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汽車大整合,很多名字都將被抹掉_風聞
华商韬略-华商韬略官方账号-18分钟前

讓行業更好地活。
作 者丨陳斯文****
華商韜略出品丨ID:hstl8888
中國汽車,正在經歷一場大反轉。
幾年前,從新勢力到傳統車企,紛紛撒豆成兵般孵化子品牌、成立事業部,甚至把它們獨立運作,推向資本市場。
現在,取而代之的是空前的整合,我們熟悉的不少名字,都很可能從此消失。

5月7日,吉利汽車發佈公告,計劃溢價收購極氪汽車全部股份。
目前,吉利已持有極氪65.7%的股份,如果交易完成,極氪將成為吉利汽車全資子公司,並從紐交所退市。
這距離極氪在美國上市,尚且不足一年。
5月9日,蔚來汽車發佈內部公告,宣佈旗下子品牌樂道和螢火蟲,將被深度整合至蔚來主品牌體系,從此不再擁有獨立事業部架構。
這距離樂道品牌的誕生,同樣不足一年。
5月14日,廣汽集團宣佈,將廣汽研究院拆分成整車、平台、造型三大板塊,全面併入集團產品本部。
成立十年的廣汽研究院,為廣汽自主品牌崛起立下了頭等功勞,埃安、傳祺這些品牌悉出其中,但隨着一紙公告,説並也就並了。
最讓人震驚的大整合,還不是這些。
今年2月,長安汽車與東風汽車的整合消息開始流傳,之後兩家公司分別公告要戰略重組。4月,長安汽車2024年度業績説明會上,長安汽車董事長朱華榮公開回應:
“兩家企業的重組方案已經基本完成。”
究竟怎麼重組、誰被整合?朱華榮沒有披露,旁人也很難推測——從級別看,長安是廳局級央企,東風是副部級;但論業績,東風又遜色長安一頭,2024年東風集團全年銷量189.59萬輛,長安則是268.38萬輛。
吉利收購極氪、蔚來整合子品牌、廣汽重整結構、東風與長安兩大國企的“央央大國”重組,以及更早一點的上汽“握指成拳”,打造大乘用車板塊;長城汽車細分品牌App下架,全面遷徙到長城汽車App……
一切的一切,都指往一個方向:合力圖強。
在吉利去年發佈的《台州宣言》裏,李書福就曾講過兩句話,為一系列的整合埋下了伏筆。一句是“迴歸一個吉利”,另一句是“把公司的資源凝聚成一個拳頭”。
長安和東風的整合,雖然看不到具體方案,但有一筆賬卻人人會算:
如果兩家車企合併,以2024年計,全年合計銷量近458萬輛,將超越比亞迪成為全國銷量第一的車企。

從中國汽車產業的全局來看,這場大整合,還可以來得更早一點。
最近十年,中國汽車業完全可以用三個字總結——大、多、小。
首先是規模之大,2024年,中國汽車實現了3143.6萬輛的總銷量,其中新能源汽車銷量為1286.6萬輛。這兩個數字,都是世界第一。
兩個世界第一之下,中國開始擁有世界頭部級別的大車企。
2023年,比亞迪成為第一家全球銷量前十的中國車企;在新能源汽車領域,它的銷量與營收雙雙超越了特斯拉,是雙料的世界第一。
這讓人想起了一段往事。
2011年,馬斯克在接受採訪時,聽到主持人説“比亞迪是特斯拉的競爭對手”時,大笑道:
“我認為他們的重點是確保能在中國活下來。”
但比亞迪不僅活了下來,還活成了一個超級車企,它的龐大,從很多地方都可以感受到:
它有100萬員工,有1400萬車主,3000多家供應商;它像一個80年代的大國企,有自建小區“亞迪新村”,有幼兒園和“比亞迪學校”。其坪山總部的面積相當於兩個上海迪士尼樂園,員工沿着“比亞迪路”上班,到達比亞迪站。

規模之大的另一邊,是中國還湧現出全球最多的新車企。
即便已經倒下一批造車新勢力,淘汰一批舊勢力,中國依然擁有超過130家整車企業,這些企業又累計擁有超千個品牌。
但在大與多的背後,就是中國汽車的“小”。
整個中國汽車行業,再挑不出第二家比亞迪。而即便是體量最大的比亞迪,其2024年全球427萬輛的銷量,仍然不及豐田、大眾的一半。
包括我們總以為“早就不行了”的美系車,仍然實力強大。2024年,通用以600萬輛的銷量排名第5,超過比亞迪;福特則以390萬輛的成績名列第7,超越一汽、上汽。
如何縮小這種差距,乃至於具備更強競爭力,答案藏在汽車工業的本質裏。
汽車是一個極致追求規模效益的產業。有規模,才能從容地實現工藝優化、成本優化;能大面積應用技術成果;能一攬子地完成品牌、渠道的建設;還能有財力持續投入研發……
今天的汽車行業,進入了物聯網、智能駕駛、軟件大規模普及的時代,這也讓規模具有另外一層特殊意義:只有規模,才有足夠的用户數量與數據,才能更好地支撐AI創新與進化。
因此,規模大,在相當程度上也就是車企的核心競爭力。
通過兼併、重組、整合的方式,把規模快速做上去,既是中國汽車企業打造超級車企與世界巨頭全球競爭的優選,也是避免進一步因為車企數量多而導致內卷和浪費的優選。
在全球汽車發展史上,這也得到過驗證。
歷史上,美國曾有超過1000家車企,經過多輪市場洗禮和行業整合後,最終只剩下通用、福特、克萊斯勒、特斯拉幾家巨頭。
在全世界範圍內,現代和起亞的重組,創造了全球第三的現代起亞;標誌雪鐵龍和菲亞特克萊斯勒的合併,創造了全球第四大汽車集團斯特蘭蒂斯。
這些戰略重組的底層邏輯非常清晰——聚集分散的研發投入、收縮重複的產能佈局,讓資源凝聚成一個拳頭,強化規模這個核心競爭力。
對於當下的中國汽車而言,這種整合,更是治理行業亂象,避免惡性內卷的優選。
新能源汽車的出現,給了中國汽車歷史性的機會,但也帶來了一段野蠻生長的紛亂時代。
隨着三電系統取代發動機和變速箱,激光雷達、大尺寸面板和車載芯片開始應用,電動車創造了一批新的零部件,也消滅了一批舊的零部件,汽車傳統供應鏈結構改變了、優勢消失了,新舊造車者的差距因此迅速縮小。
國際巨頭用近百年築起的燃油車壁壘,變成了被繞開的馬奇諾防線,所有人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
這引發了資本的瘋狂,各路競爭者帶着“我上我也行”的錯覺,一批批殺入市場。
2016年,國內在售乘用車型只有515款,到2019年就猛增到800款。在487家電動車企業的共同努力下,甚至一度每三天就有一款新車上市。
數量級的大躍進,讓中國汽車市場迅速從藍海步入了紅海、血海。自2019年以來,國內乘用車產能利用率就一直在50%以下。
因為整體過剩,所有車企無論大小,都不得不站在同一片血海里殘酷肉搏,甚至惡性內卷,這個過程中,固然會把實力不濟的競爭者淘汰出局,但以價格戰為主導的內卷,代價是所有車企賺錢都越來越難。
2023年1月,特斯拉在中國率先降價,空前的價格戰隨之開打。此後的29個月裏,從燃油車到電動車、從自主品牌到合資品牌,所有企業都陸續捲入其中。
2024年,中國汽車行業利潤率只有4.3%。對比2014年8.99%的利潤率,十年間,利潤空間壓縮了超59%。
在我們衝到全球銷量第一的背後,是4623億元的利潤,攤到每輛車上只有1.5萬元;而豐田一家企業,在2024年就淨賺2376億元人民幣。
越賺越少的趨勢,至今還看不到扭轉的希望,2025年一季度,這個數字直接跌到了3.5%。
更糟的是,壓力開始沿着製造產業鏈傳導。
首當其衝的是零部件供應商,車企為了應對價格戰,開始拉長付款週期,甚至出現變現壓價、拖欠貨款等現象。十年前,零部件的普遍回款週期是兩月、三月,現在則長達一年。
價格戰的衝擊波,還不止於製造產業鏈,它還會蔓延到流通與消費領域。
新車終端售價的持續下探,讓經銷商陷入了“賣一台虧一台”的困境,在2024年,全國有4000多家4S店倒閉,帶來了一連串售後問題。
持續價格戰,也對二手車估值體系造成了直接衝擊——上月買的車下月就降價,半年跌掉30%。這讓許多消費者乾脆持幣觀望。
最糟的是,為了在價格戰中求生,部分車企不惜以減配來壓縮成本——任何工業產品都不可能在短期內,做到成本腰斬的同時,維持原有品質和安全標準。
但在汽車行業裏,這卻是正在發生的現實。
做整車利潤薄,做供應沒錢拿,做銷售虧本錢,買車不保值、甚至不安全……
如果中國汽車繼續按照這樣的模式內卷內耗,那最終卷掉的,可能不是幾家車企,而是中國汽車的整體品牌。
因此,用兼併、重組、整合的方式,除了可以儘快打造出制勝全球競爭的超級車企,更可以讓行業更快出清,讓惡性競爭的競爭者少一點,避免內卷帶來的不必要浪費與損害。

不久前,長城汽車董事長魏建軍講了一句話:
“我們要做汽車強國,要為全球所有的市場提供出行解決方案。”
但這句豪氣十足的話,後面還跟着一句:“中國汽車要融入全球,不能靠投機取巧。”
坦克500的開發,在長城內部一直被認為是典型案例——為了實現產品最優化,確保材料部件的高標準,僅試錯成本就多達15億元。
但魏建軍並不認為這是浪費,他對高管們常講的話是:
“老百姓交給長城的每一分錢都不缺角,長城同樣不能交付偷工減料的產品。”
在高標準、嚴要求的研發之上,長城的後續流程更是嚴上加嚴。
在長城的徐水試驗場,每一款新車都要在這裏接受7000公里的嚴苛測試,這至少相當於用户日常行駛30萬公里。整個試驗場包含了馬路牙子、炮彈坑路、搓板路、高速環道等100多種極限路面,每款新車都會接受反覆的折騰,試驗場因此得到了“魔鬼試煉場”之名。

這種嚴苛的造車理念,就是長城的核心競爭力。
在比亞迪,2011年到2024年的14年間,它有13年的研發投入超過當年淨利潤。即便在經營最困難的2018-2020年,它仍然如故——2019年,比亞迪只賺了16.1億元,它在研發上卻花了56.3億元。
對於這一點,王傳福的看法是:“在研發敢砸錢,不是燒錢,是存錢。”
這些在產品上、技術上的瘋狂內卷,就是在卷核心競爭力,也讓這些車企捲成了中國汽車的代表。
中國汽車的大整合,並不是避免競爭或卷,而是要集中力量向上卷,以更強的合力和實力去研發投入,去追求規模和品牌效應,去與世界成熟的大車企在全世界競爭。
在這場新戰役中,首先拼的是體系化的規模效率。
在這場整合浪潮中,被整合的極氪,曾經在35個月的時間裏,實現了35萬輛的交付量。
“純電新勢力最快交付紀錄”的背後,是一個體系的保障。
構成電動車“心臟”的三電系統,佔據了一輛電動車物料清單成本的近七成。沒有獨立而強大的三電產業鏈做支持,卡脖子就難以避免,而這條產業鏈如果不能自給,效率、迭代和保供速度都無從談起。
這個體系的主體,是吉利在2013年創立的威睿。除了保障自主之外,它的技術同樣是吉利的法寶——威睿生產的金磚電池,是全球量產充電速度最快的動力電池,從10%充到80%只需要10.5分鐘;它為極氪001FR配套的電驅系統,百公里加速只需要2.02秒,將一眾燃油超跑甩在身後。
在汽車行業裏,還有另一個競爭邏輯:以快打慢。
合資車稱王的年代,業界一直在遵守一個規律——三年一次小改款,七年一次大改款。
但後起之秀的速度,讓行業成了背景板。
2019年,比亞迪決定研發漢車型,為了全速前進,車型和動力總成放在一起開發,試驗車測試時,總成還沒出來,就先拿舊版頂上去。
只用18個月,漢的動力總成和車型開發就完成了,而在傳統合資車企,一個動力總成開發就要三到四年。
而華為系的入場,迭代又被提到了新速度——小改款半年以內。
快的背後,同樣是能力、資源的積累,是體系化的協作。而整合的最終目的,正是將這些積累與協作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對於中國汽車而言,這場重組與整合只是個開始。真正的考驗,還在於重組將帶來的量變會不會質變。
如果重組與整合只是追求更大,就像那句“將兩袋紅薯變成一袋更大的紅薯”的俗話,那麼再轟轟烈烈的重組,最多也只是製造一個虛胖的強壯。
比如東風與長安,重組後的任務就仍然艱鉅:
合併後的兩家車企,的確可以靠合計銷量拿下中國第一;但它們2658.97億元的合計營收,只相當於比亞迪營收的34.2%,它們73.8億元的合計利潤,更只相當於比亞迪利潤的18.3%。
與豐田一年2376億元人民幣的淨利潤相比,甚至還夠不上一個零頭。
因此,中國汽車現在還只是在開始“合”,接下來,必定還有更加劇烈的“整”。只有“整”出新質生產力、核心競爭力,中國汽車的世界第一大才能繼續坐穩,並且坐得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