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忠誠護衞到叛國毒刃!這才是大明崩潰的真相!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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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九邊的難題
報!大同、宣府急報!
傳令兵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奉天殿的寧靜,朱元璋從奏摺中抬起頭,兵部尚書王濂快步上前,手中奏摺微微發顫:
陛下,北元騎兵前日越過長城,劫掠數個村莊,百姓死傷百餘…
朱元璋手中的硃筆應聲折斷,他猛地站起身,龍案上的茶盞被震得叮噹作響:徐達的軍隊呢?為什麼不追擊?
王濂的額頭沁出冷汗:
回陛下,徐將軍駐軍在百里之外,他們趕到時…北元騎兵早已遁入草原…
他聲音越來越低:且軍中存糧不足,將士們每日只能吃個半飽…
糧食,又是糧食!朱元璋一掌拍在龍案上,震得殿內燭火搖曳。
他轉身望向殿中央那幅巨大的疆域圖,此時大明疆域南抵瓊崖,北至大漠,東臨滄海,西接雪域,何等遼闊!可如今,這條蜿蜒北境的防線,卻像一條巨蟒,正在一點點吞噬着新生的帝國。
朕沒有一日不為這糧食發愁!江南的糧食,不是每日源源不斷的往北方前線運送嗎?
殿內眾臣噤若寒蟬,户部尚書李敏硬着頭皮上前:
陛下息怒,北方九邊駐軍三十萬,每年需糧四百萬石。自江南運糧北上,路途遙遠,損耗巨大。
説具體數字!朱元璋揮手打斷。
李敏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從蘇州運一石糧食到大同,路上要消耗二十石。去年僅運輸損耗就達八百萬石,是全國賦税的三分之一。
朱元璋的臉色越發陰沉,此時是1370年,大明王朝建立的第三個年頭,大明疆域遼闊,可管理起來卻是個大麻煩,尤其是北方邊境。
蒙古人雖然被趕回了草原,可北元殘部還在,他們的騎兵來去如風,就像是伺機而動的狼羣,今天搶大同,明天打宣府,搶完就跑,根本抓不住。
他們居無定所,一會從這裏冒出來,一會從那裏冒出來……
明軍想追擊嗎?那就會疲於奔命,朱元璋不得不在長城沿線設立九邊重鎮,常年駐紮幾十萬大軍。
可這些苦寒之地土地貧瘠,連草都稀疏,糧食產量極低,加上憑空多出來幾十萬人,只能靠南方尤其是江浙地區把糧食千里迢迢往北運。
於是,大明王朝迎來了第一個噩夢。
從江南運一石糧食到大同,得走兩千里路,翻山越嶺、渡江過河,光是路上就得折騰幾個月。運糧隊頂着烈日、冒着風雪,艱難跋涉,累死累活才能把糧食送到邊關。
這不是關鍵,關鍵問題是糧食損耗驚人,十不存一。
因為運糧隊自己也得吃飯啊!民夫、牲口、押運的官兵,一路上人吃馬嚼,等糧食送到邊關,二十車糧食可能只剩一車能進倉庫,剩下的在路上就消耗光了。這哪是運糧?簡直是燒糧!
大明每年徵調幾十萬民夫運糧,老百姓被迫服徭役,耽誤農活不説,路上累死、病死、餓死的比比皆是。一路怨聲載道,再這麼搞下去,怕是又要激起民變。
還不等到把蒙古人剿滅,大明國庫就非得被掏空不可。
朱元璋愁得睡不着覺,難道這江山居然會被運輸問題給拖垮?
陛下,或許可以效仿宋代折中法,讓商人運糧至邊關。李敏小心翼翼地提議。
商人?朱元璋冷哼一聲,鋭利的目光掃過低垂的腦袋:那些唯利是圖之輩,豈會為朝廷分憂?
退朝後,朱元璋獨自站在御花園的涼亭中。秋風吹落滿園枯葉,就像他紛亂的思緒。
三年前,他率領義軍推翻暴元,本以為能開創太平盛世。可如今北元殘部仍在草原虎視眈眈,邊關糧餉卻成了勒在大明脖子上的絞索。
宋代折中法…朱元璋喃喃自語,這幾個字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北宋曾經面臨比大明更嚴峻的問題,遼國西夏兩個強敵隨時南下擄掠,為了邊關安全,幾十萬北宋大軍蹲在河北陝西啃沙子,最頭疼的問題同樣是糧食不夠吃。
運輸損耗巨大,逼得邊關士兵餓得啃樹皮。
有個聰明人説:咱們不是壟斷鹽和茶,國家專營嗎?那就讓商人送糧換鹽賣啊!
我們第一章的時候説了,鹽在古代是國家壟斷的戰略資源,極其暴利,商人無法染指,除非冒着殺頭的風險去做私鹽販子。
如果國家給部分商人放開資源,他們還不樂瘋了?
於是北宋具有創新精神的政策折中法來了。比如山西老王,僱夥計拉五百石糧食送到延州軍營,官府當場給他開個鹽票,這相當於是一個官方授權的特許憑證,老王拿着它能去江淮鹽場提鹽。
老王轉頭把鹽拉到京城賣,價格翻三倍,賺得盆滿缽滿。
朝廷也高興,現在完全是市場化操作,第一不用逼老百姓送糧鬧民變,第二商人還主動武裝押運防土匪,第三邊關糧倉堆滿了,第四私鹽販子也改行當正經商人了。
一舉四得,真的是贏麻了!
陛下,劉伯温大人求見。太監輕聲稟報,打斷了朱元璋的思緒。
快宣!
劉伯温雖已年過六旬,但步履穩健。他行禮後直言:老臣聽聞今日朝堂上又為邊關糧餉之事爭執不下?
朱元璋嘆了口氣:先生可有良策?朝廷實在無力承擔如此巨大的運輸損耗。
劉伯温捋須沉思片刻:老臣近日結識一位山西商人,名喚程德安。此人常年往來南北,對運輸之事頗有見解。或許…
商人?朱元璋皺眉:李敏今日也提到商人,但商賈重利輕義,如何能託付軍國大事?
劉伯温微微一笑:陛下,有時需不拘一格。不妨聽聽此人見解。
次日,程德安被秘密召入宮中。這個四十出頭的商人雖衣着樸素,但目光炯炯,身材健碩、舉止從容,毫無市井之氣。
草民叩見陛下。程德安恭敬行禮。
朱元璋打量着他:聽聞你對邊關糧運有獨到見解?
程德安直起身子:回陛下,草民家族三代經商,深知運輸之難。如今朝廷運糧北上,動用民夫數十萬,沿途州縣供應,勞民傷財。其實有更簡便之法。
朱元璋來了興趣:説來聽聽。
陛下可許商人自行運糧至邊關,按運送數量給予鹽引作為報酬。
程德安眼中閃爍着精明的光芒:鹽乃民生必需,利潤豐厚。商人為了鹽利,必爭先恐後運糧北上。如此,朝廷無需耗費一文一錢,邊關軍糧可足。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閃,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説下去。
陛下可規定,商人運糧至不同邊鎮,換取鹽引的比例也不同。路途越遠,換取的鹽引越多。如此,商人自會選擇最有利可圖的路線。
朱元璋沉思良久,突然問道:你為何獻此策?
程德安坦然道:草民雖是商人,亦是大明子民。邊關不穩,商路不通,最終受損的還是商人。況且…他微微一笑:若此策施行,草民家族熟悉北方商路,必能佔得先機。
朱元璋大笑:好個坦誠的商人!倒是有趣。劉伯温,你覺得如何?
劉伯温上前一步:老臣以為可行。但需制定詳細章程,防止奸商舞弊。
三日後,朱元璋召集重臣商議此事。朝堂上爭論激烈。
陛下,此計大妙!户部侍郎陳寧興奮道:如此一來,朝廷可節省數百萬石運輸損耗。
荒謬!左丞相李善長厲聲反對:鹽鐵乃國家命脈,豈能交予商賈?長此以往,商人勢力坐大,必生禍端!
李大人此言差矣。劉伯温反駁道:鹽引只是報酬,鹽場仍在朝廷掌控之中。商人運糧,朝廷得實利,何樂不為?
朱元璋靜靜聽着兩派爭論,目光深沉。待眾人爭論稍歇,他緩緩開口:諸位愛卿,可知朕昨夜夢見了什麼?
眾臣面面相覷。
朕夢見漢太祖高皇帝。朱元璋聲音低沉:他問朕:‘元朝因何而亡?‘朕答:因橫徵暴斂,民不聊生。‘太祖又問:‘那你又當如何?’"
殿內鴉雀無聲。
朕思來想去,治國之道,在於變通。朱元璋站起身,聲音洪亮:傳朕旨意:即日起施行開中法,許商人運糧至邊關換取鹽引。具體章程由户部與劉伯温共同擬定。
第二部分:朱元璋的精妙變革,晉商崛起
1370年,大明開中法創立,這堪稱一場精妙的商業變革。
朝廷以鹽引為激勵,引導商人自願承擔邊關軍糧運輸的重任。
鹽引就是大明的特許經營證!讓運送糧食的商人獲得合法身份,而鹽業利潤之豐厚,足以讓他們趨之若鶩。
大明朝廷規定,商人每運送一定數量的糧食到指定邊鎮,就能獲得相應數量的鹽引。這些鹽引可以到指定的鹽場提取官鹽,再轉賣獲利。
朱元璋再也不需要為運輸的事情勞心費力,只需坐等糧食送到邊關。
開中法看着和宋代的折中法比較相似,但卻遠為更加精妙,更加靈活,是一個超級加強版。
第一、明代開中法則建立了階梯式的獎勵制度,商人把糧食送得越遠,獲得的收益就越大。比如運送同樣糧食到距離較近的宣府可以換一引半鹽,而到距離更遠的大同可以換兩引鹽。
商人們自然會精打細算,選擇最有利可圖的路線。這樣一來,就算是最偏遠的邊鎮,也能獲得充足的糧食供應。
這種非常靈活的激勵制度堪比現代公司的KPI激勵。
第二、宋代商人主要承擔的是邊境到內地的短途運輸,而開中法則要求商人完成從江南產糧區到北方邊關的全程運輸。這相當於把原本由官府負責的數千裏糧道,整體外包給了民間商業網絡。
第三,折中法下的宋代商人多為零散的個體商户,而開中法靈活性更強,則催生了組織化的商幫,能完成更復雜的挑戰。
大家所熟悉的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晉商,他們建立了龐大的商業網絡,從糧食採購到運輸路線,從鹽場情報到土匪動向,都形成了完整的信息鏈。
他們還發明瞭水陸聯運的模式:先用漕船把糧食運到河南,再換駱駝隊北上。這種專業化的運作,效率遠超官府組織的運輸隊。
第四,對比宋代,明代則建立了嚴密的鹽引勘合制度,每張鹽引都有獨特編號,需經户部、鹽運司、邊關三方核驗。
朱元璋還設立巡鹽御史,專門查處鹽政腐敗。這種制度化的監管,使得開中法比折中法運轉得更為規範。
折中法在宋代只是一個臨時性財政手段,而開中法卻深刻重塑了明代經濟格局。與宋代折中法的曇花一現不同,開中法徹底激活了明代北疆的經濟血脈,讓九邊重鎮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另外,誰也沒想到這個以鹽換糧的政策,會在未來二百年間孕育出一個橫跨蒙漢的商業帝國。
晉商,開始全面崛起。
他們憑藉其商業網絡與組織能力,快速成為九邊軍需的核心供應商。
晉商在宣府、大同等軍事重鎮周邊建立137處商屯,形成了一套高效的糧草集散體系。這些商屯既是儲糧基地,又是轉運樞紐,滿足了邊軍大部分的需求。
而為了保障安全,商隊自建武裝護衞,配備弓弩火器,甚至能擊退小股蒙古騎兵襲擾。
這樣一來,明軍就可以專注於邊防作戰,開中法成為了明初維持北疆穩定的關鍵支柱。
以後兩百年間,晉商的駝隊穿梭在長城內外時,帶來的可不只是一袋袋糧食。這些精明的山西商人左手握着鹽引,右手揮着鋤頭,硬是在荒涼的邊塞上開墾出一片片商屯經濟特區。
在宣府鎮外的野狐嶺下,曾經的戈壁灘被改造成連綿的麥田。晉商們從山西老家運來耐寒的麥種,手把手教當地軍户種植。不到十年光景,這片風吹石頭跑的荒原竟成了塞上糧倉。
《宣府鎮志》裏寫道:昔年黃沙地,今作青苗疇。
而張家口的蜕變堪稱傳奇。這個曾經十户九空的戍邊小村,在晉商的經營下變身塞北小蘇州。
隆慶年間,這裏光是掛着山西老號招牌的貨棧就有八十多家,街上駝隊與馬車川流不息。
夜幕降臨時,酒肆裏的胡琴聲與山西梆子此起彼伏,蒙古牧民拿着皮毛換鹽巴,邊軍士卒用餉銀沽酒,活脱脱一幅塞上清明上河圖。
不出二十年,長城沿線竟冒出百萬畝棉田,連嘉靖皇帝都穿着榆林棉花做的龍袍上朝。當户部官員查看新墾的十二萬畝私田賬冊時,不由感嘆:此非商道,實乃王道也!
晉商在張家口設立的大盛魁商號,堪稱明代版的跨國企業。他們專門培養雙語掌櫃,既懂蒙俗又通漢禮,交易時左手執算盤右手捧哈達。
每逢那達慕大會,商隊就帶着茶葉、鐵鍋深入草原,回來時馬背上馱滿皮毛和羊毛。
這本應是商幫與王朝相互成就的佳話——商人輸糧濟邊,朝廷賜鹽致富,九邊烽火得安,百姓灶台生煙。
可惜在利益與權力的漩渦中,純淨的雪鹽漸漸染成了腥紅色。
第三部分:銅牆鐵壁被腐蝕成了篩子
朱元璋很聰明,但很快的,在以後的幾百年間,不斷的有“更聰明的人”出現,開中法慢慢的變味了。
在以後的200多年間,聰明人不斷的出現。
第一個聰明人老張在酒桌上捻着鬍子笑了:
鹽引是個好東西啊!可我何必千里迢迢送糧食到宣府鎮?塞外風沙迷眼,路上還有馬賊……不如直接給鹽運司的老爺送銀子,蓋個章就能換鹽引,豈不美哉?
這就是開中法第一條裂縫:白銀擊穿了糧食防線。
第二個聰明人老王踹開酒館的門闖了進來:
現在阿貓阿狗都能換鹽引?老子給邊關將軍塞錢,把大同鎮的糧道全包了!從今往後,這條路上的鹽引姓王!誰想插手,先問過爺的刀!
第二道裂縫出現了,壟斷的幽靈從鹽倉裏爬了出來。
第三個聰明人呢,老趙蹲在陰影裏數着銀票,突然抬頭:
你們爭糧道?笨!鹽運司的批文能改,朝廷的賬冊也能改……今年山西遭了旱?嘿嘿,我報損耗三萬石,實運五千石,剩下全是我的!
第三道裂縫出現了,腐敗的癌細胞開始轉移。
第四個聰明人也現身了,這一日,鹽運司的賬房先生老周,突然把算盤一摔,仰天大笑:
你們這些蠢貨!爭糧道?搶鹽引?鹽税賬本就在我手裏!
他蘸着唾沫翻開泛黃的冊子,指甲在某頁一劃:
弘治十五年,揚州鹽課應繳三十萬引,實繳……呵呵。
正德二年,兩淮損耗報七成,但庫房老鼠都沒餓死……
第四道裂縫出現了,監督者成了分贓人。
…….
等到第一百個聰明人出現時,九邊的軍士們餓得啃起了樹皮,而揚州鹽商的宅院裏,假山是用鹽包堆成的。
朱元璋的銅牆鐵壁,終究被人性的貪婪蝕成了篩子。
到了嘉靖年間,經過100多年的腐蝕,大明的這套體系就已經到處都是坑!
曾經維繫邊關軍需的開中法幾乎已名存實亡,鹽引制度陷入系統性崩潰。
明初設計本是一舉兩得,商人運糧至邊關換取鹽引,既保障軍需又調控鹽業。但到弘治年間,商人們都直接向鹽運司行賄買鹽引,根本就不想送糧食了,於是邊關糧倉日漸空虛,而鹽官腰包卻鼓了起來……
但是按照原來的計劃,送糧食才有鹽引,現在你鹽官把鹽引賣了,咋辦?邊關將士沒東西吃,那不馬上就去告狀了嗎?
這不難……鹽官説你們該乾的活還是要幹,該送的糧食還是要送,至於送的糧食質量怎麼樣,我就睜隻眼閉隻眼。
你知道這會出現啥嘛?
我原來從揚州給大同送200石糧食,鹽官給我50鹽引,我用50鹽引去換鹽賣了能掙200兩銀子。
現在我直接給鹽官30兩銀子,他麻溜的給了我50鹽引。
鹽官説你還是得送200石糧食過去,我會去送嗎?那我就送100石糧食,裏面再摻50石劣質變質的糧食,50石沙子…..
於是《明世宗實錄》記載嘉靖七年宣府鎮軍糧"糠秕居半,沙土參雜"
《九邊志》記載“春雪消融後,露出的全是填沙麻袋"……
接着壟斷出現了。
隨着鹽引價值飆升,晉商、徽商開始圈佔運糧路線,對鹽官説我每年定點孝敬您,您就關照我一個人得嘞!這條線的生意都給我包了吧!
鹽官眯起眼睛,心裏撥起了算盤。是啊,與其和幾十個商人周旋,不如把肥差交給一個懂事的。銀子不會少拿,麻煩卻能少一大半。硃筆一揮,這條運糧道便成了某個商幫的私產。
一旦壟斷出現你就知道接下來會幹啥了。
就這麼説吧,原來100個人給鹽官送錢,雖然有腐敗,但好歹還有競爭,有個底線,我送了錢,我活不能幹得太糙,糧食裏面摻沙子也不敢摻太多,否則鹽官覺得我差事辦砸了下次就找別人了。
現在好了,都我一個人包了,沒人和我搶了,我還怕啥?
原本好歹要保持基本底線—送糧不能太摻假,時間不能太拖延,否則鹽官下次就會找別人。
現在壟斷了還怕什麼?摻假比例從20%直接提到50%;運糧人手從20人減到5人;運糧時間愛拖多久拖多久。邊關將士從勉強温飽變成了"三天一頓飽,兩天餓肚子"……
再接着,賬冊淪為貪腐工具。
最致命的破壞來自鹽務衙門內部。賬房先生們發現:只要在"損耗"欄多寫幾筆,就能將官鹽竊為己有。
嘉靖十二年御史核查長蘆鹽場時,庫存比賬目短缺四十萬引,卻沒有人承擔責任,因為從倉大使到巡鹽御史,都在這個利益鏈上分過一杯羹。
當鹽引不再代表軍功,而是賄賂的籌碼;當鹽倉不再堆滿白鹽,而是蛀空的賬冊……..
好了,我就先寫這麼多了,各種官員們手段多着呢,我才寫了1/3不到的手段,但看到這裏,你覺得還好得了嗎?
嘉靖面對的不僅是一個失效的制度,更是一張由商人、官僚、武將共同編織的腐敗巨網。
越來越爛,越來越爛,終於,到了1528年,暴雷了!
嘉靖七年冬天,宣府鎮出了大事兒。守邊的將士們眼瞅着糧倉要見底了,急得直跳腳。朝廷趕緊下令讓商人運糧救急,可這幫商人早就玩慣了花招,平時光顧着給鹽官塞錢買鹽引,誰還老老實實運糧啊!
他們只會送錢,不會送糧!
這回朝廷催得急,商人們就開始耍滑頭。先是集體裝傻,説什麼河道結冰運不了糧,其實暗地裏給管漕運的官員塞錢,讓他們幫着打掩護。拖了半個月實在躲不過去了,才磨磨蹭蹭運來兩萬石糧食。
結果打開糧袋一看,好傢伙!一半都是發黴變質的陳糧,連軍營裏的戰馬聞了都直搖頭。
這下可捅了大簍子。餓急眼的士兵們開始搶老百姓的口糧,邊境亂成一鍋粥。蒙古騎兵瞅準這個機會,一口氣攻破三座要塞。
嘉靖皇帝知道後氣得差點掀了桌子,一口氣砍了十二個官員的腦袋—從宣府總督到管漕運的,一個都沒放過。
查賬的時候更讓人心驚肉跳。按理説宣府的糧倉應該存着三個月的軍糧,結果實際一查,連十天的量都不夠。全是奸商和貪官聯手做假賬糊弄出來的。這事兒讓嘉靖徹底看明白了:再這麼下去,大明的邊防非得被這幫蛀蟲掏空不可!
第四部分:嘉靖的憤怒反擊
憤怒的嘉靖已經不能忍受了,他必須要對腐敗進行反擊!
嘉靖皇帝坐在龍椅上一琢磨:為啥會出這麼多問題呢?商人運糧拖拖拉拉,糧食送到邊關還摻沙子,朝廷的銀子花了不少,可糧倉還是空的。他越想越不對勁。
嘉靖説:是不是因為以前搞的是“市場經濟”,一堆人都在運糧食?太自由了,沒人負責?
在嘉靖看來,原來的開中法就像是個自由市場—商人想運糧就運,不想運就拉倒,朝廷只能乾瞪眼。鹽引制度本來是為了鼓勵商人送糧,可結果呢?商人光顧着倒賣鹽引賺錢,根本不管糧食送沒送到。邊關將士餓肚子,朝廷還得額外花錢補窟窿。這哪行?
於是嘉靖一拍大腿:得搞包乾制!責任到人,誰出事就找誰!
他覺得,問題就出在“大鍋飯”上—商人太多,誰都不擔責。今天張三運糧摻沙子,明天李四拖延不送,朝廷連個追責的人都找不到。所以,他決定換個玩法:搞佔窩制!
佔窩制度,説白了就是劃片區承包。
第一、固定名額;不再是誰都能運糧,而是朝廷指定一批“窩主”,只有他們能承包運糧任務,比如朝廷指定了你給大同運糧,那就是你,別人都幹不了。
第二、責任到人,任務綁定每個窩主負責固定的運糧路線和數量,少一石都不行,出了問題我就找你,休想跑!
第三、嚴懲違規,誰要是敢摻假、拖延,輕則罰款,重則抄家流放。
嘉靖的想法很直接:你們不是愛賺錢嗎?行,我讓你們賺,但必須按我的規矩來!必須完成我的任務!
反正以後吧,大同出事情了,就找大同的窩主,宣府出事了就找宣府的窩主,該殺殺,該抄家抄家,都別想跑!
那具體怎麼玩呢,就是朝廷指定了你是大同的窩主,你就給我往大同送糧食,送了糧食你就拿鹽引去換鹽賣了掙錢…..你對大同的運糧承擔100%的責任。
嘉靖認為,他終於找到了治本的方法。
那麼朋友們,你覺得嘉靖的方法好不好?
嘉靖十年冬,河東鹽運司衙門。
初雪簌簌落下,鹽運使周汝貞斜倚在太師椅上,指尖輕叩案几上的燙金名冊,那是今年朝廷要確認的窩主名單,大同鎮一欄還空着。
大人。師爺踩着雪貂皮縫的雲頭履進來,低聲道,平陽王崇義到了,還帶了點冬日薄禮。
周汝貞唇角微翹,他太瞭解王崇義了,這人又聰明又懂事,送禮堪稱一絕。上次是一幅宋徽宗御筆的《臘梅雙禽圖》,那工筆勾勒的梅枝間,棲鳥回眸的神態,恰似官員欲拒還迎的矜持。
花廳內,王崇義正在賞梅,見周汝貞進來,他忙轉身行禮,袖口暗紋浮動,露出一角猩紅的銀票。
聽聞大人新得了方洮硯?王崇義笑得像浸了蜜的雪水:巧了,家父收藏了塊李廷珪墨……
案几上的紅木匣子咔嗒一聲彈開,二十根纏着硃砂絲帶的金條排成溪山行旅圖的紋路。最妙的是匣底那捲泛黃的紙—北宋范寬真跡的題跋,恰好能補全周汝貞珍藏的殘卷。
周汝貞欣賞完桌上的“美景”,王崇義拱手道:周大人,聽聞大同糧草空虛,草民不才,願為朝廷分憂。"
周汝貞眯了眯眼:王掌櫃,今年大同鎮的軍糧,朝廷要三十萬石,你吃得下?"
王崇義笑容不變:大人明鑑,小人在晉北有糧倉七座、夥計五百、車馬百匹,絕不會誤事。
周汝貞挑眉:若途中遇雨呢?
不妨。王崇義從容應答:沿途會設十二處驛站,糧袋皆用油布包裹。
周汝貞又問:若邊關催得急?
小人可先調自家存糧應急。
周汝貞再問:若遇流寇劫道?
這…王崇義略一沉吟,隨即笑道:小人願自掏腰包,多僱五十名鏢師隨行。
周汝貞終於哈哈大笑:好,崇義不愧是我大明商界楷模,更是心繫社稷,忠心可嘉!
王崇義忙回禮:大人謬讚,小人一定肝腦塗地也要把差事辦好!
硃砂筆在燙金名冊上落下:大同鎮窩主:王崇義。
他忽然想起《鹽政志》裏的句子:鹽引者,國之血脈也。
而現在,這血脈正在他筆下,變成了金色的毒液。
現在好了,王崇義成了大同的窩主,咱先別説他有沒有行賄,按照嘉靖的本意,責任到人了,他是不是就應該盡心盡力去給大同送糧食了呢?
才怪!
王崇義現在成了朝廷特許的窩主,他就是總包商,有了特權,他就是總包商,他才不會幹這麼苦哈哈的事情!
三天後,醉仙樓天字號房。
王崇義夾了片水晶餚肉,在鎮江香醋裏蘸了又蘸:李掌櫃,一石糧市價運費三錢,我收你五錢,不過分吧?
對面的李掌櫃手一抖,酒杯差點摔了:這……我記得三年前才二錢八啊!
三年前?王崇義笑了:三年前我還是個跑單幫的。
他慢悠悠掏出蓋着鹽運司大印的文書,往桌上一拍:現在,這個值多少錢?有本事你去搞一份來啊……
李掌櫃盯着文書上未乾的硃砂印,突然覺得嘴裏的醋溜魚片發苦。
他咬了咬牙:行!我做!我送五萬石過去!
李掌櫃回到商號,立刻找來幾個更小的糧商.
張老闆。他愁眉苦臉道:這趟活不好乾啊,王老爺要六錢一石,我總得賺點辛苦費……
張老闆搓着手:您説個數?
八錢。李掌櫃伸出兩根手指:我抽二錢。
張老闆倒吸一口涼氣,但看了看蓋着兩層大印的文書,最終咬牙:成交!我做!
轉身出門,張老闆立刻拉住了路過的騾馬販子:老趙,運糧的活,十錢一石,你幹不幹?
老趙瞪大眼:去年才四錢!
張老闆嘆氣:今年行情不同了……
第五部分:嘉靖的閉環成了奪命環
嘉靖的窩,越佔越亂。
原本,他搞佔窩制度,是想責任到人—誰佔了窩,誰就得老老實實運糧到邊關,就可以領到鹽引。
可現實呢?
王崇義靠行賄成為了總包拿到了特權,轉手就分包給了一堆的二包,比如李掌櫃;
李掌櫃做了二包,又找了張老闆做三包,張老闆又找了騾馬販子老趙做四包……
你説這還好不好得了了?
最後真正運糧的,是個連佔窩是啥都不知道的鄉下糧販,趕着兩頭瘦驢,馱着發黴的糧食,慢悠悠往大同晃盪。
邊關將士餓得兩眼發綠,朝廷的鹽税卻早被層層分包商們分了個乾淨。
嘉靖的算盤打得精,可惜,商人的算盤打得更精。
周崇義在平陽城外建的積善堂,光鎏金匾額就用了三十斤黃金,可誰又知道,這些財富背後是多少邊關將士空着肚子在守城牆………
三個月後,大同城外,暮色四合。守將李成梁立於城頭,望着空蕩蕩的官道,眉頭深鎖。自入冬以來,軍中存糧已不足三日之需,將士們每日只能以稀粥果腹。
將軍!哨兵突然高呼:糧隊來了!
李成梁急忙探頭望去,只見遠處塵土飛揚中,幾輛破舊的驢車緩緩駛來。待車隊近前,他臉上的喜色漸漸凝固,那車上裝載的糧袋稀稀拉拉,且多有破損,隱約可見黴變的穀粒從中漏出。
這就是朝廷允諾的三十萬石軍糧?李成梁一把扯開糧袋,發黑的米粒簌簌落下。他怒極反笑:好一個’心繫社稷’的王掌櫃!
城下,趕車的鄉農戰戰兢兢遞上一紙文書:大人,小的只是受僱運糧,那王老爺説…説這些糧食夠將士們吃上大半年…
李成梁望着文書上鮮紅的鹽運司大印,突然明白了什麼。他轉身對親兵道:去,把今日的稀粥再熬稀些。
嘉靖年間推行的佔窩制度,堪稱帝國財政體系中最精妙的諷刺劇。
原本想責任到人的鹽糧轉運制度,最終演化成吞噬王朝根基的饕餮盛宴。
當嘉靖帝在紫禁城把玩着象牙算籌時,晉商王崇義們早已在宣府鎮驛道上玩起了套娃遊戲:總包商轉手抽三成油水給二包,二包剜走五成利潤轉三包,最後真正幹活的糧販只得在黴米里摻三成沙土找補。
户部賬冊上三十萬石軍糧,運抵大同鎮時竟縮水成十八萬石陳年糙米,其中五萬石還是用建州女真預訂的私鹽貨款墊付的。
這套制度最致命的潰爛在於打通了官商勾結的隱秘通道。
鹽運使周汝貞批出的每張窩主憑證,實際上是在簽發腐敗特許狀。史料記載,嘉靖三十六年宣府鎮軍糧轉運案中,從總兵到倉大使共二十七名官員,私宅地窖裏都搜出嵌着鹽運司官印拓片的金磚。
更荒誕的是,當邊關守軍因食用黴米爆發腹瀉時,治療藥材竟要通過佔窩商人的走私渠道高價購入,而這些藥材的包裝上還印着户部特供軍需的硃砂戳。
鹽税體系在佔窩制的侵蝕下淪為空心骨架。
《萬曆野獲編》披露,嘉靖四十年長蘆鹽場實際產量比賬面數字少四成,差額全數化作窩主孝敬銀流入了嚴嵩黨羽的私囊。
更精妙的是,晉商發明了鹽引期貨—把未來五年的鹽引提前抵押給蒙古部落,換來的戰馬卻標註成軍糧運輸專用畜力入賬。
當俺答汗騎兵吃着用大明鹽引換來的糧草圍攻北京時,嘉靖帝才驚覺所謂的責任到人,早變成層層分贓的完美鏈條。
這場制度性潰敗最血腥的後果,是徹底摧毀了邊軍戰鬥力。
嘉靖四十五年兵部奏摺記載,大同鎮騎兵因長期食用摻沙軍糧,“馬瘦不能馳,卒羸不能弓”。諷刺的是,當王崇義們用剋扣的糧款打造出私人武裝時,這些私兵裝備的精良程度竟遠超九邊精鋭!
嘉靖帝親手設計的責任閉環,終成絞殺帝國命脈的奪命環—當制度的每個齒輪都浸透貪腐油脂時,王朝的喪鐘也就快敲響了……
出來混的,最後都是要還的。
就在鹽商們為鹽引爭得面紅耳赤時,千里之外的宣府鎮正經歷着前所未有的糧荒。
守備將軍趙振看着空蕩蕩的糧倉,氣得一腳踹翻了賬冊:去年還説能撐到臘月,現在才九月就見底了!
糧官跪在地上發抖:將軍,今年到位的軍糧只有往年的四成……
嘉靖二十九年八月,秋高馬肥之時,蒙古俺答汗親率十萬鐵騎南下。當烽火傳到紫禁城時,一個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
大明耗費百萬白銀打造的九邊防線,竟然形同虛設!
古北口的守軍最先崩潰。史料記載,當蒙古前鋒出現時,明軍士兵挽弓不過五斗,因為腹中無食,臂力不支。
居庸關的守將試圖組織抵抗,卻發現火器營的士兵已經餓得連火繩槍都端不穩。最令人痛心的是大同鎮的一幕:當蒙古騎兵衝來時,餓極了的明軍士兵竟然在爭搶炊事班剛蒸好的窩頭,完全喪失了戰鬥力。
僅僅7天時間,蒙古騎兵就推進到通州,距離北京城只有四十里。嘉靖皇帝不得不下詔戒嚴九門,連錦衣衞都指揮使都被派上城牆督戰。
這場震驚天下的庚戌之變,徹底暴露了鹽引腐敗帶來的惡果,當商人和官員沉迷於鹽引倒賣的暴利遊戲時,大明的邊防已經被蛀成了空殼!
蒙古退兵後,嘉靖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徹查邊關缺糧的真相,結果令人瞠目:
就在蒙古入侵前三個月,王崇義剛剛將十萬引鹽引倒賣給揚州鹽商,獲利五十萬兩白銀,而這些鹽引本該對應着五萬石軍糧!
更荒唐的是調查過程中發現的細節:鹽運使衙門的賬冊顯示,有二十萬引鹽引不翼而飛;宣府鎮的軍糧賬目上,赫然寫着沙土充糧,十袋九空;
最諷刺的是,就在蒙古兵臨城下時,王崇義還向朝廷捐獻了十萬兩助餉銀,被嘉靖親筆題匾忠義可風。
這場鬧劇最終以血腥的方式收場。嘉靖三十年初,包括河東鹽運使在內的十七名官員被處斬,平陽王氏雖然靠着賄賂逃過死罪,但被罰沒家產八十萬兩。
然而,這些懲罰來得太遲了,大明的邊防體系已經元氣大傷,蒙古各部從此視長城如無物,年年南下劫掠。
其實到了嘉靖末年,鹽引制度已經是千瘡百孔。
朝廷為了填補財政窟窿,開始瘋狂增發鹽引,這就和通貨膨脹是一個道理,最後不出事才怪。到嘉靖四十年,積壓的鹽引已經夠未來十年用的了,商人拿着鹽引去提鹽,結果早就沒貨了。
鹽官説再等等,等3年後才有鹽給你……
這不就是古代版的金融泡沫嗎?大家打破頭搶的鹽引,結果變得和廢紙一樣了。
而私鹽問題更是火上澆油,經過這麼一折騰,官鹽價格被炒得老高,老百姓根本吃不起,私鹽販子們樂開了花。
嘉靖末年民間私鹽交易量已經是官鹽的三倍,朝廷越打擊私鹽,鹽税收入反而越少,完全陷入了惡性循環。
到了萬曆年間,雖然搞了綱鹽法改革,可大明的財政和邊防早就已經稀爛了。
歷史就是這麼諷刺,一個曾經強盛的王朝,不是被外敵打敗的,而是被自己人一點一點掏空的。鹽引制度的故事,就是明朝慢性自殺的一個縮影。
而我們的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第六部分:最後的背叛與絞殺
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的張家口,深夜。
北風裹挾着細碎的雪粒,抽打得人臉生疼。一支由三百匹駱駝組成的商隊正悄無聲息地穿行在夜色中。駝鈴被厚布層層包裹,馬蹄裹着浸油的麻絮,整支隊伍如同鬼魅般滑過月光下的邊關隘口。
領隊的王登庫緊了緊身上的狐裘,右手不自覺地按向胸前。那裏貼身藏着一封燙金密信,落款是後金貝勒阿敏的親筆,還蓋着女真文的硃紅大印!
掌櫃的,出了關,前面就是女真人的地界了。嚮導哈着白氣,聲音壓得極低:他們的接應人應該就在三里外的山坳裏。
王掌櫃這趟走得蹊蹺啊。守關把總用刀鞘挑開苫布,寒鐵映得他臉上刀疤發藍:月初剛運過兩千石糧,怎的……
王登庫從袖中摸出幾張銀票遞了過去:給弟兄們打酒驅寒,最近這天冷得邪乎,聽説昨夜凍死了七個哨兵?
對方咧嘴一笑:王掌櫃的買賣,弟兄們自然要行個方便。説着,揮手示意手下搬開攔路的柵欄。
這不是普通的商隊,而是一條直通後金心臟的走私血路!
4個時辰後,在女真人的營帳裏,牛油火把噼啪作響,將人影拉得老長。
商隊正忙着卸貨,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他們從特製木箱中取出:
五百包雪白的官鹽,每一包都蓋着河東鹽運使衙門的朱印;
三萬斤泛着青光的生鐵,足夠打造五千把腰刀;
兩千張用桐油浸過的硬弓,弓弦都是用江南特產的蠶絲絞成。
………
這些全是明律明令禁止出關的軍需物資,但在晉商的賬簿上,它們只是利潤翻十番的俏貨。
王掌櫃果然守時。一個身着貂皮的女真使者從帳內轉出,生硬的漢話裏帶着濃重的遼東口音,貝勒爺説了,一引鹽作價三兩二錢,生鐵每百斤加五錢。説着,一腳踢開裝滿銀錠的榆木箱。
銀光傾瀉而出的瞬間,王登庫眯起了眼睛。
他心中快速的計算着:這些官鹽,是用三錢銀子一引的積年廢引從鹽運使衙門騙來的;那批生鐵,更是太原私礦的劣等貨色。一轉手,便是十倍的暴利!
這樣的交易,每月都在上演。
滿文老檔裏皇太極的親筆記錄觸目驚心:僅萬曆四十七年,晉商就輸送了兩百萬斤食鹽、十萬斤鐵器,佔後金年耗量的四成。
這位後金之主曾對諸貝勒笑言:南朝商賈,實乃我大金編外户部!
就在同一天,寒風捲着細雪,拍打着瀋陽永昌隆商號的雕花窗欞。
二樓密室裏,範永鬥正就着羊油燈仔細端詳一張遼東佈防圖。地圖上廣寧、遼陽等要塞的駐軍人數、火炮位置都被硃砂標註得一清二楚,連各堡將領的脾氣嗜好都記錄在側。
東家,杜松部的行軍路線探明瞭。一個探子低聲稟報,從貼身的羊皮襖裏掏出一封密信:楊鎬定於三月分四路出關,杜松這路走渾河,帶了全部火器營。
範永斗的指尖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後停在渾河沿岸。他蘸着硃砂,在地圖上勾勒出一條蜿蜒的紅線,嘴角浮現一絲冷笑。燭光搖曳間,他佈滿老繭的手指在幾個關鍵隘口點了點,那裏正是設伏的絕佳位置。
給四貝勒送去。範永鬥將地圖卷好,塞進一個特製的銅管,遞給身旁的心腹。走科爾沁部的商道,避開官驛。
銅管外裹着一層普通貨單,任誰看了都只當是尋常的茶葉賬目。
賬房先生適時遞上一個錦盒:給廣寧劉把總的’年禮’備好了,上好的遼東參,底下壓着二百兩紋銀。
範永鬥點點頭,在賬簿雜項開支一欄龍飛鳳舞地簽下名字。那本燙金賬簿的扉頁上,赫然蓋着正黃旗的暗記。
三個月後,明軍在薩爾滸戰場上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渾河兩岸的雪原上,屍體堆積如山,斷肢殘骸凍結在暗紅的冰面上。破碎的明軍旌旗斜插在雪堆裏,被寒風撕扯成襤褸的布條。幾隻烏鴉盤旋而下,啄食着凍僵的眼球。
倖存的傷兵在屍堆間爬行,身後拖出蜿蜒的血痕,很快又被新雪掩埋。一匹無主的戰馬徘徊在河畔,鞍上還掛着半截主人的斷臂,馬蹄踏碎冰面時,驚動了水下成羣的魚。
遠處,後金騎兵正用長矛挑起明軍將領的頭顱,狂笑着縱馬奔馳。而瀋陽城的方向,一縷信鴿的灰影正掠過血色夕陽,帶着新的背叛飛向遠方。
杜松,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至死都沒有想明白:
為何後金軍對他們的行軍路線瞭如指掌?
為何火器營的火藥會突然受潮?
為何糧道偏偏在決戰前夜被截斷?
……
與此同時,瀋陽永昌隆的後院裏,範永鬥正把玩着一柄皇太極賞賜的鑲金匕首。刀柄上助我得勝四個滿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院角的鴿籠裏,幾隻信鴿正咕咕叫着,它們的腿上綁着最新的情報:錦州城的佈防圖。
此時的大明,已經搖搖欲墜。
晉商,曾經大明邊塞忠誠的護衞者,終於成為了背刺帝國的利刃。
八家晉商巨族以商道為刀,生生剜出九邊重鎮的千里血肉屏障:
自張家口至瀋陽的走私血路上,每年六萬匹駱駝晝夜不息。
晉商賬簿上的蘇綢實為遼東鐵礦圖,官鹽夾帶生鐵箭頭,太原私礦的劣質鐵器經寧遠衞流入後金,竟佔其軍需四成。
崇禎長編寫到,瀋陽淪陷時,城內明軍火器炸膛率高達七成,那是因為晉商以浸滷鐵材冒充精鋼。
宣府鎮邊軍月餉不過八錢,而範永鬥與後金單次交易即達九千兩現銀。這些熔鍊自遼東税銀的買賣本錢,實為女真劫掠大明的戰利品迴流。
更致命的是,晉商通過錢莊將邊關糧餉轉為高利貸,至崇禎十年,九邊軍鎮積欠晉商本息竟達朝廷全年税銀之半。
永昌隆商隊駝鈴響處,地理水文盡成後金輿圖。他們以年節"孝敬"為名,在宣大防線織就恐怖情報網:廣寧衞火炮射程誤差不超三丈,皆因晉商以送酒車丈量城牆;杜松部在薩爾滸身陷重圍,竟是商隊伙伕在軍糧中摻鹽標記行軍路線。
當晉中票號地窖深埋的二十萬斤官銀,足夠支付遼東三年軍餉時,大同總兵張宗衡卻在奏摺裏哀嘆:商賈夜宴歌吹達旦,士卒日求一飽而不可得。
到了崇禎年間,大明已是奄奄一息,晉商們的銀票雪片一樣的飛向京城,他們更是玩了個狠招,打着修邊防的旗號,給當時的宰相周延儒送了整整300萬兩白銀。
這筆錢裝在80個大木箱裏,混在給邊防軍送棉衣的車隊裏偷偷運到北京。
收了錢之後,周延儒就給他們開了個無限續杯的鹽引特權,即鹽引永續權,就是允許晉商世代壟斷某些鹽區的專營權,從今往後在山西北部隨便倒賣鹽,想賣多少賣多少,相當於把國家戰略資源變成了私家買賣。
靠着這個特權,這幫商人每年多搞了240萬引官鹽,賺的錢是普通鹽商的七倍。
光這一項,朝廷每年就要少收87萬兩鹽税。
而這幫人玩假鹽引騙真鹽的把戲簡直溜得飛起。先花錢買通鹽務局的官員,把前朝作廢的鹽引編號改活,然後往運糧船裏塞私鹽。比如一艘運糧船按規定只能裝300石,他們偷偷再塞50石沒交税的私鹽。
崇禎十一年被抓包的160萬張假鹽引裏,居然有43%蓋着真的公章!
這麼搞下來,朝廷每年白白損失120萬兩銀子。
同一時間,遼東當兵的因為發不出工資,一年鬧了27次兵變……
等到崇禎十七年明朝要完蛋的時候,范家商號玩得最騷。一邊跟朝廷哭窮説路上有土匪運不了錢,拒絕交20萬兩剿匪經費;另一邊偷偷給李自成塞了50萬兩銀子。
後來在李自成那裏查到的范家賬本足足有372頁,裏面用符號區分生意對象:三角符號是跟滿清做的買賣,圓圈符號是跟農民軍做的。
最絕的是三月十五號的記錄:花8000兩買了李自成的30面通行旗,結果北京城破前三天,范家的運鹽隊還能大搖大擺進出城門。
這簡直就是把兩頭下注玩到了教科書級的水平。
鹽引制度本來是明朝的邊關利刃,結果被這幫人玩成了催命的毒藥。
從萬曆到崇禎26年間,他們倒賣了3.2億斤官鹽,其中六成都走私給了滿清和農民軍。
李自成在皇宮裏翻出他們的賬本,發現他們用賣鹽賺的錢從叛軍手裏買軍火;瀋陽故宮裏還留着他們給皇太極送的情報,連明朝邊防軍幾點換崗都寫得清清楚楚。這就好比現在有人拿着國家特許經營權,轉頭把戰略物資賣給敵國,還幫敵人搞間諜活動……..
鹽引,這一紙薄如蟬翼的憑證,承載着大明王朝兩百餘年的興衰密碼。洪武年間,它曾是朱元璋手中精巧的治國棋子,以鹽為餌,引商賈輸糧邊關,織就了一張利國利民的錦繡藍圖。
可歲月流轉間,最終化作權貴腰間叮噹作響的銀囊。
鹽引上的硃砂印信,不知什麼時候已洇開成斑斑血漬;曾經利國利民的良策,在貪婪的蠶食下,慢慢扭曲成一張張吸食民脂民膏的血盆大口。鹽課司的算盤聲裏,再聽不見邊關將士的飢腸轆轆;鹽商的賬本上,密密麻麻寫滿的盡是賣國的契約。
晉商們將鹽引玩轉於股掌之間,如同變戲法般將其化作吸髓吮血的工具。他們用白銀鋪就了一條直通朝堂的黃金路,讓內閣重臣淪為提線木偶;以鹽利為餌,餵養着虎視眈眈的塞外餓狼。
最諷刺的是,當崇禎在煤山絕望自縊時,這些精明的商人正在密室裏清點賬本,盤算着如何在新朝延續他們的暴利遊戲。
一個王朝的傾覆,往往不在於外敵的鋒芒,而在於內部的腐朽。鹽引這張輕飄飄的紙片,在歷史的天平上卻重若千鈞—它稱量出的,是一個帝國最後的尊嚴與氣節。
算珠的脆響蓋過了邊關的號角,銅錢的叮噹壓過了將士的吶喊,這個曾經輝煌的王朝,便在這片金鐵交鳴聲中,走向了不可避免的終章。
鹽引,起初它只是賬簿上幾行墨跡,後來變成了官員袖中的銀票,最終竟化作邊關將士喉間的血痕。那些蓋着硃砂大印的紙片,在商人的算盤聲裏叮噹作響,在朝堂的奏對聲中沙沙作響,在邊關的朔風裏獵獵作響,直到有一天,人們突然發現,這響動早已蓋過了九邊重鎮的號角。
晉商的駝隊依然在長城內外穿梭,只是馱着的已不再是糧食,而是帝國的命脈。鹽課司的銅秤依然精準,只是稱量的已不再是鹽斤,而是江山的重量。
當最後一張鹽引在崇禎年的寒風中飄落時,這個曾經輝煌的王朝,就這樣被自己設計的精巧制度,一寸寸勒斷了生機。
歷史總是如此:最致命的刀,往往出自自己親手鍛造;最堅固的城,常常從內部開始崩塌。
鹽引的故事,不過是其中一頁染着鹹腥味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