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賺錢的體育聯盟，逼出了最燒腦的“做賬”遊戲_風聞

如果問世界上哪個職業體育聯盟最值錢，每個統計機構都會將NFL排在第一位。依靠高額的轉播合同、廣告贊助以及大型體育場帶來的門票收入，這個已經有105年曆史的體育聯盟在2024財年創造了230億美元的收入，遠遠超過了世界上各大職業體育聯盟，其中僅一年的轉播合同總價值就達到了120億美元，相當於NBA去年一年的總營收。

儘管賺得非常多，但NFL可能是限制開銷最嚴格的聯盟之一。早在1936年，NFL就開始執行選秀制度，其目的，一是在於避免爭奪人才導致的惡性競價，保護市場以及球隊的財務健康，另一個目的則是平衡各球隊之間的實力，畢竟對一個新興賽事來説，球員作為球隊的核心資產，壟斷了人才就相當於連帶壟斷消費者市場。

到了今天，除了一直沿用下來的選秀制度，後來啓用的工資帽制度更是制定了一套極其複雜的框架，既將各支球隊限制在了每年近3億美元的投入以內，又提供了一定空間給球隊在財務和陣容之間進行權衡和組合，可以説，除了場上幾十個人之間的對抗和戰術以外，每支球隊在背後圍繞金錢展開的頭腦風暴同樣是NFL最為精彩的部分之一。

01

最嚴工資帽，如何組成？

比起聯盟和選秀的歷史，工資帽在NFL出現的時間要晚上許多，直到1994年才被聯盟啓用。而它的出現並不是為了直接限制球隊的高消費，而是為了回應前一年正式實行的自由球員制度。在新制度下，效力一定年份的NFL球員終於能夠在合同到期後成為自由身，而不是像以前一樣被東家繼續綁定。自由球員市場的出現才使得聯盟開始擔心各隊為了競爭人才“燒錢”，聯盟和俱樂部尤其害怕實力失衡，讓NFL徹底淪為“大玩家”的遊戲。

這種“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態下，北美體育聯盟當中最嚴格的工資帽制度也隨之誕生。前一年NFL的總工資大約是總營收的64%，以此為基準，NFL的首個工資帽上限被設定在了3460萬美元。

與MLB、NBA等聯盟允許奢侈税不同，NFL執行的是硬性工資帽規定，以最簡單的話來説，它的核心規則只有一條，就是不能超過每年的俱樂部工資帽上限，這條紅線沒有任何鬆動的餘地。而得益於不斷增長的聯盟總營收，今年這一數字達到了2.79億美元，再次創下了NFL史上的新高，這樣的工資帽在各體育聯盟當中已經是很高的水平。

▲馬霍姆斯現在手握一份價值4.5億美元的球員合同

但考慮到NFL球隊的人數，這個上限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多。每支NFL球隊有着多達55人的龐大陣容，比一支職業足球隊還要多。2.79億美元瞬間變得有些侷促，如何在這麼多球員之間分配就成了一個大問題。尤其是根據球員的實力、經驗和名氣，一些球星勢必會佔據更多的薪資空間。例如NFL的明星四分衞，堪薩斯酋長隊的馬霍姆斯，他在2020年與球隊簽下了一份10年的續約合同，總價值達到了4.5億美元，平均下來每個賽季都要佔據4500萬美元的薪資空間，達到了工資帽的16%。

那隊裏的其他球員怎麼辦？特別是NFL除了上限以外，還對球員工資設置了下限防止球員的利益受損。NFL球員在新秀年的保障薪資不得低於79.5萬美元，之後的年份則要更高，在第三年後會超過90萬美元。並且，為了進一步保障球員的利益，聯盟還規定工資帽中至少有89%必須落實到球員的工資當中，這項數據每四年為週期統計一次，不達標的球隊同樣需要受罰。上下兩條紅線，讓每個球隊騰挪的空間愈發狹窄了。

而對於志在冠軍的球隊老闆來説，他們只會嫌工資帽太少，而對於一些希望減少投入、獲取更多收益的老闆，又要滿足最低工資的要求，有沒有方法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裏獲得更多的餘地？答案就藏在每個球員的薪資組成裏。

02

“死錢”和獎金，工資帽如何變成賬本遊戲

與其他職業體育聯盟一樣，球員的多年合同裏也有不同的薪資組成部分，包括受到完全保障的簽約獎金、針對競技表現或傷病的保障性工資，以及非保障性的部分，例如與出場數掛鈎的基本工資等等。

不同類型的工資計入賬上的方式並不一樣。一般而言，按年份逐步分配的薪資都會按照每年的數額計算到工資帽裏。依然以馬霍姆斯的合同為例，今年他能夠到手的工資大約是5000萬美元，包括一筆4775萬美元的簽約獎金、125萬美元的基本工資，以及100萬美元用於激勵休賽期參加訓練，這其中，僅有基本工資和訓練激勵會正常計入今年的工資帽當中。

而原本這5000萬美元都要被計算到工資帽當中，但酋長隊與馬霍姆斯商談，重組了今年4775萬美元的薪資，以簽約獎金的形式發放。這種立即到手的簽約獎金則另有算法。球隊能夠將合同中在後續發放的工資進行重組，以簽約獎金的形式立即兑現，而不論球員在一年裏實際拿到多少簽約獎金，它都能被分攤在最長五年的週期當中平均計算，這就給球隊提供了很多操作空間。

例如，馬霍姆斯這筆4775萬的簽約獎金，在工資帽上被平均分配為每年約955萬美元的數額，持續5年。因此，即便加上之前重組過的工資，馬霍姆斯今年佔據的工資帽也大幅減少，只有2800萬美元左右，僅佔據球隊總工資帽的約10%，同時也沒有讓他犧牲實際到手的薪資。

這使得酋長隊在今年會比原本空出3820萬的工資帽空間，可以用於簽下或者續約其他的球員。當然，在此後幾年酋長隊則每年會減少955萬美元的薪資空間，但到了那個時候，酋長隊同樣可以再次將馬霍姆斯及其他球員的薪資進行重組，再玩一次“賬本遊戲”，只不過每重組一次薪資都會在工資帽上入賬，相當於再次透支一部分未來的空間。

就像馬霍姆斯的案例一樣，簽約獎金實際上可以發放很多次。由於NFL允許球隊隨時進行薪資重組，因此實際上相當於重新擬定了合同，球員自然能夠獲得簽約獎金，而重組的這部分薪資一般也是通過簽約獎金直接給到球員。通過這種方式，球隊相當於合法地“做賬”，緩解球隊在當前賽季的工資帽這一虛擬的壓力，從而在實際上投入更多的金錢來簽約球員。

甚至，如果重組的方法不夠用，工資帽還允許將球員的保障性工資計入到“可撤銷年份”（Voidable Year），即哪怕是球員合同已經到期，他們的工資還允許被分攤到未來的兩年中。馬霍姆斯目前被分攤在可撤銷年份的工資高達1.2億美元，這種虛擬的空間也幫助酋長隊能夠用一份更大的合同來留住這位頂級的四分衞。

這的確是變相地為本身更加富有的球隊放寬了投入的限制，但對於資金並不那麼充裕的球隊，依靠精妙的算術也有可能獲得競技上更高的地位。

如果在NFL球隊當中有會計考試，新科超級碗冠軍費城老鷹隊可能會奪得第一名。根據《福布斯》的估算的球隊價值，2024年老鷹隊的價值為66億美元，而球隊的分成、市場、球場收入和品牌四個方面的價值，老鷹隊都只能排在聯盟的第10名左右，低於在加州、紐約的幾支球隊。但近幾年的老鷹隊一直維持着一套可以競爭超級碗的陣容，這離不開他們對工資帽的運用。

▲在營收和球隊價值上，老鷹隊遠不如前列的隊伍

2024賽季，老鷹隊的總投入達到了3.28億美元，遠超2.55億美元的工資帽上限，在全聯盟的投入榜上排名第三。能夠在這種投入下不超過工資帽，對工資和獎金的調配自然是一部分，老鷹隊同樣將一些球員的大合同分配到可撤銷年份中，空出工資帽的空間。除此之外，他們還非常善於利用“死錢”（Dead Money）。

“死錢”是指當球員被裁、交易或退役時，合同中的受保障而未發放的工資將全部計入當年的工資帽，如果是在下半年發生則會有一半分攤到明年的工資帽。例如湯姆·布雷迪在2023年2月退役時，他的合同中還剩下3500萬美元的受保障薪資，這部分全部被算進了坦帕灣海盜隊2023賽季的工資帽，導致隊伍為了不超過工資帽上限，不得不進行陣容重組。而假設馬霍姆斯現在就被酋長隊裁掉，他留下的“死錢”將高達9400萬美元，很可能導致酋長隊需要大規模換血，計劃外的“死錢”就像是工資帽中的惡性腫瘤。

但老鷹隊總是讓自己的“死錢”保持在高位，因為這就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近五年，老鷹隊僅有一年的“死錢”金額在聯盟的前五名之外。他們在簽約時就將裁掉球員會增加的“死錢”一併計算在球員佔據的工資帽當中，有計劃地在每年裁掉一些不需要的球員，通過合理壓縮自身的工資帽保持陣容的競爭力，避免在突然需要補強時導致球隊大換血。同時，得益於聯盟商業發展下每年增長的工資帽總額，老鷹隊的工資帽增加了額外的彈性，在實際上並不會犧牲過多的薪資空間。自2021年以來（包括季後賽），老鷹隊的勝率排在NFL第二位，充分説明了這一方法的作用。

▲費城老鷹隊在今年奪得第59屆超級碗冠軍

NFL中越來越多的球隊正在聘請專人來理清每年的支出和工資帽問題，為球隊制定更合理的陣容方案。老鷹隊總經理豪伊·羅斯曼（Howie Roseman）認為，這和買房差不多，當你可以在前期給出首付，且收入來源穩定增長的情況下，賬户中的負債不會成為你繼續加碼的阻礙。

而在計算“死錢”和調配工資帽空間以外，利用好選秀則是更加理想的降本方式，NFL隊伍每年都擁有7個基本的選秀名額，通過與其他球隊交易，一些隊伍甚至能夠拿到11個名額或更多。如果能夠選中出色又適合球隊的新秀，球隊就有可能與他們簽下一份比老球員價格更低的合同。

一些球隊更是將預算押在了順位靠前的新人上。剛剛結束的2025賽季選秀，NFL的新秀簽約獎金再次創下新高，相比2024年漲幅達到了26%。田納西泰坦隊給四分衞卡姆·沃德（Cam Ward）開出了價值最高的4年合同，總價達到了4880萬美元。這麼一個重要位置上的未來之星，時間或許會證明這份合同對球隊而言是超值的。

03

生態平衡的重要性

通過一連串的計算讓一塊錢花出一塊五的效果，這是NFL各隊在工資帽運營中一個值得稱道的地方。而要絞盡腦汁進行如此複雜的計算，還是因為要遵守硬性的工資帽。縱觀不同的職業聯賽，聯盟對於球隊的消費各自有着不同的限制方式，例如歐足聯FFP的“多賺多花”、NBA工資上限與奢侈税並行的制度，以及MLB僅有奢侈税制度的工資帽。每個體育聯盟的隊伍都各自有着在財務上創造更多空間的方法，但擁有這些空間，歸根結底還是需要一個穩定、繁榮的體育聯盟。

回看前文提到的NFL工資帽出現的歷史，實力的平衡似乎是聯盟和各球隊所有者最關心的核心原則，這與整個NFL的發展歷史也有着一脈相承的聯繫。從1920年成立再到1935確立選秀制度，NFL經歷了美國在第二次工業革命後的繁榮，也隨着大蕭條而步入困境，如今的“會計專家”老鷹隊破產出售，伯特·貝爾（Bert

Bell）以4500美元的價格入主，卻苦於幾支大球隊壟斷了從球員到票房的一切利益，其他球隊根本不可能實現盈利，“馬太效應”下的舊NFL聯盟體系已經趨於崩潰。

▲伯特·貝爾。

經過貝爾與老闆們的交涉，包括大球隊在內的老闆都意識到，一個不斷發展壯大、實力均衡的聯盟才會廣泛吸引人們來消費，由貝爾所提出的選秀制度由此開始實行。NFL也一步步開始吸引人們觀賽、消費、觀看電視轉播，並以高收入吸引優秀的大學球員，打造更好看的比賽，逐漸形成一個完整的商業閉環。球員們從畢業後不來NFL，到畢業後參加選秀，再到不讀大學就參加選秀，NFL一步步成長為在美國最重要的體育聯盟之一。

而在1940年代，NFL的競爭對手全美橄欖球聯合會（AAFC）因為一支球隊壟斷冠軍而趕跑了大量的球迷，甚至也包括那支冠軍隊伍的球迷。這些反面例子或許更加堅定了NFL長期以來實施利益平衡的辦法。

但隨着球員們的社會影響力越來越強，這個以往被聯盟和球隊忽略的聲音也逐漸參與到了利益分配的討論當中。與其他聯盟一樣，NFL歷史上對勞資協議的爭論從未停止，也發生過數次的罷工和停擺。勞資雙方最激烈的一次衝突發生在2011年，圍繞着當年90億美元的收入分配所展開，在球員工會與聯盟談判無果後，球員們甚至解散了工會，隨後在布雷迪、佩頓·曼寧等球員的帶領下以個人名義上訴到聯邦法院，這期間，電視台、退役球員都被捲入其中。轉播合同的40億美元被勞資雙方爭奪，而退役球員則起訴了布雷迪等人，認為他們的行為阻礙了退休金的發放。

越做越大的聯盟為各方提供了可觀的利益，而這些利益相關者讓這塊大蛋糕的分配變得越發複雜。在美國體育商業價值不斷上升，體育明星越來越受人們追捧的今天，勞資糾紛也必定在未來繼續成為NFL利益分配矛盾的兩個主體，不斷打破現有的平衡，再建立新的平衡，以後的NFL在勞資協議上會如何變化，會是一個有趣的關注點。

但至少目前看起來，講究制衡原則的NFL依然是全世界商業價值最高的體育聯盟，平衡的賽事、穩定的框架和規則，以及專業的財務管理，對於整個體育界都會是值得借鑑的方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