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辦“可脱”12人獲刑，上海給二次元畫紅線_風聞

　　來源：法治日報微信公眾號

庭審過程中，合議庭嚴格按照法定程序，組織控辯雙方進行了充分舉證、質證和辯論。面對環環相扣的證據鏈，被告人孟某接受了其製作的涉案手辦屬於淫穢物品的認定結果，並認可相應的判決結果。

　　不久前，上海市寶山區人民法院對一起手辦涉黃案作出判決，以製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判處12名被告人有期徒刑四年九個月至一年不等的刑罰。

　　“涉案手辦由遊戲角色衍生而來，對青少年迷惑性強、危害性大，應當及時予以司法規制。”該案審判長張國濱近日接受《法治日報》記者採訪時説。

　　受訪專家表示，該案的判決明確了該領域的法律紅線，為二次元產業劃定了性暗示禁區、年齡隔離紅線、道德導向底線三大規則，對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引導相關企業健康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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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戲手辦引爭議

　　犯罪團伙的落網，源自一條羣眾舉報。寶山區一名羣眾網購手辦準備收藏，到貨後卻發現是淫穢手辦。

　　“本案有兩個犯罪團伙，其中11名被告人屬於許某團伙，他們負責生產製作淫穢手辦，同時開設網店對外銷售；另一名被告人孟某結夥另案處理的設計師等人，負責設計妖蘭、狂三等形象。”張國濱説。

　　2023年12月7日，上海市公安局寶山分局民警在許某的兩處倉庫內，查扣37款3萬餘件手辦。另查明，網店自2022年起共銷售上述手辦2萬餘件，銷售金額200餘萬元。

　　同日，警方在孟某租用的倉庫中查獲妖蘭手辦1176件，狂三手辦2600件。另查明，孟某等人制作妖蘭手辦9000餘件，累計對外銷售5000餘件。

　　經公安機關依法鑑定，在上述查獲的手辦中，有的直接裸露刻畫出性器官，其餘則在替換身體部件後展現出性器官，並伴有明顯挑逗性的不雅姿態，故均應認定為淫穢物品。

　　2024年9月10日，寶山區人民檢察院以犯製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向寶山法院提起公訴。

　　“大部分手辦明顯涉黃，各方無任何爭議。唯有其中一款取材自遊戲角色的妖蘭手辦具有爭議性，這成了法庭調查重點。”張國濱説，對孟某的開庭持續了一整天，充分聽取被告人、辯護人的意見，保障被告人的訴訟權利。

　　公訴人當庭宣讀證人證言，出示電商平台交易記錄截圖、聊天記錄、電子數據光盤及合同協議等各類證據，指控12名被告人的行為已構成製作、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許某團伙的11名被告人均無異議，孟某則辯稱，涉案的一款手辦並非淫穢物品。

　　孟某辯稱，妖蘭手辦是一個取自動漫遊戲的女性形象，由設計師自行設計，簡化了性器官的刻畫，不能僅以公安機關出具的《淫穢物品審查鑑定書》作為定案依據。手辦同時取得某市版權局《作品登記證書》，屬於藝術作品，且購買者有不少好評留言，不屬於淫穢物品。

　　綜合審查來定性

　　採訪現場，張國濱當場展示了涉案手辦。打開第一盒，各類放大人體性器官的手辦讓人不忍直視，第二盒裝着的是一款需要自行拼接的妖蘭手辦。

　　隨着拼接逐步完成，手辦形象逐漸清晰。這是一個跪着的少女，身着透明輕紗，背後一對翅膀，上身和下體都穿着可脱卸式內衣褲，胸部和關節部位做了色素沉澱，整體姿勢具有挑逗性。

　　關於淫穢物品，我國刑法第三百六十七條規定：“淫穢物品，是指具體描繪性行為或露骨宣揚色情的誨淫性的書刊、影片、錄像帶、錄音帶、圖片及其他淫穢物品。有關人體生理、醫學知識的科學著作不是淫穢物品。包含有色情內容的有藝術價值的文學、藝術作品不視為淫穢物品。”“在刑事審判中，淫穢物品性質的認定直接關係罪與非罪問題。我國刑法中對淫穢物品的定義屬於規範的構成要件，需要法官結合法律規定和社會價值觀念，對行為進行綜合評價，以確定是否為淫穢物品。”湖南師範大學法學院副教授肖姍姍説。

　　由於無先例可循，張國濱辦案時非常慎重。經過專業法官會議以及與法學專家的探討，大家普遍認為，我國著作權登記採取自願登記方式，僅憑著作權登記證書，不足以證明登記客體構成我國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爭議手辦雖然取得《作品登記證書》，也不能據此認定它是作品，即便它構成作品，也不影響淫穢物品的認定，法官應遵從整體性原則，根據社會一般人的判斷標準，結合涉案手辦客觀形態、傳播方式、傳播對象、具體應用範圍等綜合判定。

　　根據公安機關的鑑定，涉案手辦均存在露骨刻畫性器官、展示性行為的情形，應當依法認定為淫穢物品，這是區別於其他可脱卸的正常手辦以及玩具的關鍵之處。

　　據介紹，爭議手辦通過網絡渠道公開銷售，與專業藝術展覽存在明顯差別。警方提取的網店交易記錄等證據反映青少年是涉案手辦的主要受眾。

　　此外，兩名未成年人的證言也引起了法庭的高度重視。證人蔡某某、陳某收到妖蘭手辦時都還未滿十八週歲，亦認為有色情內容而羞於展示。

　　“爭議手辦將本不應刻畫的特徵簡化，整體造型以挑逗性的跪姿裸露為主，刻意強化性器官暗示，綜合各種因素判斷，具有實質的誨淫性質。”張國濱説，在庭審過程中，被告人也承認在網店上架銷售時，會對關鍵隱私部分打碼處理，説明主觀上明知並不合法，應當將該手辦認定為淫穢物品。

　　在上海社科院法學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塗龍科看來，手辦主要的應用場景為陳列、把玩，面向的羣體有相當部分為未成年人，他們的性羞恥心與承受能力明顯弱於成年人，法院從未成年人感受角度出發認定爭議手辦是淫穢物品，並非對二次元文化的否定，而是對濫用IP外殼傳播軟色情行為的精準打擊，是對未成年人保護底線的堅守。

　　兒童色情需警惕

　　採訪中，張國濱坦言，案件宣判後，看到有自媒體賬號對此案進行偏激的討論，將涉黃手辦類比為硅膠娃娃等成人用品，為被告人脱責。

　　“這種類比存在法律誤判，一些網友主要還是從成年人的角度去看待問題，沒有考慮到傳播方式、受眾羣體、使用場景等綜合因素。成人用品的合法性建立在嚴格年齡隔離與使用場景限制之上，而本案中的涉黃手辦通過二次元IP偽裝進入未成年人的視野，本質上屬於面向未成年人的軟色情傳播，其危害已遠超成人用品的私密邊界。”塗龍科説。

　　肖姍姍説，很多手辦原型角色是動漫、遊戲中的少男、少女，如果表現出模擬的露骨性活動或主要為誨淫而顯示兒童性器官，可根據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視為兒童色情製品，並根據實質內容進行分級管控，從刑事犯罪和行政執法雙重角度予以規制。

　　事實上，當前兒童色情與二次元文化的界限模糊，仍有商家在售賣造型尺度大且“可脱”的手辦。由於手辦行業處於監管真空狀態，此類犯罪呈現鏈條化、產業化趨勢，寶山法院擬向相關管理部門和網絡平台制發司法建議，建議管理部門積極履職，引導文化產業沿着正確方向發展；網絡平台切實履行主體責任，對打馬賽克的商品盡到實質審查義務，引導商家不要售賣涉黃衍生文化產品。

　　同時，寶山法院還將藉助“法治副校長”這一橋樑走進校園，引導孩子們樹立正確的性認知觀、性道德觀，建議學校增設相關課程，教會孩子認識身體界限，主動防範“雷區”，通過網絡宣傳增加社會各界的重視。

　　“孩子是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希望。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事關每個家庭的幸福安寧，事關社會和諧穩定和國家長遠發展。我們將始終堅持最有利於未成年人成長的原則，對侵害未成年人犯罪‘零容忍’，並依法引導和規制文化產業合法經營、健康發展，為未成年人權益保護構築司法屏障。”寶山法院院長張曉立説。

　　判詞摘錄

　　公安機關依照法定職責、遵守法定程序組織涉案手辦的鑑定，認定包括以妖蘭、狂三在內的遊戲角色為原型設計的一批手辦為淫穢物品；未成年證人蔡某某、陳某購買妖蘭手辦後亦認為有色情內容而羞於展示，故其誨淫性不言而喻；且妖蘭等手辦並非作為藝術品展示交流，而是作為商品通過網絡銷售平台對社會公眾公開發售，其由遊戲角色衍生而來，對青少年的迷惑性更強、危害性更大，應當認定涉案手辦為淫穢物品。

　　為二次元產業劃定性暗示禁區

　　塗龍科（作者繫上海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

　　近年來，網絡中頻現“媽見打”“打擦邊球”的手辦，讓不少家長頭疼。在二次元軟色情於未成年人中逐漸蔓延的當下，上海市寶山區人民法院將此類手辦認定為淫穢物品是準確而及時的。淫穢物品的最大危害是使人正常羞恥心受損，助長有悖於正常、善良的道德觀念。成年人無論是在性羞恥心與承受能力，還是在性觀念道德認知方面均強於未成年人，在成年人看來“無傷大雅”的物品對未成年人則未必如此。

　　涉案手辦刻意強化了性器官暗示，整體造型以挑逗性的跪姿裸露為主，具有實質的誨淫性質；且在沒有限制購買年齡的前提下，通過網絡渠道公開銷售。鑑於未成年人是二次元文化的主要受眾，經營者應承擔更高的謹慎經營義務。綜合積極判斷與消極排除兩方面，法院將該手辦認定為淫穢物品沒有問題。這一認定並非對二次元文化的否定，而是對濫用IP外殼傳播軟色情的精準打擊，當商業利益裹挾“藝術創作”突破法律紅線時，司法必須堅守未成年人保護的底線。

　　從比較法的角度看，歐美國家對色情犯罪進行制裁主要是為了保護未成年人，我國法律同樣強調對未成年人的保護。首先，淫穢物品對未成年人造成的負面影響不可忽視，未成年人尤其是身處青春期的孩子，認知能力不成熟、控制能力差，對“性”有着天然的好奇心，軟色情的泛濫會扭曲正確認知，影響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嚴重的可引發激情犯罪。

　　其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於懲治走私、製作、販賣、傳播淫穢物品的犯罪分子的決定》第三條規定，向不滿十八歲的未成年人傳播淫穢物品的，從重處罰。此外，我國相關司法解釋中也明確了公然傳播重於隱蔽傳播、向未成年傳播從重處罰的原則。

　　法院對12名被告人以及另案處理的設計師的判決公正客觀，達到了“源頭治理”與“寬嚴相濟”的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

　　一是該判決明確了法律紅線，彌補了行業監管空白，為二次元產業劃定了性暗示禁區、年齡隔離紅線、道德導向底線三大規則，能夠有效壓實主體責任與引導產業進行合規經營，倒逼企業建立內容自審與未成年人保護機制。

　　二是該判決既準確、公正、客觀地認定了犯罪事實，又充分考慮了犯罪嫌疑人的作用大小、量刑情節，採用“分層追責”的模式，對主犯與從犯做了差異化處理，可以説是“罰當其罪”，做到了罪責刑相適應，既彰顯了法律的威嚴，又體現了司法的公正。

　　值得注意的是，針對二次元軟色情氾濫的情況，我國需儘快出台內容分級制度，根據受眾年齡、內容敏感度等標準對影視、遊戲、出版物等文化產品進行分級限制。同時，保護孩子不能光靠法律兜底，平台要當好“守門員”，產品不能逾越法律紅線；學校要教會“辨別眼”，引導孩子們樹立正確的性認知觀、性道德觀；家長要管好“支付密碼”，多關注孩子的日常行為與興趣愛好，在孩子消費方面不能放鬆警惕。只有多方協作形成合力，才能擋住那些披着二次元外衣的軟色情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