黨員曹動之,策反陝西神木的高自清部一個騎兵連,組建起一支數十人的騎兵游擊隊。因為其中有蒙古族隊員,這支騎兵游擊隊便稱為蒙漢騎兵游擊隊,開始轉戰四方。
4年後,曹動之出任中共烏審旗工委書記,直接受中共陝北特委領導,他麾下的蒙漢騎兵游擊隊,也改編為陝北紅軍游擊隊第22支隊。
可以説,整整八年時間,鄂爾多斯的黨政軍組織雖然規模不大,但始終是穩步發展的。
在這樣的背景下,1935年5月,鄂爾多斯烏審旗巴圖灣便迎來和平解放。隨後,巴圖灣成立鄉黨委、鄉級蘇維埃政府、鄉級赤衞隊,成為內蒙古西部地區最早的解放區之一。
為什麼這些黨員都要在烏審旗活動呢?
因為鄂爾多斯位於內蒙古和陝西的交界處,而烏審旗又位於鄂爾多斯和陝北的交界處。從地理層面來看,烏審旗就是鄂爾多斯的南大門、陝北的北大門,同時也是陝北和外蒙古、蘇聯、共產國際聯繫的交通要道。
如果説鄂爾多斯是兵家必爭之地,那麼烏審旗就是南北必經之路。
正因為鄂爾多斯地區有如此濃厚的紅色基因,1935年12月10日,教員便發佈《對內蒙古人民的宣言》,明確指出日本帝國主義即將侵略中國,蒙古族正面臨滅亡或解放兩條道路,然後號召蒙古族同胞在抗日的旗幟下團結起來,反對日本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
緊接着,紅軍便挺進烏審旗巴圖灣。
與此同時,毛澤民、高崗、趙通儒、曹動之等黨員也帶着油印的《宣言》進入烏審旗,宣講我黨的政策,動員王公貴族和農牧民共同起來抗日,救亡圖存。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教員的《宣言》逐漸成為烏審旗各階層的共識。
不過,鄂爾多斯地區和中原不同,這裏的地方事務向來由清朝冊封的世襲札薩克王爺決定,如果王爺不同意教員的《宣言》,各階層即便再認同,也無法起到決定性作用。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1937年3月,中共烏審旗工委以田萬生為代表,拜訪烏審旗的特古斯阿木古朗王爺。因為有特王的結義兄弟王萬英做中間人,故而特王和田萬生相談甚歡,沒有任何防備。
等聊到氣氛恰當的時候,田萬生和王萬英順勢取出教員的《宣言》,交給特王,建議他站在抗日的一邊、站在革命的一邊。
特王見狀有些猶豫:
“共產黨的政策,我早有耳聞,團結抗日是好事。但我和共產黨走的近了,國民黨就要給我找麻煩。”
田萬生一聽,感覺特王已經動搖了,便決定趁熱打鐵。
那時“西安事變”已經爆發,不論蔣介石和張學良之間有什麼糾葛,起碼是公開承諾抗日了。於是,田萬生説道:
“如今抗日是潮流。蔣介石消極抗日,張學良和楊虎城實行兵諫,發動了西安事變,現在蔣介石也同意國共兩黨合作抗日的主張。”
既然蔣介石承諾合作抗日,那麼特王和共產黨合作抗日,也是合情合理的。
想明白這一點,特王便説了一句:“化干戈為玉帛,共禦外侮,這就好。以後我們要互相幫助,常來常往。”
至此,特王也成為擁護《宣言》的一份子,公開站在我黨一邊。
鄂爾多斯地區的烏審旗,就這樣和陝甘寧根據地連為一體。
3
在鞏固烏審旗的同時,中央還組織力量,進入鄂托克前旗的“三段地”地區。
1936年6月,中共中央蒙古工作委員會成立,次月,中央軍委又調撥一支騎兵游擊隊,命令他們和蒙古工委一起進駐三段地。
臨行前,周恩來同志專門抽出時間,為蒙古工委和騎兵游擊隊送行,並要求他們到達三段地以後,以“接近上層、團結中層、爭取下層”的原則開展工作。
事實證明,這批同志沒有辜負中央的期望。
剛到達“三段地”地區,他們就收編了當地的哥老會,將其改造為三段地赤衞隊。
隨後,蒙古工委在三段地成立蒙民招待所,負責接待蒙古族各階層人士,向他們宣傳陝甘寧根據地的情況以及黨的政策,增進蒙古族各階層對我黨的認同。等這項工作逐漸成熟以後,蒙民招待所便改組為中共鄂托克工作委員會,將統戰工作的範圍擴展到整個鄂托克地區。
單説這兩項工作,似乎很簡單,但工作簡單是因為負責工作的人不簡單——
高崗、李維漢、毛澤民、後來出任新疆黨委書記的周仁山、出任西藏黨委書記的天寶等英雄好漢,都曾在“三段地”地區工作。
正是這些不簡單的人親自出馬,才讓兩項工作顯得非常簡單。
而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以“三段地”為代表的鄂托克地區,也成為陝甘寧根據地的重要組成部分。
全面抗戰爆發以後,三段地的軍民喊着“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有馬出馬”的口號,向前線支援了92匹優質軍馬、52萬斤糧食、數萬件鞋襪等軍需物資。
經濟並不寬裕的三段地,能捐出這麼多物資,其實是非常不容易的。
4
烏審旗和三段地都位於鄂爾多斯地區的南部,主要是以經營地方、團結蒙古族同胞的方式拱衞延安,而鄂爾多斯地區北部的鄂托克旗桃力民根據地,則是以正面抗擊日寇的方式拱衞延安。
桃力民,出自蒙語“查汗桃日莫”,清朝中晚期的時候,隨着山、陝、甘、寧的漢族人口暴增,於是就有大量漢人農民到內蒙古開墾土地,謀求一線生機。在這樣的背景下,桃力民便成為漢族農民和蒙古牧民的混居地。
相比其他開墾區來説,桃力民又有它的特殊性——
桃力民位於鄂托克旗、烏審旗、杭錦旗、東勝縣的交界處,每個旗縣的政府都不能全權管理,久而久之,桃力民成了人口眾多、經濟活躍、勢力混雜、管制薄弱的政治飛地。
這樣一塊地方,正是我黨建立根據地的絕佳沃土。
1936年,桃力民地區遭遇嚴重旱災,普通農牧民用完儲存的糧食以後,被迫易子而食,等所有手段用盡,就只能餓死在路邊,成為倖存的人的食物。
然而,面對如此嚴重的災情,那些豪紳富户不僅不想辦法救人,反而趁機放高利貸、低價購買土地,準備發一筆橫財。甚至連東勝縣送來的40石救命糧,也被鄉長、村長等基層幹部層層侵吞,真正的災民沒有得到一粒米。
1937年,桃力民的災民們忍無可忍,便自發組織起來,挨家挨户的向豪紳富户們“借糧”。
這種名為借糧實為搶糧的行為,豪紳富户們自然不能容忍,他們立即開動暴力機器,強勢鎮壓了這場災民暴動。
不過,桃力民的災民暴動,還是通過種種途徑傳出去了。
中共少數民族工作委員會的蒙民部長趙通儒聽説以後,敏鋭的意識到,桃力民的階級矛盾很尖鋭,具備建立根據地的一切基礎條件。於是,趙通儒立即向上級彙報了這一情況。
那時,全面抗戰已經爆發,侵華日軍和偽蒙軍相繼佔領呼和浩特、包頭等大城市,並渡過黃河,侵佔了鄂爾多斯地區的一些城鎮,兵鋒直指陝北。
鄂爾多斯地區從抗戰後方變成前線戰場,如果不能立即開展敵後游擊戰爭,延安的安全是沒有保障的。
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共少數民族工作委員會接受趙通儒的意見,並派出十餘名幹部組成“八路軍工作團”,奔赴桃力民開展工作。他們從參與“借糧”的災民着手,很快便發展了二十餘名黨員,成立了桃力民第一個黨支部。
1938年4月,教員親自做出決定,要加強桃力民地區的力量。
在教員的部署下,八路軍警備騎兵第一團開赴桃力民地區,烏蘭夫領導的新編第三師也離開陝西神木,進駐桃力民等地。
桃力民地區,自此成為我黨領導的一塊抗日根據地。
此後,依託桃力民抗日根據地,我黨黨員韓是今和綏西警備司令部的孟文仲部合作,以六個連的兵力布口袋陣,一戰殲滅日偽軍三十餘人。我黨黨員李仲權、桃力民自衞軍和傅作義部合作,以四百餘人的兵力,痛擊盤踞在杭錦旗王府的日偽軍。
烏蘭夫指揮新編第三師,也擊敗日偽軍一個團和一個炮兵隊,戰果豐厚。
這三次戰鬥勝利,讓鄂爾多斯地區爵位最高的和碩親王、圖布升吉爾格勒王爺看到抗日勝利的希望,於是圖王堅決抵制日軍的逼降政策,説道:
“同意逼降是背叛民族大義、破壞國家統一的變節行為,有損成吉思汗子孫的榮譽,有失中華民族的尊嚴……諾大一箇中國,怎能輕易亡於東洋人之手。”
在圖王的帶動下,鄂爾多斯地區成為內蒙東西六盟中,唯一沒有投降日軍、也沒有被日軍佔領的地方。
而這樣的結果,我黨的政策和桃力民根據地,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5
烏審旗、三段地、桃力民這三個根據地建設起來,我黨在鄂爾多斯的“佈局”就基本完成了。那除了駐軍和統一戰線以外,我黨在鄂爾多斯地區建設根據地,還有沒有其他“手段”呢?
其實是有的。
其一是歸還重要資源。
中央進駐延安以前,寧夏軍閥馬鴻逵出兵佔領了鄂爾多斯地區的苟池、鄂包池、北大池等三個產鹽量最大的鹽池。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鹽,不僅是重要生活物資,更是軍事戰略資源。
但中央紅軍發起西征擊敗馬鴻逵、收復三大鹽池以後,為了團結蒙古族同胞,還是痛下決心,將三大鹽池交給鄂爾多斯地區的旗縣管理,真正實現了蒙池蒙管、蒙人治蒙。
其二是整頓商業市場。
鄂爾多斯地區的地方事務向來由王爺、政府、豪紳、富户決定,根本沒有公平可言,所以那裏的經濟剝削非常嚴重,很多時候,普通牧民用幾十張羊皮才能換一盒火柴。
但是我黨的各種工作委員會進入鄂爾多斯地區以後,立即推行“平買平賣”政策,無論對方的地位多麼高貴,我們都不諂媚,無論對方的地位多麼低賤,我們也絕不剝削。
通過這種公平公正的買賣方式,我黨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市場經濟,贏得各階層的信任。
其三是尊重民族習俗。
蒙古族向來有“結安達”的傳統,為了方便開展工作,我黨黨員便紛紛和蒙古族同胞們結成安達——
趙通儒和烏審旗的特王結為安達,約定互相支持、互相保護、互不開戰。
張愛萍、高崗等人和蒙古族的奇國賢結為安達。
高崗、毛澤民、宋任窮、宋時輪等人和毛羅扎木蘇、昌皇大喇嘛等人結為安達。
高崗、張愛萍、趙通儒等人和那順德力格爾結為安達。
………
這些安達們,就是我黨黨員在蒙古族同胞中開展工作的人事保證。
其四是尊重民族信仰。
成吉思汗曾經途徑鄂爾多斯地區,認為這裏水草豐美,是個葬身的好地方。於是在成吉思汗駕崩以後,窩闊台汗便將成吉思汗的靈柩轉移到鄂爾多斯地區,並將成吉思汗的靈柩及其生前用過的馬鞍、弓箭、奶桶、書籍等物資放到八個白色氈帳中進行供奉,統稱為八白室。
因為成吉思汗生前建立了至高的功業、取得無上的地位,故而八白室便成為蒙古族同胞心目中至高至聖的信仰聖地。
1939年初,日偽軍圖謀劫持八白室,並將其遷往包頭,做為吸引蒙古族同胞的一面旗幟。但鄂爾多斯地區的沙王堅決不同意,為避免日偽軍繼續騷擾,隨即決定將成吉思汗的八白室遷往甘肅。
6月,遷陵隊伍正式啓程,烏蘭夫領導的新編第三師官兵全副武裝,將八白室安全護送到陝西榆林。
途經延安時,中央專門佈置了靈堂,迎候成吉思汗的八白室。靈堂上方懸掛着“世界偉人”四個大字,兩側有兩幅標語——
蒙漢兩大民族更親密地團結起來。
繼承成吉思汗精神堅持抗戰到底。
此外,延安各界代表萬餘人,還站在城外高舉紅旗,恭恭敬敬的迎候承載八白室的靈車。
這番舉動,進一步拉近我黨和蒙古族同胞的距離。
總而言之,我黨是用軍事、政治、經濟、統戰、民族、文化等一系列方式來鞏固鄂爾多斯地區,直至把鄂爾多斯地區納入陝甘寧根據地的範圍,讓其承擔起延安北大門的重任。
從事後來看,我黨的策略基本是成功的,鄂爾多斯地區也基本完成了拱衞延安的歷史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