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搖身變成全球化,卻沒算到中國崛起(之六)_風聞
伍麦叶的熏笼精-作家,文化学者-54分钟前
再次聲明,當時的想法很粗糙。不過覺得與今天的形勢似乎還是有某種呼應,特別是文中引了幾位西方“人才”的“觀點”,相當主流,而我國人民一向不大注意,因此奉上供參考。以下原文:
在《尼爾·佛格森:應該讓“中美國”繼續下去》中,據佛格森講:“而福山則認為全世界所有的國家,包括中國,在冷戰後都將皈依西方制度,所以大家可以期待走向一個世界。”如果真是這樣,那美國思想界的卡列寧——福山,竟也和《成吉思汗》裏的皇帝擁有同一個模式的政治理想呢。
殖民主義與奴隸制、屠殺等等聯繫在一起,太過醜惡,所以到了二十世紀下半葉,遭到了一致唾棄。於是,西方的能人們將帝國主義與殖民主義剝離開,然後對帝國主義理論加以教條主義的發展,把對帝國的狂熱推向極致,在這些人那裏,帝國實際上已經取代了上帝,承擔起了上帝的意義,也擁有了上帝的特徵。他們把帝國主義理論演變成了帝國神教,而且是一神教,只有唯一一個神那就是帝國,他們是些原教旨帝國主義者。
帝國神教又分兩個教派,一派口口聲聲直呼帝國,另一派則換上各種彷彿是新名詞、新概念甚至新思想的東西,把陳舊的俗套換個新面目。
西方的專家學家們發明了無數的精美説法,能把帝國這個詞掩蓋得那麼好,把它做出那麼多的變形,將它描述成那麼不同的樣子,完美達成了“亂花漸欲迷人眼”,很多人都看不出來那就是帝國主義,還以為真有什麼新東西。像我這個完全在另一個思想系統里長大的,在反帝反殖民的教育里長大,屢屢被這些知識分子的無恥震驚。
智庫們發明的替換詞繽紛得很,“兩極(bipolar)”、“單極(Unipolar)”、“超級大國(superpower)”、“強權(great power)”都很好使,甚至還有“美國和平”,但蘇東解體後,到目前為止,最好使的是**“全球化”**。
2017年1月,川普折騰“美國第一”,《阿拉伯新聞報》英文網頁上發表了系列評論文章。我隨手搜出三篇涉及中國的文章:
那個提出“金德爾伯格陷阱”的約瑟夫奈(看報道他最近剛剛去世了),《阿拉伯新聞》上登載了他的一篇文章,就叫《金德爾伯格陷阱》,其中就這樣講:
“馬歇爾計劃的智囊建構師、後來在MIT任教的查爾斯·金德博爾格曾經論辯説,1930年代那災難十年的原因在於,當美國取代英國,成為最大的全球化強權之後,卻未能成功地接過英國提供全球性公共福利的角色。結果就是,全球化體系崩潰成了衰退,屠殺和世界大戰。今天,中國作為一個成長中的力量,它能幫助提供公共福利嗎?”
作為一個有着兩次鴉片戰爭記憶的中國人,真的震驚怎麼會有人這麼無恥。
該網還有一篇紐約大學商學院經濟學教授努里奧爾·魯比尼的**《美國和平的終結?》,**文章教導大家:
“(川普的獲選)同時也可能兆示着美國和平——二戰後由美國及其盟友建立的自由貿易國際秩序和共享的安全——的終結。
美國領導的全球秩序保證了70年的繁榮。它立基於貿易自由主義的、市場導向的制度,日漸增長的資本流動以及適度的社會福利;並依靠美國在歐洲、中東和亞洲提供的安全保障為支持,美國通過北約以及其他各種盟友形成這種安全保障。”
《阿拉伯新聞報》還轉載了法新社(AFP)上署名本傑明·卡爾森的一篇文章《中國隨時準備宣佈自己是自由貿易的擁護者》, 其中介紹説,北京大學的一位教授邁克爾·佩蒂斯(原文——Michael Pettis, professor at Peking University)在其分析中認為:
“換言之,美國退出全球治理的後果,不太可能是一個有秩序的、建立在規則之上的全球貿易體系,並且就在這個體系裏,完成領導權由華盛頓到北京的轉移。”
文章中説:“據他認為,相反,是回到貿易衝突和各國皆採用坑死你鄰居政策的、前佈雷頓森林時代。”
五年前,我在阿布扎比的商業中心逛書店,特意挑了一本**《世紀之爭(The Contest of the Century)》扛回來,作者戈夫·戴爾(Geoff Dyer)著書時是《金融時報》**記者,書中有這樣的説法:
“對達沃斯流派的樂觀主義者來説,全球化改變了國際政治,創造了一個經濟上彼此連接、彼此依存的網絡,足以防止任何國家想要搗亂把船弄沉。(10,Penguin Books,2014)”
這不還是“keep people in”、“你是我的……”嗎?
關於中國的改開,中國最近幾十年的發展,我們認為是“開放”、“與國際接軌”、“努力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引進外資和科學技術、建立出口導向的加工業和外向型經濟、全方位學習和引進西方先進文化……總之,完全是一個各種意義上的獨立和自主的實心兒主體,在與世界“交流”。
在西方,乃至國際上,當然有一派理性的觀點和我們趨同,至少在明面上,贊同中美之間、中國與其他國家地區之間是平等的關係。
但是絕大多數中國人渾然不覺的是,其實西方世界還有一種想法,那就是把中國整合到美國領導下的帝國結構中去,只不過這個結構有時改名喚作“全球化”、“自由世界”等等。也幸而大多數同胞渾然不覺,否則會大驚失色,因為在我們看來,這叫“亡我之心不死”!
在過去二十年來,西方智者類似“美國以及西方不要採取打壓政策,而是鼓勵中國各方面合作(包括給與最惠國待遇),通過這種途徑讓中國最終進入西方建構的世界秩序,並且改用西方價值體系(美名曰普世價值),最終形成宇宙的大和諧”的主張,在媒體上是屢屢出現的。
《世紀之爭》就反映了這一觀點,該書作者犯了和《成吉思汗》編劇一樣的錯誤,由簡單的歷史結果,倒推歷史進程,沒有仔細去了解歷史資料,而是按照自己的願望,整理出一個關於歷史的版本:
“有兩個事件打造了目前的這個全球化時代,而毛澤東都是其中心人物。第一件是他在1972年會晤理查德·尼克松,為中國重新回到(re-entry)國際社會中鋪平了道路。第二件是他的去世。”
這話裏的白人中心主義真是讓人很難保持心平氣和。1972年的中國就在國際社會中啊!是在第三世界!20世紀的反帝反封建運動也是全球範圍的啊,也是塑造了我們今天的時代啊。當時的中國只是不在你們西方主導的資本主義社會里而已,只有你們的社會才算國際社會,真是臉大。
所以,鬼個全球化啊,就是又一輪技術革命後的新形態的帝國主義而已!
該作者繼續曰:
“……在中國行進在改革道路上的這三十年裏,北京和華盛頓雙方都在經濟整合(intergration)方面下了戰略上的巨大賭注。中國感到,要想發展自己的經濟,它需要通向美國消費者和技術的進入門徑;美國則決定,讓中國處於全球化經濟的內部(inside)而不是外部(outside),能讓全球化經濟變得遠為茁壯。”(該書6頁)
大家評評理,這段説法是不是就是《成吉思汗》裏的情節!
電影裏,皇帝和男主也一樣都在對方身上下了賭注。皇帝有膽識有魄力,他賭的是男主對帝國有用,而且最終能整合進帝國統治集團當中,成為帝國機器的關鍵零件。男主則賭的是委身事大、忍辱含憤能讓他學習先進文化,獲得文明提升。
皇帝還真賭贏了,因為真的收穫到了他希望的結果。當然男主也賭贏了,變成了文明人兒。如果男主不是胸懷大志的話,他可以今後在帝國內部有裏有面兒地活得很滋潤,皇帝對他會越來越優待,那就是happy ending了。

蒙恩受封為帝國一等榮恩親王之後,夫妻倆的牀上鋪蓋都是金色(此處按北京土音,發音為“骰”,shai第三聲)兒的。

對比一下當年關外新婚夜的物質水平。

孛兒帖在關外時穿的睡衣。

貴為帝國一等榮恩王妃時穿的睡衣,腰纏着大金鍊子,鏈頭還有鑲珠大金墜子。
然而,在歐美精英看來,呀,現實真跟老電影一樣,中國還真是胸懷大志呢!
於是,今天的歐美右派真的像那個皇帝一樣,很受傷。他們用陰謀論來自虐,把中國腦洞成電影裏男主的情況兒,當年從“進入”他們的西方體系的一刻起,就懷着想毀掉這個體系的心。(本文作者按:這又是我作為新中國成長起來的人的誤會,那部影片我反覆看了很多遍,才看明白,影片裏的男主絕對沒有毀掉中華帝國的心,相反對帝國無比忠誠,一種靈魂裏的忠誠。)
2020年11月28日,《阿拉伯新聞報》官網上,中東學者扎伊德·M·貝爾巴齊的《短期的美國政策有可能把世界領導者地位輸給採用長期政策的中國》就把這種心態表達很淋漓。文章告訴讀者:
“ 40年前,鄧小平鼓勵他的人民‘藏起你的力量,等待你的時刻’(即韜光養晦)——而國際社會只是到了現在才明白這個策略的衝擊力。
雖然在這方面的一切努力無疑都是可貴的,但是,刺眼的要點在於,西方剛剛才醒悟到中國帶來的威脅,而北京的決策者們早已存了幾十年的心,要剷除‘後1945’的全球既定形態了。
國際決策者們花了很長時間試圖把世界的各種經濟形式整合到一起,其途徑是通過互相依存,同時,在一個看起來似乎無法阻止的進程當中,擴大美國在世界領導權上的權限。然而,自由市場式資本主義的匆忙輸出,對中國領導人來説,卻只是在能從中獲益的情況下才會樂意採用這個模式。
2001年,當中國加入WTO的時候,人們以為,將這個民族納入國際體系的大業已經成就,因而歡呼不已。事實上,中國的決策者們在玩一個長期的遊戲,而僅僅將之視為通向超級大國道路上的一步而已,其最終的獎勵乃是掌控一條條國際供給線路。”
這種按照今天的暫時局面,反向推導事情的過程,給歷史隨便加戲的做法,看來竟是西方精英——以及中東等發展中世界的西化精英——的普遍習慣。
可是中國這方面,很多人傻乎乎地以為“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是各國家、每個人都相信的“普世價值”呢。中國GCD又格外英武,1950年就帶着中國人民跨過鴨綠江去打美軍、打聯合國。據説中國是聯合國成立後唯一打過聯合國的國家?
所以中國從來沒感覺過曾經被誰擁有,也不認為自己是“誰的”,因此渾然不覺此刻有誰在失去。
補言:
為了寫這篇文,我必須反覆看這部奇葩影片,沒想到不斷有新收穫。
男主和皇帝談判由他帶兵出去打仗那一場,因為男主的願望就是出關,帶着族人回故鄉,開展統一大業,所以,我想當然地以為,皇帝擔心的是,一旦讓他帶上兵出長城,他就一去不回頭了——拜拜啦您吶。誰想仔細一聽才發現,對話遠為血淋淋、赤裸裸,非常緊張,皇帝擔心的是,他帶着兵轉身變成侵略者!
我們的腦子看來真跟不上他們,在這方面真的不敏感,不往這方面想。
但是,如果假設這是一部架空電影,按照劇情自己的邏輯看,按照現實主義劇作手法來看,這是一段非常高級的戲,各方面全都技藝精湛。台詞超級棒,導演對於節奏、人物關係、人物心理等等都演繹得特別好,兩位演員也都一級水平。
在我這裏,最精彩的是**“how much”**那一段。
大致上,戲是這樣的:
皇帝把男主和甘靈叫到內室之後,照例他那一套文化優越的表演,持續對男主進行精神碾壓。
但男主經過這幾年,已經不同了,進步很大,進步很快,學會了罵人不帶髒字,能夠典雅而幽默地反唇相譏,段位很高地、讓人抓不到把柄地,也用語言打擊皇帝。
像皇帝示意他坐時,炫耀文明人的精神境界,説:
“當出現災難情況時,我就是這樣(靠繪畫)來放鬆的,我發現繪畫有舒緩情緒、讓人放鬆的功能。”(大意)
鐵木真立刻跟了一嘴:
“我能看出來,您畫得非常之好,(從畫案上畫到一半的畫)一看您就不是初級階段(的水平)。”
皇帝明顯明白他的意思,有點翻眼白他,但沒真介意,而是説了很冠冕的話,而且還有帶着教男主做人的意思,好像大意是説統治者必須習慣災難云云。然後照例喬張喬致,説:這個米酒是特別的口感精細,我給你倒杯酒呀?
男主説:我寧願喝茶。
接下來很有意思,為了進入真正的談判,雙方忽然少有的客氣起來,而且比着説繁複、矯飾的宮廷風格的語言。男主表現得很恭敬:
“我真的無意冒犯您(大意),陛下,我是不允許我的手下喝酒的,大概率您已經聽説了。”
其實這話還是帶着“我清楚你在掌握我的動向”的意思。
於是皇帝立刻把宮廷風上升了一個段位:
“是的,我是聽説了,如果我的好奇沒有過分冒犯到你的話,為什麼呢?”
男主説:因為我就是讓他們為今天這樣的日子做準備的。
皇帝:啊?請繼續説。
結果男主剛開口談想法,就被皇帝打斷。後者又開始玩精神碾壓,兀自低頭運筆作畫,同時大談藝術,什麼詩,詩人水平高低,哪位前朝大詩人云雲(好像是這樣)。最後來一句:“你明白嗎?”
男主無奈地聽了一會兒他沒完沒了的扯,終於燥了:如果你肯聽我説説話,你能省不少時間!
特別棒的是,皇帝完全沒有被惹到,而是非常冷靜地説:“噢,你有什麼要提供的嗎?是什麼呢?”

羅伯特·莫利不愧是大演員,此刻他手上動作花花哨哨,臉也轉來轉去,形體上很熱鬧,但雙眼是冰冷的,沒有一點熱度,同時,眼光很明亮,很有穿透力,也很堅決,穩定,顯得特別有格局。——忽然,他不再是那個傲慢,討厭,廢話連篇的傢伙了。
接下來,無需過渡,雙方的語言風格變了,都變得簡潔有力,直搗主題,沒有了宮廷做派的矯飾,不但沒廢話,連廢詞都沒有。
男主:那些滿族入侵者,你應該儘快消滅他們。
皇帝:很不幸,我的軍隊已經潰散了。(好像是這個意思。)
男主:我可以提供給你另外一支。
皇帝:蒙古人?
男主點點頭。
出人意外的,皇帝立刻簡潔地問:“多少?”
這個皇帝變了畫風,反而讓男主不習慣,而且男主有點敏感:“你是説錢嗎?”——因為皇帝只要一見他就PUA他,讓他感覺很糟糕,在內心已經產生了自我貶低,低估了自己在皇帝那裏的分量,以為皇帝非常看不起他。因此,此刻以為皇帝又在小看他,認為他不開眼,貪財。
皇帝卻暫時放棄了那個缺德的欺負人遊戲,很直接:你有多少士兵可以投入戰鬥?
這時,導演的闡釋非常棒,奧馬爾·沙里夫也非常到位——男主定睛看了皇帝一秒。這對男主是個非常意外,近乎震驚的時刻。他發現自己以前全是誤會。首先,皇帝並不是像他以為那樣看不起他,不是的,他全搞錯了,真相是另外一回事。他開始反應過來皇帝在幹什麼了。第二,他忽然看到了皇帝的真面目。
從第一次覲見起,皇帝總是矯揉造作,傲慢,説着各種花花哨哨的話,炫耀文明優越感,永遠在招討厭,也沒見到他幹什麼正經事,還挺荒淫,特別像個多餘的廢物。男主就罵他是“花孔雀”,這也是男主這些年對皇帝一直的定位。
但是,此刻,男主突然發現,皇帝的那些廢物做派都是表演,都是掩飾,也許他樂在其中吧。意外的,這個厭物的內核完全是另一樣,那才是真正的他,氣局闊朗,又冷酷又冷靜,運籌帷幄,縱橫捭闔,細大不捐,是高階的政治家和高階的全能君主。

男主定睛的一秒。這個劇組全是人才,服裝師把潘金蓮她們流行過的“蜂趕菊”紐扣加以藝術誇張,去掉中間的花卉,單留一對相向的金色超大蝴蝶,裝飾在男主的翠藍袍上。
順着這個劇本自己的脈絡説,讓男主看穿皇帝的本質,對帝國來説,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因為男主當年那麼樸野少見識的狀態下,在長城腳下沒一會就説出了“胖過頭兒的熊羣不是狼羣的對手”,他這樣的人,一旦看穿了一件事,就能看穿一連串事。
其實,從他説出那句話起,在帝國的利益來説,就該立刻殺了他,永絕後患。
但是皇帝和甘靈這些老道的帝國精英太自信了,覺得他到底是個小東西,能夠控制得住。
此刻,男主也真是成熟了,他定睛了一瞬之後,好像沒有任何事發生,開口説他有多少人馬。
皇帝聽了眼珠轉了一下,就這麼一瞬,已經像計算機一樣做了運算,把各種綜合數據過了一遍,包括幾年來他一直不斷獲得的情報,以及眼前男主的狀態——他的智商,意志,判斷力,控場能力,軍事天賦,等等。皇帝得出了結論,但是他沒有流露出來同意,而是立刻轉入下一個問題:
我怎麼保證,不是派出一支軍隊,結果像另一支一樣,轉身就成了侵略者?
男主犀利地説:你沒的保證!——他清楚當時皇帝手頭沒有其他能打的軍隊,皇帝沒太多選擇。另外,此時的男主還帶着幾分耿直,覺得你可以相信我的誠信,我會信守諾言。
這時候,甘靈出來打圓場了,還是用那種冗贅的、矯飾的宮廷語風:
“有個辦法。我本人倒是寧願信賴鐵木真,不過,您何不把他的妻子和兒子作為人質,留在您手裏。”
男主爽快地一低頭:“我願意!”
皇帝立刻轉對甘靈説:“留心讓鐵木真王子需要多少金子都得到滿足。”
這句話特別精彩,有多層意思:
皇帝知道男主不在意錢財,不是金錢能打動的;
皇帝也要讓男主知道,他知道男主大氣,不在乎錢財;
但是帝國是無限富有的,不缺金子;
帝國已然決定把捍衞帝國的使命交付給男主,所以就會對男主百分之百信任,放手讓他去組織軍事事宜,在財政上由男主決斷,帝國絕對不會有任何懷疑,更不會小氣;
皇帝用這樣一句話,表明了帝國已經決定信任男主,把使命交給男主;
而男主獲得的是一個無比富有和強大的帝國的全力支持和無限信任。
作為一位男觀眾,特別如果是一個男孩子,你是不是看得激情盪漾,熱血賁張?你是不是夢想也有這樣的人生一刻?
這段戲有點讓我想到《四郎探母》裏的“坐宮”一折。
最有意思的是,等皇帝和男主的赤裸裸血淋淋談判談妥了,皇帝立刻重新戲精附體,開始表演,而且語言也恢復了矯飾、繁複的方式,用一串長句,吩咐甘靈:把廷臣們都叫回朝堂,我要讓他們看到,他們的皇帝在服務於人民這件事上兢兢業業於職守,是多麼的艱難和殫精竭力。
其實他一直在為帝國兢兢業業操勞啊,分分鐘高度警惕,從來沒放鬆,包括隨時得到男主動向的彙報,而且確實能總控全局。但是,不,他一定要演一個花花哨哨的、假的勤奮形象,而且他的荒淫無恥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在演戲。
這人物多豐富啊。
甘靈表示,我和鐵木真都要忙出征的事,公務太多,就恕不看您現場表演了。皇帝頷首,甘靈和男主微微鞠躬退下,此刻,三個人之間簡直有種會心的微妙氛圍。——三個男人一台戲精。

這個劇組很下力氣,皇帝的畫案上,光玉雕筆筒就租了三個。中間那隻可以明顯看出是鏤雕的。這些筆筒都是採用整塊和田玉雕成,是清代典型的高檔玉雕工藝品,也是乾隆平定回部之後,和田玉能夠源源不斷進貢以及流入內地的結果。而且影片中出現了眾多的清代高級工藝品,覆蓋多個門類,就上面這一個畫面裏的中國文物就不得了。顯然劇組是包租了哪一家中國文物頂級私人藏家的整體收藏,也或者是和哪個富有中國文物的博物館簽了租用協議?總之是這個劇組非常認真,非常花心血,也不怕花錢,不怕麻煩和折騰,絕對不想瞎對付,要“還原”中國古代的場景,要在電影這種他們託付一生的光輝形式中“再現已經逝去的中國”,介紹給世界人民,希望更多的人知道中國古代文明多麼高級,多麼富有獨特的美。應該是一羣對中國歷史和中國文化有強烈興趣的人,甚至自認為對中國文明有熱愛和迷戀的人。因為如果單純就是胡編的話,用不着這麼費勁。但是輪到中國觀眾就看得想殺人。對我來説,這個片子越琢磨越有趣,就在這些地方。
這就是現實主義的魅力。不要誤以為現實主義是 “表現現實題材”,不是的,現實主義是一整套創作技巧,應該是和資本主義文明、資產階級意識形態有直接聯繫的。它是講究根據人物的性格、背景、處境、具體時間以及不同人物之間關係等等,演繹一個又一個人物在每一個時刻的、合乎人類行為規律的行為。因為其中任何一個變項都會導致不同的反應,而兩個人或更多的人的不同行為反應碰撞在一起可以激發出火花,所以現實主義的戲劇情節就特別有激情,有讓人回味的豐富性。
像這部電影,大家(?——也許只有中國人和蒙古人知道……日本人和韓國總該也知道吧?)都知道是胡編,但其中有幾段戲,因為是嚴格按照現實主義創作原則和技巧進行創作,編導演水平都是頭等的,所以都很豐富,充滿反覆迴盪的心理變化,都立得住,而且能刺激觀眾的心理感到興奮,關鍵是,就這一段段戲説,它自己是非常合理的,並不荒謬。
我個人是非常着迷這種現實主義的魅力。
再多説一點,現實主義有個基本技巧,就是其中的人物都要不斷變化,最好是能成長,反正不能原地踏步。
這個片子在編劇上精緻到什麼地步呢,男主的語言風格都前後發生了變化。
入關前——進入長城之前,他習慣用動物做比喻表達他的看法,比如“一隻忠實於主人的狗不會理睬陌生人的口哨聲”、“我就喜歡有活力的馬”。這是他對孛兒帖連偷帶搶,馱回到自己的帳篷之後,兩個人發生緊張對峙時,他説出的金句。難怪孛兒帖罵他:“我就料到你會是這樣的人,狗,馬,你就是這麼看人的。”
但是入關幾年之後,他的思維裏就沒有這些動物的比喻了。他仍然暴躁,仍然激烈,但是措辭很端雅,必要的時候還能説矯飾的宮廷風句子。他是“先進文明”的尖子學生。
他的語言“文明化”了,意味着他的思維“文明化”了,不再是當年孛兒帖看到的那個青年,不再把馬、狗、熊和人混一起分不清。也就是説,他的腦子和心靈文明化了,亦即,他的道德和精神文明化了。
這個細緻的表現,還是為了傳達主創人員的觀念:
落後文明進入帝國秩序,接受統治,可以獲得人性的啓蒙,變成文明人。
但是這些細節確實讓電影變得有趣。
所以,《成吉思汗》這部電影,反動歸反動,如果不帶“成吉思汗”和“中國”這兩個因素的話,其實是一部怪好看的爆米花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