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學道:國際學術交流中如何翻譯具有中國特色的術語_風聞
大外交智库GDYT-大外交青年智库官方账号-以外交安全为主的综合性战略研究机构、社会青年智库昨天 22:59
作者 / 江時學
大外交智庫(GDYT)顧問
著名國際問題研究專家
我國社會科學研究事業的快速發展得益於我國學者與國外同行之間開展的日益密切的學術交流。在這一過程中,無論是“請進來”還是“走出去”,都離不開語言這一特殊的橋樑。雖然懂漢語的國外學者越來越多,但在許多情況下,中外學者的交流還是必須依賴於翻譯。這就產生兩個極為重要的問題:我們原創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術語能否原汁原味地、信達雅地被譯為外語,此其一。其二,這類術語被譯為外語後,國外同行能否理解其本意。
應該指出的是,我國學者原創的一些術語,很難在外語中找到完全對應的表達方法,因此,國外同行可能無法真正理解這些術語的確切含義,儘管他們或許知道我們在談論什麼。這方面的案例俯拾即是。
區域國別研究在國外就是area studies(區域研究)。在我國,區域國別研究升格為區域國別學後,其重要性大大提高,儘管絕大多數小國家依然無人進行跟蹤研究,中小國家的科研成果依然面臨着“發表難”的困境。毋庸置疑,中國學者對區域國別研究與區域國別學之間的差異並不陌生。那麼區域國別學如何翻譯?
在字面上,似乎在area studies 前加上the discipline(學科),就能使之成為區域國別學(the discipline of area studies)。但是,國外學者能否理解區域國別研究與區域國別學之間惟妙惟肖的區別?他們可能會問:加上the discipline 就能使一種研究成為一個學科?這樣的升格是不是太容易了?
“區域國別研究”升格為“區域國別學”後,許多人建議,應該將“亞洲研究”“非洲研究”“拉美研究”“歐洲研究”“美國研究”和“日本研究”等研究領域改為“亞洲學”“非洲學”“拉美學”“歐洲學”“美國學”和“日本學”。
且不論我們能否以此類推,將沙特阿拉伯研究、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研究、薩爾瓦多研究、赤道幾內亞研究……升格為“沙特阿拉伯學”“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學”“薩爾瓦多學”“赤道幾內亞學”……,可以肯定的是,如何將這些“……學”譯為外語,卻是一個不小的難題。
學科的“學”,在英語裏有一個現成的後綴-ology。因此,“亞洲學”、“非洲學”、“歐洲學”和“日本學”大概可以被譯為Asiaology、Africaology、Europology和Japanology。如果以此類推,“拉美學”可被譯為Latin Americaology,“沙特阿拉伯學”可被譯為 Saudi Arabiaology,“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學”可被譯為Trinidad and Tobagology,“薩爾瓦多學”可被譯為El Salvadorology,“赤道幾內亞學”可被譯為Equatorial Guineaology,……。當然,這些翻譯能否被國外學者認可,卻是一個未知數。
或許有人可以煞有介事地説,這個會議或這篇論文討論的是“亞洲學”“非洲學”“拉美學”“歐洲學”“美國學”和“日本學”,而非常見的亞洲研究、非洲研究、拉美研究、歐洲研究、美國研究和日本研究。但國外學者能否理解“亞洲學”(Asiaology)、“非洲學”(Africaology)、“歐洲學”(Europology)和“日本學”(Japanology)與亞洲研究(Asian studies)、非洲研究(African studies)、歐洲研究(European studies)和日本研究(Japanese studies)之間的差別?
絲綢之路研究(絲路研究)的英語是silk road studies。有人希望將其升格為“絲路學”。這一升格當然有利於推動“一帶一路”研究。令人遺憾的是,“絲路學”的英語卻依然是 silk road studies。可想而知,當國外學者看到silk road studies時,他們很難知道我國學者討論的是絲路研究問題還是“絲路學”問題。
我國有許多鄰國,因此,加強對周邊國家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於是,“周邊研究”這一術語應運而生。此外,還有人希望將“周邊研究”升格為“周邊學”。且不論“周邊研究”與“周邊學”之間的異同之處何在,將“周邊學”這一術語譯為外語,委實比登天還難。
英國脱歐、特朗普在2016年當選美國總統、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以及保護主義的死灰復燃,使全球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我國學者敏鋭地注意到這一現象,創造了“逆全球化”這一似是而非的術語。
在漢語裏,“逆全球化”的意思就是扭轉全球化的發展趨勢,使它反其道而行之。應該指出的是,將“逆全球化”譯為外語似乎不容易。
有人將“逆全球化”譯為de-globalization。但是,在國外學術界,de-globalization的含義是“去全球化”,即拋棄全球化。毋庸贅述,“拋棄全球化”不同於“使全球化逆轉”。因此,用de-這一前綴修飾globalization是值得商榷的。
在英語裏,含有“逆轉”的意思的單詞還有reversed(已被逆轉)和reversible(可以被逆轉的)。reversed globalization 意味着“全球化已被逆轉”,reversible globalization意味着“全球化是可以被逆轉的”。由此可見,這兩個單詞也不能被用來修飾全球化。為什麼?因為全球化是一種歷史發展趨勢,它可能會因遭遇“反全球化”(anti-globalization)的阻力而減速,但不會逆轉。其實,正是因為全球化是不可能被逆轉的,所以,“逆全球化”這一提法完全是一個偽命題。
在將中國特色的術語譯為外語時,還應該恪守外語的約定俗成的表達方法,否則會影響外語的習慣用法,甚至可能會引起歧義。例如,“新質生產力”被譯為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是值得商榷的。“新質生產力”的“質”應該是素質、本質、稟性。“質”就是nature。外語詞典對nature的解釋是:the basic or inherent features of something, especially when seen as characteristic of it。因此,“新質” 應該是新的素質、新的本質、新的稟性,“新質生產力”就是具有新的素質、新的本質、新的稟性的生產力。由此可見,“新質生產力”應該被譯為productive forces with new nature或 productive forces of new nature。
綜上所述,在推動學術研究的過程中,為了構建中國特色的知識體系和話語體系,有必要創造具有中國特色的術語。但如何翻譯這些術語,如何使國外學者理解這些術語的確切含義,並非易事。因此,在開展國際學術交流時,為了使我國學者與國外同行有更多的共同語言,我們必須重視這些術語的翻譯。
作者簡介

江時學,大外交青年智庫(GDYT)顧問委員會委員、學術顧問,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上海大學特聘教授、拉丁美洲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澳門科技大學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四川外國語大學特聘教授,安徽大學客座教授,浙江外國語學院客座教授;兼任亞洲和大洋洲地區拉美研究理事會主席(2024年—2025年)、金磚國家智庫合作中方理事會專家委員會副主席、高校國別和區域研究人才培養院系聯盟顧問委員會副主任、小島嶼區域國別研究聯盟聯合理事長、新興經濟體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拉丁美洲學會顧問、中國拉美史研究會顧問;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所長、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副所長、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委員會國際學部主任;2004年獲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歷史學研究》首席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