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與土耳其，為什麼在240年間打了12場戰爭？_風聞

最近幾年，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兩個高加索小國經常圍繞着納卡地區主權爆發戰爭，地區大國土耳其直接出兵援助阿塞拜疆，而亞美尼亞的背後也可以看見俄羅斯的影子。

▲高加索山脈的位置

翻開地圖就會發現，亞阿兩國正處於俄羅斯與土耳其兩大地緣勢力之間，俄土兩國之間的政治角力早已有之，近幾年發生的土耳其擊落俄軍飛機、兩國相繼出兵敍利亞等政治、軍事事件更是讓俄土關係頻現波瀾。

自17世紀中葉以來，俄土兩國就在240餘年的時間裏爆發了12次的大規模戰爭。俄國的實力不斷增強，為日後坐上世界霸權的寶座奠定了基礎；而土耳其則從一個橫跨三大洲的強國縮減為地區性大國。俄土之間為何會頻繁發生戰爭？而戰爭又給地緣政治帶來了哪些深遠影響呢？

▲土耳其的昨天與今天

一、目標：南方暖水海域

13世紀初，一部分出身突厥族系的烏古斯人為了躲避蒙古人的兵鋒從中亞遷徙到西亞並在這裏皈依了伊斯蘭教。

1299年，一支從屬於羅姆蘇丹國的烏古斯部族在首領奧斯曼的帶領下宣佈獨立，這個新生的國家在未來的幾位統治者的領導下，風捲殘雲般地消滅了眾多鄰近國家。17世紀下半葉帝國的擴張達到頂峯，整個地中海東岸被土耳其人收入囊中。

大量來自不同民族、保有不同信仰的臣民生活在廣袤的帝國疆土內。可此後的奧斯曼帝國卻盛極而衰，陷入了發展滯止期。而此時的東歐平原上，一個斯拉夫人國家正在快速崛起，並在不久以後與奧斯曼土耳其產生激烈的碰撞，這個國家就是——俄羅斯沙皇國。

▲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擴張

俄羅斯民族起源於東斯拉夫人，他們的祖先於9-13世紀在東歐建立起基輔羅斯公國並皈依了東正教。此後又被入侵的蒙古大軍擊敗分裂成眾多公國，成為了蒙古人建立的金帳汗國的附庸。

▲基輔羅斯，是東斯拉夫人第一次實現統一

隨着金帳汗國的衰敗，莫斯科大公於1480年推翻了金帳大汗的統治並從金帳汗國手中佔據了大量的土地。拜占庭帝國被奧斯曼帝國滅亡後，日益強大的莫斯科公國漸漸成為了東正教世界的領袖，開始以拜占庭帝國的繼承人、“第三羅馬”自居。公元1547年莫斯科公國正式更名為俄羅斯沙皇國，成為了東歐地區的一股重要勢力。

伴隨着國家實力的增長，北冰洋沿岸的幾個規模極小且常年封凍的港口無法滿足國家發展的需求，沙俄統治者對暖水出海口的渴望愈發強烈。要想取得就近的出海口就只有西進波羅的海和南下黑海兩項選擇。

但波羅的海的海岸線大都在瑞典波蘭等國的控制之下；南下的道路上橫亙着奧斯曼帝國，沙俄自知在實力上還無法挑戰奧斯曼帝國，除了在阿斯特拉罕的一次軍事衝突外兩國總體上保持着和平的外交關係。

▲16世紀時的莫斯科公國

引燃俄土兩國之間第一次大規模戰爭的是烏克蘭問題，烏克蘭人與俄羅斯人一樣起源於東斯拉夫民族。這裏還是基輔羅斯公國的核心區域。15世紀時隨着蒙古人的衰敗，信奉天主教的波蘭人將烏克蘭地區大部納入自己的治下。而在自身實力增強後，俄國人也想把這片斯拉夫人的土地收入囊中。

1667年1月俄國通過戰爭從波蘭手中奪走了左岸烏克蘭，與此同時土耳其也奪取了右岸烏克蘭，橫穿烏克蘭中部的第聶伯河成為了俄土之間的新邊界。

土耳其在自己統治的右岸烏克蘭扶持起親土勢力，這股勢力希望憑藉土軍的軍事支持一舉奪回俄國治下的烏克蘭東部，奧斯曼帝國的蘇丹也想乘此機會控制烏克蘭全境，第一次俄土戰爭在1676年無可避免的爆發了。

▲左岸烏克蘭（上圖）與右岸烏克蘭（下圖）

由於土軍始終無法將俄軍驅逐出東烏克蘭，無奈之下雙方在1681年簽訂《巴赫奇薩賴條約》，戰爭以奧斯曼帝國承認烏克蘭東部歸屬俄國而草草收場。

▲沙皇彼得一世，積極為俄國尋求出海口

條約規定的停戰期為20年，可僅僅過了5年俄國人就撕毀了合約。此時奧斯曼土耳其為了擴張領土，發動了對奧地利的戰爭，結果在維也納被奧軍擊敗。

沙皇彼得一世認為土奧開戰正是俄國奪取黑海出海口的好時機。俄軍於1696年攻克了黑海北岸的亞速夫，正當彼得一世準備擴大戰果時卻傳來了土奧議和的消息。彼得一世清楚憑一己之力難以繼續南下，遂在迫使土耳其割讓亞速夫後締結了對土合約。

▲亞速夫地處亞速海內，海路被奧斯曼土耳其重重封鎖

1700年俄國同瑞典等國爆發了“大北方戰爭”，俄國奪取了原屬瑞典的大量波羅的海沿岸領土。在新領地上彼得一世建立了俄國的新首都聖彼得堡，俄國也擺脱了沒有大型出海口的歷史。

大北方戰爭期間，奧斯曼帝國在瑞典的請求之下出兵俄國，而俄國由於無法兩線作戰，被迫將亞速夫還給土耳其。黑海再次向俄國關上了大門。直到1735-1739年的第四次俄土戰爭，俄國的安娜女皇才再次奪回了亞速夫。

彼得大帝致力於向西方學習並按照西方模式在俄國國內推行改革，改革使俄國的國力有了顯著增強。同時大量的俄國殖民者進入北亞腹地，將俄國的旗幟插到了太平洋岸邊。

▲俄國的領土擴張

除了與奧斯曼帝國對黑海展開爭奪，俄國還在高加索地區同土耳其人、波斯人發生了衝突。憑藉着軍事優勢俄國的邊界開始深入高加索。

彼得大帝甚至想滅亡奧斯曼帝國，讓巴爾幹的東正教信徒從異教徒的統治下解放出來，但俄土之間實力尚且均衡，這個目標在當時顯然無法實現，所以彼得大帝只好將征服奧斯曼土耳其，奪回君士坦丁堡作為遺訓留給了他的繼任者。

▲俄國在大北方戰爭中取得的領土（紅色區域）

1676-1739年間爆發的四次俄土戰爭兩國互有勝負，俄國在波羅的海急速擴張勢力，但在黑海卻始終無法取得實質性進展。好不容易控制的亞速夫依然處於奧斯曼帝國的重重封鎖之下。形成這種局面的原因就是此時的俄國國力正處於上升發展期，還無法對奧斯曼帝國形成壓頂之勢，但這種情況必定會隨着俄土兩國國力的此消彼長髮生根本性轉變。

二、虛弱的黑海“看門人”

進入17世紀後奧斯曼帝國境內民族起義迭起，而歷任蘇丹大都內事不修，曾經強大的帝國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

▲葉卡捷琳娜二世

俄國在葉卡捷琳娜二世登上沙皇寶座後再次加快了擴張的步伐。女皇先是在西部鄰國波蘭境內擴張俄國的影響力，為日後瓜分波蘭奠定基礎，同時她積極謀求獲得黑海出海口。

1768年夏，波蘭爆發了反對俄國的起義。一部分起義軍由於無力對抗俄國的鎮壓就逃到了鄰近的奧斯曼帝國境內。俄軍以追捕起義者為名，直接殺入了土境內。沙俄的行為激怒土方，在道歉要求被沙俄拒絕後，奧斯曼帝國向俄國宣戰了。

此時的俄軍在經歷過彼得大帝改革後，戰鬥力有了顯著提升。除了軍事力量以外，俄國更是在綜合國力上超越了奧斯曼土耳其。

▲彼得大帝時期的俄國版圖

戰爭甫一爆發，俄軍在黑海和高加索兩個方向發起了凌厲的攻勢。土軍連吃敗仗被迫在1774年同俄國求和，葉卡捷琳娜本想乘勝南下，但恰逢俄國國內爆發農民起義，女皇被迫接受了土方的求和。雙方在土境內的庫楚克開納吉村簽訂了停戰條約。條約規定附屬於奧斯曼帝國的克里米亞汗國獲得獨立（轉變成俄國的附庸），俄國在高加索和烏克蘭西部割取了奧斯曼帝國的一部分領土。

該條約不僅使俄國獲得了南方出海口，俄國的商船也被允許在黑海自由航行，甚至俄國還在奧斯曼土耳其首都修建一座東正教堂並派俄國代表管轄，這就為日後俄國干預土耳其內政埋下了伏筆。

▲戰後的黑海、高加索勢力劃分

1783年，俄國將克里米亞汗國吞併並加速黑海北岸的軍事化，同時俄國多次粗暴干涉奧斯曼帝國的內政。俄國的軍事壓力與挑釁讓土耳其人忍無可忍，遂在英國的支持下發動了對俄戰爭準備一雪前恥。但由於俄土間實力差距的拉大，奧斯曼帝國無力戰勝俄國，在遭到俄軍的沉重打擊后土方被迫再次求和。

俄土雙方於1792年簽訂了《雅西條約》，奧斯曼帝國承認俄國對克里米亞汗國的吞併並且割讓部分比薩拉比亞地區給俄國。這進一步鞏固了俄國在黑海的陣地，為其深入巴爾幹奠定了基礎。

▲《雅西條約》規定的奧斯曼帝國割讓區

葉卡捷琳娜女皇在位時發生的兩場俄土戰爭都以俄國的全面勝利而告終，俄國通過武力吞併了黑海沿岸原屬於土耳其的大片領土，使得俄土間在黑海的力量對比發生了徹底改變。而奧斯曼土耳其連續兩次戰敗後，實力不斷被削減。隨着國勢江河日下，如何處理奧斯曼土耳其的“東方問題”也衍生出來，列強們生怕錯過了瓜分土耳其領土的機會，在此情況下俄國也會延續其對土的戰爭政策。

1806-1812年、1828-1829年，俄國又先後發動第7、第8次對土戰爭，俄國在黑海和高加索的優勢進一步擴大；而戰敗的奧斯曼土耳其不僅割地賠款，更使其國內各民族離心勢力加劇，面臨着分崩離析的困境。危機之中的土耳其被迫開始了現代化進程並由此進入了“坦志麥特時期”（土耳其語：重組）。

▲推動奧斯曼帝國現代化的阿卜杜勒邁吉德一世蘇丹

奧斯曼帝國模仿西方裝備了一支現代化的軍隊，建立了現代化的行政系統，且不再以宗教信仰作為評判臣民身份的標準，意圖將更多的非穆斯林人口融入帝國的社會之中。可改革還未結束，俄土關係再生齟齬。

1853年，奧斯曼土耳其將其治下基督教聖地伯利恆的一座教堂管理權交給了天主教徒，這引發了東正教徒的不滿。作為東正教徒的保護人，沙皇尼古拉一世要求恢復東正教會對聖地的管轄權，在被土方拒絕後俄軍殺進了土耳其境內。

▲塞瓦斯托波爾圍城戰

自1815年拿破崙帝國瓦解後，俄國一直是歐洲大陸上軍事實力最強大的國家，英國不斷試圖打壓俄國的勢力；法國也希望通過打擊俄國來重現往日歐陸強國的榮光。

英法兩國一拍即合遂出動大軍支援土耳其，這是歷次俄土戰爭中規模最大的一次，雙方約140萬人在克里米亞戰場上展開了廝殺。由於軍事技術的落後以及財政的枯竭，沙俄最終戰敗投降。

戰後簽訂的《巴黎和約》讓俄國此前一個多世紀的努力付諸東流，俄國黑海艦隊被裁撤，黑海完全中立化。經此一戰俄國元氣大傷，失去了它對巴爾幹的控制權和處理土耳其問題的主導權。

但是擴張成性的俄國人絕不會就此罷休，通過戰爭也讓俄國人認清了自己在列強隊伍中落後的現實，新任沙皇亞歷山大二世廢除了農奴制並將擴張矛頭對準了中國和中亞，但隨着俄國實力的恢復以及歐洲政治格局的變換，俄國遲早要打破《巴黎和約》的桎梏再次掀起對土戰爭。

三、泛斯拉夫主義 vs 泛伊斯蘭主義

奧斯曼帝國統治下的巴爾幹半島上生活着大量的塞爾維亞族、保加利亞族等南部斯拉夫人，他們與出身東斯拉夫的俄羅斯人同屬斯拉夫人大家族，信仰東正教。這些民族本都有自己的民族國家，在15-17世紀奧斯曼帝國的擴張中被土耳其人吞併。但作為異教統治者的奧斯曼土耳其並不被斯拉夫民族所接受。

▲巴爾幹半島民族分佈

19世紀70年代，俄國逐漸擺脱了《巴黎和約》對它的限制，它看準了奧斯曼帝國境內風起雲湧的民族獨立運動，以支援斯拉夫兄弟民族獲得獨立為藉口，披着“泛斯拉夫主義”的外衣於1877年再次發動了對土戰爭。

戰爭依然在巴爾幹和高加索兩個戰場同時展開，俄軍長驅直入，巴爾幹的南部斯拉夫各族也紛紛響應，俄軍很快就在巴爾幹半島上取得決定性勝利，兵鋒直抵君士坦丁堡城下。俄國乘勢逼迫奧斯曼帝國簽訂城下之盟，企圖在巴爾幹建立受俄國控制的大保加利亞並讓土方賠償2.1億盧布。

俄國的要求如果全部實現，勢必會造成奧斯曼土耳其在巴爾幹統治的瓦解，俄國實力會再度膨脹進而控制巴爾幹，這一切顯然是其他歐洲列強不願意看到的。

而巴爾幹的南部斯拉夫各族也看出了俄國“泛斯拉夫主義”下的真實嘴臉，他們不甘心成為俄國人手中的提線木偶，塞爾維亞的攝政布拉日那維奇就曾向奧匈帝國尋求過軍事援助，企圖擺脱俄國人的掌控。於是英、德、奧等國開始介入，俄國被迫參加在柏林召開的會議商討對土和約內容。

▲《柏林條約》對巴爾幹半島的領土劃分

最終經過列強互相妥協的《柏林條約》取代了原來俄國人提出的條約，獲得獨立的保加利亞的面積被大大縮減，俄國人在巴爾幹的勢力擴張受到打壓；波黑地區轉交奧匈帝國控制，而土耳其人則保留了對剩餘巴爾幹領土的控制。

第八次俄土戰爭是泛斯拉夫主義高潮的標誌，但俄國打着泛斯拉夫主義旗號，行的確是擴張之實。與其説是為斯拉夫兄弟民族謀求獨立地位，不如説是為了自己的霸權利益而戰。此後的泛斯拉夫主義逐步陷入低潮，但受戰爭影響的巴爾幹卻變成了歐洲的火藥桶，並在1914年引燃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火。

▲一戰歐洲戰場形勢

一戰爆發後，俄土由於分屬不同陣營再次兵戎相見。土軍依然延續了敗多勝少的戰爭頹勢，但1917年俄國10月革命的爆發，新生的蘇俄選擇退出戰爭，不過同盟國陣營已實力不支，奧斯曼帝國還是無法避免戰敗的命運。

一戰結束後，以恩維爾.帕夏為代表的一些奧斯曼土耳其官員來到了中亞，他們在這裏鼓動並參與領導了當地的“巴斯瑪奇運動”，旨在使當地的穆斯林區域脱離蘇俄統治並建立伊斯蘭國家。

▲恩維爾帕夏，1913年通過政變躋身奧斯曼帝國決策層

由於奧斯曼土耳其在伊斯蘭世界的領袖地位，這批來到中亞的奧斯曼土耳其前軍政官員在運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給蘇俄製造了不小的麻煩。可當蘇俄紅軍逐漸在國內戰爭中掌握主導權後，巴斯瑪奇運動受到紅軍的沉重打擊。恩維爾帕夏等人先後被擊斃，泛伊斯蘭主義影響下的巴斯瑪奇運動最終歸於沉寂。

一戰使奧斯曼土耳其與沙俄兩大帝國相繼滅亡，脱胎於兩大帝國的土耳其共和國與蘇聯在戰後恢復了外交關係。但隨着冷戰的開始，土耳其加入北約直接成為了對抗蘇聯的最前沿，美國甚至在土耳其部署有核武器。上世紀70年代土耳其與希臘圍繞着“塞浦路斯問題”爆發衝突，而蘇聯選擇支持土耳其讓蘇土關係趨於緩和，兩國關係自一戰至冷戰結束經歷了對峙、親密、摩擦、回暖的不同發展階段。

▲冷戰前線的土耳其

進入21世紀後，隨着實力的恢復俄羅斯開始謀求重塑大國地位，格魯吉亞戰爭、克里米亞公投入俄都顯示了俄羅斯在黑海的雄心，而土耳其也在“新奧斯曼主義”的影響下積極謀求擴張地區影響力，這一切都催生着俄土間的新一輪地緣衝突。

▲敍利亞境內的俄軍與土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