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撤檔後上映還是失望了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49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上個月Sir發過一篇,國產片為什麼愛拍殘障疾人士。
這個月又上了一部。
來頭不小,卻也撲得無聲無息——
獨一無二

上映11天,票房一千六百萬。
改編自法國電影《貝利葉一家》。
2021年好萊塢翻拍過一版,啓用真正的聾啞演員,拿下當年奧斯卡最佳影片。
講述一個聾啞家庭,唯一聽力健全的女兒,追求歌唱夢想的故事。
國產版也不例外——
女主喻延(張婧儀 飾)生活在一個四口之家。
除她之外,爸爸(陳明昊 飾)、媽媽(蔣勤勤 飾)、哥哥(辛雲來 飾)都是聾人。
其中爸爸和哥哥是先天的,媽媽是後天的。
一家人繼承了爺爺的房子,靠經營小飯館為生。

聽力健全的喻延,成了一家人向外發聲的通道。
臨近高考了。
她即將要選擇未來的發展道路。
而家裏已經默認,她就是要留下來,支撐這個家的——
要我説就考個咱們當地的學校
家裏有事你也能照應到

轉折點。
來自一首歌、一個男孩。
學校舉辦合唱活動。
喻延終於和暗戀的男生(陳昊森 飾)有了交集。
派來的音樂老師(白客 飾)負責挑選合唱團成員,更一眼就發現了她的潛力。
愛情前途雙豐收?
不。
在這兩個人的幫助下。
喻延雖然有心報考音樂學院,但因為家庭背景,只能隱瞞自己唱歌的興趣。


普通家庭的孩子,想要報考音樂院校,家長估計都要勸阻。
更何況是聾啞家庭——
那是一個他們完全陌生的天地。
無聲的家庭,能誕生出聲樂奇才嗎?
女兒離開後,他們又該怎麼辦?
衝突就在這裏。
無論是法國版還是美國版,都將青春、親情和殘障人士的困境,展現得鮮活細膩。
照搬的國產版,怎麼就不靈了?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沒看過原版or對新版抱有期望的朋友請謹慎下滑)
一個對比。
同樣是女兒作為家庭和社會之間不可缺少的調停者。
在國產版中。
蔣勤勤飾演的喻延媽媽,在店裏收銀拿錯小票,被客人誤會是故意收高價。
這是一場國產片極為典型的衝突戲:
媽媽不斷比劃,眼睛撲騰撲騰,有口難言。
只能靠女兒來解釋。

你能看到,為了凸顯聾啞人的困境。
在這個場景中加重了衝突對立,並且用媽媽的無助,來告訴你她有多可憐。
但不真實的在於——
這場戲演起來,像是她第一次遭遇這種問題,完全不知所措。
這家店都開了幾十年了,當沒有女兒在店裏幫襯的時候,他們是怎麼處理的,難道一點經驗沒有?
你説聾啞人會不會遇到刁難?
會。
看看美版。
主角一家是捕魚的,收魚的老闆故意壓價。
女主的爸爸,直接讓她去還價,自己在一旁指揮。


所以你能看出來,類似的情況絕不是第一次出現,他也不示弱,有經驗,敢抗爭。
這才是一個和生活搏鬥過幾十年的中年人。
而不是為了凸顯自身的困難,一味地委屈、犯難。
在國產版中,總是煽情優先,生活退而求其次。
類似的橋段還有很多:
比如爸爸在醫院因為手機聲音太大被人找茬;因為聽不見,不小心把人家女患者的病牀簾子掀開致人走光之類的事情。
每一次都是聾人被罵,每一次都是健全人不講理。
次數多了。
就只剩下設計感十足的吵鬧,和一次次被“奇觀化”的殘疾羣體。


再説勵志,温情?
有。
國產版的聾人家庭,除了生理上的殘缺,基本可視作一個完美的理想國。
爸爸風趣幽默,對媽媽充滿愛意。
兩口子除了賣魚,整天就是兒童不宜。


哥哥雖然木訥,但充滿靈氣。
對妹妹好,喜歡小動物,有愛心。

可是呢?
以上設定基本照搬兩部前作,而且是不看國情瞎搬的那種。
就説父母。
父母的縱慾是法美兩版的重頭戲,因為要連帶出後面對女主的性教育。
你看。
這熟練的開車姿勢,這靈活的手指比喻……

殘缺但幸福,聾啞卻温馨。
普通家庭少有的鬆弛感,是這家“恃聾行兇”的特色之一。

但國產版呢?
不光縱慾是“假”縱慾——
事後爸爸大汗淋漓,媽媽卻穿着整齊的內衣。
對女兒的性教育那就更談不上。
再舉一例。
美版的女主有一片“秘密基地”的湖,不高興就來這裏游泳、唱歌。
美國地廣人稀,野生湖泊很多,會游泳也符合女主漁民的人設。
和喜歡的男孩來這裏——
兩個小年輕玩着玩着就開始嬉鬧、接吻……是熟悉的美式青春。

但國產版的設定在武漢。
估計劇組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怎麼合理化這一橋段,只好安排女主和初戀跳東湖……

你既很難理解一個高三的女生要如何合理實現高考前夕文化轉藝術特長,高考變藝考這個“超現實橋段”。
也無法説服觀眾,國內的高中強度,怎麼可能給高三安排合唱團這種活動。
更別説女主想去的北京的音樂學院,要怎麼能接收一個高考前夕才開始訓練的大白嗓。
這些符合國情的現實因素電影完全沒有考慮,只純粹照搬原作。
但是呢?
這還不是Sir認為整部電影最翻車的部分。
最翻車的部分是什麼呢?
導演是“本土化”了——
因為他在原作基礎上,專門為主角做出了兩代人的恩怨!
章宇飾演的叔叔,是這個家上一輩的“聽人”。
他不光和女主一家關係不好,還搶房子打官司。
理由是這棟房子是爺爺留給後輩的,他也有份。
這還不算完。
他還常常勸女主離開家,因為這些聾人會“吃定”她。

不被看見的小兒子?排擠在外的健全人?
可能都有。
但問題是留給這個角色的戲份很少。
你壓根無法從章宇的隻言片語裏,拼湊出上一輩的故事全貌。
只能從他努力爭家產的這個行為,推測他對聾人一家有多厭惡。
厭惡到老死不相往來,厭惡到一見面就是提錢。
而原作是怎麼拍的?
不僅完全沒有避諱聾人的人性暗面——
聾人媽媽在發現女主有聽力時,第一反應就是失望。

平日裏,她還會叫同性“那些聽力正常的婊子”。

法版裏,以為女兒和男孩亂搞,聾人爸爸轉身就是一個耳光。

明明殘疾的白人會因為自己殘疾不能參與政治而感到冒犯。
但下一秒,他們也會對奧巴馬為什麼能當總統而感到疑惑。
這就是人的複雜性。


對嗎?
這些當然不對。
但人的“不完美”,才是角色的完美。
除了聾人,原作的健全人更有大量的缺點。
女主不夠漂亮,內心自卑。
初戀也不是什麼“好鳥”,一個和霸凌女主的女生曖昧,一個將女主父母的“下流手語”大肆宣揚,造成其他人嘲笑女主。
其他角色更是各有各的不足。



但到了國產版呢?
就變成了美美的張婧儀,帥帥的初戀,純愛戰士的兩情相悦。
——所有缺點全被刪光。
可是呢?
女主越無瑕,人物和關係越乾淨。
越顯得殘疾的家庭像一種時尚單品,一個“政治正確”的掛件。

我們是他們和這個世界之間的橋

△ 真像央視的公益大使
而真正的諷刺在哪裏呢?
我們總渴望國產片拍出少數羣體真正的故事。
但少數羣體的故事,就一定圍繞慘痛和苦難嗎?
最後的這個問題。
或許才是我們連抄作業都抄不好,總也拍不出自己的“小眾人羣”的原因。
Sir想起不論法版還是美版,殘疾人從來沒有將自己侷限在家長裏短裏。
法版的父親,哪怕不會説話,卻跑去競選鎮長;
美版一家人靠打漁為生,也會為了其他漁業同行,想方設法反抗權威機構,整頓職場。
他們在努力改變身邊的“小世界”。


但國產版呢?
Sir只看到“退縮”。
為了生計而退縮,為了維穩而退縮,為了不感受到歧視而退縮。
被聽人誤解也要拼命道歉,被陌生的眼光盯着就渾身不自在。
你看不到聾人們在向外伸出的枝椏——
你也感受不到他們身為社會的一份子,有向這個社會,釋放壓迫他們的反作用力。
為什麼同樣都是殘疾人,但原版的殘疾人在試圖改變對他們不友好的環境。
而國內的版本,卻只能停留在有瓦遮頭的一畝三分地,拍所有人的雞毛蒜皮呢?
-您父親不會真的以為人們會為一個聾子投票吧?
-他們為什麼不會給一個聾子投票?
他們都已經給一個傻瓜投票了


無法向外延伸的。
或許不僅是虛構的電影。
更是與現實聯結的,我們的少數羣體,本就缺失的公共話語權。
這也大概率解釋了為什麼都是雞湯片。
但原版起碼還能夢一夢。
而國產版,連夢一夢的可能性都沒有。
不是不想拍,不是拍不出來。
只是我們都知道拍出來的也不會真,更沒必要為虛假買單。
舶來的優點,依舊舶來。
本土化的糟糕,卻無法替代。
兩者的原因都一樣。
總是尋找別處的海市蜃樓,卻不願意關注身邊,扎進泥土裏的真實。
所以也就不奇怪,甭管是什麼“奧斯卡改編”,觀眾是真的不願買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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