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粵語足球解説,到底發生過什麼事?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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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萬人的市場不輕言衰落。
文|羅冉峯
2024/25歐洲足球賽季進入尾聲。歐足聯三大杯賽決賽打響之際,愛奇藝體育足球評論員陳文森,終於結束漫長的“孤軍奮戰”之旅。
一直以“單口”形式為愛奇藝體育提供粵語足球解説服務的陳文森,在歐聯杯決賽托特納姆熱刺對曼聯、歐協聯決賽皇家貝蒂斯對切爾西,分別喜迎“新搭檔”——廣東地區另外兩位知名足球評論員陳凱冬、陸毅雋。
重頭戲歐洲冠軍聯賽決賽,巴黎聖日耳曼5:0秋風掃落葉擊敗國際米蘭,“大巴黎”終於加冕歐冠首冠。這場譜寫新冠軍名錄之戰,陳文森請到了在粵語受眾地區廣受喜愛的老牌評論員何輝共同解説見證。
三位粵語體育名嘴賽季末亮相愛奇藝體育、與陳文森攜手,帶來“述”與“評”兼顧的“雙口”解説,令喜歡粵語足球解説的球迷一時奔走相告。2024/25賽季,球迷在主流版權平台上欣賞到“雙口”粵語足球解説節目的機會十分稀缺,甚至覺察到粵語評論員班底的整體縮減,關於粵語足球解説市場“衰落”的論調悄然浮現。幾位名嘴通過聯袂解説季終三大高潮戰,要為粵語足球解説的生命力、影響力正名。

削減團隊
根據不完全統計,全球粵語人口多達1.2億,其中廣東省內有6000多萬人説粵語。但現在開始有人認為,這6000多萬人已經支撐不起一個粵語足球受眾市場。
其中所謂“蛛絲馬跡”來自賽事版權平台的粵語評論員團隊變化。2024/25賽季上半程,陳凱冬、陸毅雋、何輝等仍有為愛奇藝體育提供足球賽事解説服務。踏入2025年,粵語評論員中卻只剩下身為簽約員工的陳文森繼續亮相愛奇藝體育。
陳凱冬的正職是廣東廣播電視台體育頻道的主持人。陸毅雋通過廣州電台辦的主持比賽進入體育傳媒行業,後曾加入中央電視台體育頻道《天下足球》節目組,目前是自由職業者身份。
三人中以何輝最為資深。他是前香港足球代表隊球員,退役後通過為ESPN STAR Sports(ESS)解説足球賽事而為廣東和香港球迷所熟悉,以擅長分析球員動作及意圖、預測賽事進程而著稱。離開ESS後,何輝長期在廣東體育頻道擔任解説嘉賓的同時,也兼顧香港無線電視台、now寬頻電視等平台的體育評論嘉賓工作。除了足球之外,何輝涉獵項目甚廣,在不同的節目或場合中展示了在網球、高爾夫、籃球、賽車、乒乓球等項目的專業認知乃至運動水平(如擁有賽車駕駛執照)。在解説2004、2008、2012三屆奧運會的過程中,他以“全能姿態”幾乎覆蓋了所有比賽項目。

愛奇藝體育三大杯決賽均有粵語雙口解説
圖:愛奇藝體育
三人入行體育傳媒時長都超過20年,也都在粵語足球解説界留下過深刻印記。陳凱冬、何輝以在電視台“講波”(粵語“説球”的意思)為主,陸毅雋則主要通過電台“開咪”(粵語“開播”的意思)。而隨着國內體育版權開始從電視台遷移向互聯網平台,陳凱冬、何輝、陸毅雋以及更多粵語足球評論員開始大範圍跨界,新英體育(即愛奇藝體育前身)、新浪體育、樂視體育、騰訊體育、PP體育、愛奇藝體育、咪咕體育都出現過他們的身影。
不過2025年,互聯網平台給到的機會大大減少。兩大歐洲足球賽事版權方當中,愛奇藝體育的粵語解説班底剩下陳文森,咪咕體育則在整個賽季裏只有前ESS評論員江忠德擔綱。
互聯網平台亮相機會減少,傳統渠道更難露面。2024/25賽季,歐洲五大聯賽當中,廣東體育頻道僅每週提供一場德甲轉播,而且採用普通話解説。只有中甲等國內賽事期間,球迷能通過“公仔箱”(粵語“電視”的意思)觀看粵語足球直播節目。
至此,從外部球迷羣體到內部體育媒體圈子,都冒出了“粵語式微”的討論聲音。曾經如日中天的粵語足球直播,似乎與球迷漸行漸遠。

黃金十年
粵語足球直播市場的巔峯期主要在2004年至2014年十年期間。2004年起,廣東的地方電視台開始使用本地主持班底製作粵語足球直播節目,打破了在電視媒介上、主要由中國香港背景出身的評論員提供粵語解説服務的慣例。粵港評論員各有所長,更有深度互動合作,形成粵語解説界名嘴薈萃的熱鬧景象。
當時廣東球迷收看粵語足球直播的渠道,主要是廣東電視台體育頻道。廣東體育頻道在廣東全省落地,擁有天然的覆蓋面優勢,帶動收視率提升。解説團隊前後有陳維聰、陳寧、羅海文、陳凱冬等主持人擔綱,以及雲集何輝、江忠德、前中國國腳陳熙榮、廣東足球名宿陳亦明、首位執法世界盃決賽周的華人陳譚新等嘉賓。如今的中文解説標誌性人物詹俊,“黃金十年”期間也曾在國際大賽期間“歸家”(詹俊早年通過廣東電視台體育部進入體育媒體行業),在廣東體育頻道以粵語解説賽事。
對於廣東省會廣州的球迷來説,收看粵語足球直播的另一個重要渠道是廣州電視台競賽頻道。廣州競賽頻道作為市級電視台的頻道,覆蓋地域相對不如廣東體育頻道,但是憑藉解説團隊的專業水準,也在廣州市場鎖定一定份額。主要主持人有鍾毅、陳曦,嘉賓團隊包括前ESS主持人丁偉傑、前中國國腳趙達裕、前廣州太陽神球員袁俊暉等。
另有一個覆蓋全省的粵語足球直播觀看渠道是中國香港的電視台。彼時香港有兩套粵語頻道在廣東省內正式落地——無線電視台的翡翠台以及亞洲電視台的本港台。作為綜合娛樂頻道,翡翠台與本港台均有不定期製作足球直播節目,包括世界盃、奧運會足球項目,以及一些歐洲盃賽、中小聯賽。像林尚義、何靜江、徐家樂、鍾志光、馬啓仁等主持人都通過香港的電視台為廣東球迷所認識。另外香港電視台的娛樂化程度高,因此世界盃等大賽除了有專業體育主持和嘉賓參與解説之外,還會有眾多演藝界人士加入節目,包括曾志偉、陳百祥、李克勤、羅家英、黃日華等。

黃金十年,粵語圈子誕生多少體育名嘴
圖:Unsplash
“黃金十年”粵語足球評論員的百花齊放,不侷限於電視台,地方電台也人才濟濟。電台的解説對象以本地賽事為主,例如男足廣州隊參加的中超、中甲、亞冠聯賽,女足廣東隊參加的女超聯賽,以及省港杯等每年一度的地方賽事。世界盃、歐洲盃等大賽期間也會有部分電台製作深夜賽事直播節目。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主持有廣東電台的謝亮、馬毅等,廣州電台的張達斌、邱濤、李沛聰、陸毅雋等,佛山電台的郭偉民、陳廣鋭、麥礦年等。
單從解説節目渠道之多、評論員數量之眾,就可以看出鼎盛期的粵語足球直播市場的龐大。還有更多細節折射出粵語足球直播的商業價值。例如節目人員規模方面,廣東地區電視台的粵語足球直播節目經常大搞“人海戰術”。普通一場歐洲聯賽賽事轉播,往往都採取“2+2”(兩名主持人+兩名嘉賓)的人員配置,這種人力投入程度在普通話足球直播節目中甚為少見。廣東體育頻道還曾在世界盃等大賽期間,邀請到曾志偉等演藝明星擔任客席嘉賓。這説明在市場的充分支持下,組建大型主持團隊不在話下。
更具代表性的是電視台的版權完整性。鼎盛期的廣東體育頻道擁有英超、西甲、歐冠、世界盃、歐洲盃等賽事的版權,這既與當年買版權不必大舉“燒錢”有關,也有賴於賽事節目的高收視率、高廣告收入。事實上,廣東體育頻道不但足球賽事版權比較完整,而且對其他項目的賽事也有全面覆蓋,從而讓“體育頻道”名副其實。例如籃球評論員吳嘉驊、朱立宇、魯力、翁金驊,賽車評論員張海寧等,也通過廣東體育頻道的相應項目直播節目而廣為廣東體育迷所熟悉。
這整體形成一種良性循環:良好的收入預期支持電視台調撥充足預算,鞏固版權投入、人才儲備及其他方面的產品打磨;而優質產品持續吸引觀眾,反過來幫助電視台保持營收勢頭。以“黃金十年”時的視角來看,粵語足球直播節目的商業邏輯似乎已建構得十分穩固。

版權變革
但時代的變革悄然而至。
“黃金十年”末期,變革苗頭已經浮現。2013年,新英體育在互聯網端推出英超付費點播,是一個如今看來耐人尋味的節點。新英體育並非首家在中國大陸嘗試付費體育直播的平台,也不是首家在中國大陸提供互聯網付費體育直播的平台。然而,它是中國大陸首家通過獨家版權優勢推出互聯網付費直播的平台。
新英體育創立於2010年,是2010/11至2012/13賽季英超的中國大陸獨家版權方。這三年裏,新英體育主要通過將版權分銷給其他電視台、互聯網平台來變現。但2013/14賽季起,新英體育再拿下連續六個賽季的英超獨家版權,這時候新英體育開始運營自家的直播平台,以互聯網為主要輸出渠道。
國內足球版權市場的“互聯網時代”,自此開啓。
更大的時代變革,是2014年《關於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政策出台後,大量資本湧入體育行業。其中版權市場迎來起飛,以互聯網平台為主要代表的投資方,將足球賽事的版權費用一下子提高到“N年N億”的驚人水平。以英超為例,2015年新英體育向新浪、騰訊、樂視分銷英超版權的價格,達到1800萬美元,摺合人民幣過億元。
互聯網平台背靠資本熱錢,在版權市場高歌猛進。電視台卻一下子被掃入“傳統媒體”的分類,在講究投入產出比考量的經典運營模式下,開始對承擔賽事版權感到吃力。再加上互聯網平台往往以“獨家”名義獲取版權,電視台有時甚至無法獲得版權方分銷。逐漸地,電視台的賽事資源相繼流失。
“體育頻道”的體育賽事不夠多了,觀眾開始“熄機”(粵語“關電視”的意思)。

國外也出現觀眾從電視轉移到互聯網的“剪線”趨勢
圖:Kinkead Tech
因此,被稱為“中國體育產業元年”的2015年,是“體育頻道”模式由盛轉衰的轉折點。
“體育頻道”的主持人們倒沒有馬上迎來生涯危機,反而增加了到互聯網平台跨界的機會。而且不像電視台在某一時段只能播放一場賽事,互聯網平台可以同時段播放多場賽事,提供了更多評論員崗位。因此從電視台、電台到平面媒體,都有從業者加入到互聯網解説行列。例如長期以電台主持為主業、目前服務於中央廣播電視總枱大灣區之聲的譚奇川,就是自2017年起開始參與互聯網解説,近年也通過“姐妹平台”的便利為央視頻進行過英超粵語解説。
“因為都是與觀眾一起看着畫面解説比賽,電視台解説與互聯網解説無論從解説風格還是解説前的準備工作來説,都沒有什麼差別。”自1998年開始服務於ESS的何輝與體育大生意交流時説。對於他這類老牌評論員來説,轉投互聯網平台無需實質意義上的適應,切換平台的體驗,跟他曾經往返廣東和香港為不同平台解説賽事一致。陳凱冬、陸毅雋則認為互聯網解説可以在主持與網友互動方面,挖掘出有別於電視解説只有評論員單向輸出的新玩法。
互聯網平台同時還起到培養新人的作用。陳文森就是通過PP體育主辦的《足球解説大會》成名,最終正式入行“講波”(粵語“解説球賽”的意思)界。“我曾經服務於清遠電台,但是更多的是扮演節目主持人角色,播報、評點體育新聞之類。《足球解説大會》之後,我才真正有機會做賽事解説。”陳文森向體育大生意回憶道。

系統困境
2015-2025,下一個十年間,又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令人擔憂起粵語足球直播節目的未來?
傳統媒體的發展困境、付費體育市場的開拓緩慢以及粵語文化影響力的消減,是被議論得最多的三個影響因素。
傳統媒體的發展困境是全國乃至全球傳媒行業近年面臨的顯著挑戰。移動互利網的崛起為大眾提供了更便捷地接入更豐富信息的渠道,從而改變了大眾的信息接收乃至日常娛樂習慣。社交網絡或其他類型的移動APP抓住了更多用户,大眾使用電視台、電台、報紙、雜誌等媒體形式的比例和時長不斷降低。
其中在體育節目方面,電視台、電台均面臨觀眾流失、收入鋭減的挑戰。尤其是對電視台來説,版權費用相應增加,造成電視台日益無力承擔版權成本,體育直播節目漸趨匱乏。
近一年來,廣東地區兩宗電視台、電台停播事件,折射着傳統媒體的當下不安。首先是2024年11月,廣州競賽頻道停播、併入廣州南國都市4K超高清頻道,廣州地區兩大專業體育頻道折損其一。然後是2025年2月,被譽為“廣東廣播界黃埔軍校”的佛山電台,關停音樂頻道、三水頻道、高明頻道三套頻道,其中千色頻道曾是佛山電台的王牌頻道,其停播引起海量聽眾大規模留言懷念。

佛山電台音樂頻道停播的消息引發大量互動
圖:小紅書
電視台、電台在媒體變革浪潮中感到寒意,粵語足球直播節目也正在失去曾經最重要的展示平台。而其向互聯網平台遷移的轉型努力,則因為另一項市場因素而遭遇阻滯——付費體育市場開拓艱難。
不同於電視台以廣告商承擔成本、觀眾免費觀賽為主的商業模式,互聯網平台投資體育版權,其目的是開拓付費體育用户。歐美地區付費體育電視台的成功,令國內電視台也早有開拓付費體育觀賽的嘗試,其中最激進的是2007/08賽季英超聯賽全部賽事放置在天盛足球頻道播放。不過月費168元的方案遭到球迷抵制,一個賽季後英超就恢復部分免費轉播。
之後跟進入場的互聯網平台,在付費嘗試方面比較謹慎,通過單場點播、球隊通、包月、包年等多種模式去撬動用户付費習慣。經過十餘年的市場培育,的確形成了球迷整體不再明顯抗拒付費觀賽的氛圍。然而,與高昂的版權成本相比,用户付費的收入相對而言體量單薄。
以英超為例,目前中國大陸英超版權由愛奇藝體育所投得,單賽季版權費用約3000萬美元,摺合人民幣超過2億元。按足球會員月卡19元來算,愛奇藝體育需要每年超過1100萬人次購買過月卡,才能抵消英超版權費用。加上其他賽事的版權投入以及製作成本、人員成本,理想用户規模需要更高水平。
儘管互聯網平台在版權投入方面的聲勢超過傳統媒體,但是仍要算一筆合理的投入產出賬。體育大生意與陳文森、陳凱冬交流時,兩人未明確透露其服務的平台調整粵語足球直播節目製作體量的原因。陸毅雋則作了一番“近未來猜想”:“如果沒有人願意花錢看比賽,這個行業怎麼能健康發展下去呢?也許到某一天,會有某些平台認為既然沒有人訂閲粵語解説節目,就乾脆取消粵語解説的比賽場次。”這個前瞻貼合着不少人的推測:為粵語解説付費的球迷數量不足以支撐起平台收入預期,成為平台削減粵語足球直播節目經費的主因。

港風式微
如果説傳統媒體式微與付費模式受阻是是大市場的整體形勢,粵語受眾收縮則是“地方性問題”。
從歷史沿革來看,粵語足球解説與粵語電影、粵語電視劇、粵語音樂、粵語脱口秀等其他粵語流行文化產品一樣,其在廣東市場的紮根,起初強烈受到中國香港文化輸出的影響。“長老級別”的評論員林尚義、何鑑江、何靜江等,早在20世紀80年代省港杯足球賽奠基的時期就被不少老一輩廣東球迷所認識。新聞播報員也釋出了自身的影響力,例如“足球是圓的”本來是德國傳奇教練赫貝格在1954年世界盃“伯爾尼奇蹟”後的名言,但對粵語地區受眾來説,“波系圓嘅”更多是無線電視播音員伍晃榮的名言。
除了林尚義、伍晃榮等“老行尊”外,啓蒙“80後”“90後”廣東球迷的“ESS天團”也是香港體育界、傳媒界出身。何輝、江忠德、丁偉傑、黃興桂等代表性評論員,因廣東體育頻道與廣州競賽頻道直接使用ESS在新加坡製作的原裝電視信號,而接觸到千萬廣東球迷。後來他們先後直接與廣東媒體機構合作開闢解説生涯新高度,比起林尚義等前輩又有了新的突破。
香港文化對粵語解説市場的影響不僅僅在於評論員的高認可度,更在於其對粵語解説風格的塑造。例如林尚義、何鑑江等人電台出身,因為電台直播節目只有聲音沒有畫面,他們需要儘可能準確地為聽眾描述出球賽畫面。這就形成了粵語解説相對普通話解説——更準確地説是以中央電視台為代表的“北派解説”——來説,更重視描述比賽場面的風格。

電台是足球解説最早的對外輸出媒介
圖:PIXABAY
陳凱冬與陸毅雋還不約而同地提到香港“中英夾雜”説話模式的影響。大量英文詞彙被引入到粵語足球術語譜系當中,例如單是觸球動作就有“Chip”(挑射、挑傳)、“Curve”(搓弧線球)、“Bend”(原意同樣是弧線球,但在粵語解説語境下經常用於描述抽射)等單詞。這些動作單詞已經被粵語球迷圈廣泛瞭解、接受和運用。
整體而言,粵語足球解説的範式經過了超過半個世紀的塑造,對廣東的粵語受眾來説有其天然的文化影響力。陳凱冬説:“對從小使用粵語的我來説,粵語解説融入更多的粵語字眼和俚語,肯定是我個人認為更有親切感的解説方式。”他舉例“毒蛇躝草”(貼地射門)一詞,當中既有“躝”(意思為“爬”)這個粵語方言字眼,也有詞語本身凝聚的動態感、畫面感、趣味感。陸毅雋則以“世界波”為例解釋粵語解説術語的認受性,“它的使用甚至已經從粵語解説外溢到普通話解説。”
然而,正如港樂、港產片的文化影響力——尤其是對中國內地受眾的影響力——逐漸退熱,粵語足球解説也面臨受眾缺乏的危機。有理論認為,這同樣是粵語文化退潮、甚至粵語使用人口減少的結果。中國內地經濟發展一日千里,昔日伴隨着經濟優勢而來的香港文化輸出力也不復當年之勇,粵語文化不再受追捧。而更大規模的人員跨地域流動以及推廣普通話,則導致“00後”廣東人以及更小年紀的廣東孩子,減少使用甚至不説粵語,粵語使用人羣出現“斷層”趨勢。
越來越少人用粵語,自然越來越沒有粵語足球解説的市場——不少人試圖用這套邏輯解釋粵語足球直播節目的日薄西山。

可喜轉機
對於這套邏輯是否成立,何輝持中立態度,陳凱冬則認為存在對事實的過度誤解。
“語言的發展或消亡,是社會變化的自然結果,不以小部分人的努力而改變。”何輝説,“因此我認為,對於粵語人口的變化,不存在關於樂觀或悲觀的判斷。”
陳凱冬則拿出案例,解釋粵語傳承沒有一些人所想象的那麼無力。2025年3月,廣東體育頻道借一個校園體育項目的契機,順便對廣州一所老牌初中的學生進行了一個小範圍隨機話題調查:“你傾向於收看普通話還是粵語的體育賽事解説?”調查結果收到了數十條選擇粵語的反饋,而且理由比較多樣性:有人認為聽起來更生動有趣,有人認為風格更有激情,有人認為語速快、節奏有力。
但最令期待“粵語重生”的人士驚喜的是,更多孩子簡單明瞭地用“母語”“親切”來表達喜歡粵語解説的原因——這些孩子顯然仍然身處於一個高強度的粵語輸出場景之中。

廣州中學生對粵語解説節目的興趣反饋
陳凱冬供圖
無論粵語人口減少是否為偽命題,何輝、陳凱冬一致認為,單就粵語解説市場而言,當前亟待解決的問題是粵語足球直播節目質量不足。“目前的版權方運營總部多是北京、上海,沒有專門的團隊在廣東落地,對粵語足球直播節目製作水平會帶來牽制。”何輝説。陳凱冬舉了一個典型例子:“現在互聯網平台上足球轉播的粵語解説信號,採用遠程製播的模式,最多隻能輸出1080P分辨率的畫質,跟普通話信號的4K或高幀率信號相比,可看性就存在差異。”
令陳文森感到發揮受限的“單口”解説,也是限制粵語足球直播節目質量的因素。“我們都知道歐美體育解説比較主張‘一述一評’的機制,評論員有不同分工。‘單口’很難同時兼顧專業解説中的多項角色,分工明確的‘雙口’甚至更多評論員互動,肯定創造更好的節目評論效果。”陳文森分析道。
無論是遠程製播還是“單口”模式,主要受限於平台的預算調配。要促使粵語足球直播節目質量提升,幾位粵語評論員嘗試分別從“思想工作”和“商業模式”的方向進行拆解。

重塑商機
陸毅雋、陳凱冬提到了節目質量下降的長遠惡果。“作為足球行業從業者,其實大家都感受到,不僅僅是粵語球迷受眾在減少,甚至足球迷羣體本身也在減少,電子競技或者其他娛樂方式在吸引年輕人的注意力。”陸毅雋説,“這種情況下,你提供的產品質量又不夠過硬,你的受眾就進一步萎縮了。”
陳凱冬給出另一個觀察角度。“正如我們調研結果所反映,以及我自己所瞭解,那麼多中學生甚至小學生都有熱切的粵語足球解説需求。如果他們的需求在正規渠道得不到解決,那麼他們就可能會流入到不正規的渠道,例如盜播平台。”

國內外都充斥着侵權網站
圖:Unsplash
提到盜播,何輝直言對部分不受約束的主播“深惡痛絕”。“一些以不雅用語為賣點的主播譁眾取寵,影響惡劣卻又真的可能吸引流量。如果青少年球迷是從小接觸的都是這類內容,他們就會對足球節目、乃至對足球本身形成錯誤認知,這會直接損害我們未來的足球受眾培育。”
事實上,盜播平台確實已經出現過一些球迷耳熟能詳的名嘴。陳凱冬評價道:“説到底,粵語解説依然有市場,甚至我知道有些球迷擁有正規平台的會員,但為了粵語解説反而去看盜播鏈接。既然有市場,但正規渠道不去響應,那就會有更多人前往盜播平台。”他形容,這不是“劣幣驅逐良幣”,而是因缺乏機會而“良幣變成劣幣”。
潛在觀眾流失至盜播平台,無疑是版權方的損失。陳凱冬認為,版權方目前對粵語解説市場的開發思路,還是相對侷限。“其實可以以外包形式交給廣東這邊的專業團隊來運營。版權方相當於向這個團隊分銷了版權並提供基本輸出渠道,收取一定服務費用,承接團隊負責內容製作、團隊搭建,同時擁有自主商業開發的權益,最終自負盈虧。”
據陳凱冬判斷,只要版權方願意嘗試、外包價格又合理,肯定有團隊願意接手。這就改變了互聯網平台粵語足球直播節目的運營邏輯:過去是平台投入成本聘用解説、製作信號,現在“把球踢出去”,通過激發承接團隊的自主經營熱情來營收。“版權方可以獲得保底收入,市場做起來後也有理由要求分成。這樣做粵語解説就變成一項收入來源而不是成本負擔。”
就互聯網平台的具體運營行動而言,平台方無疑對粵語市場仍然存在想象——乃至對不同地方方言市場也有想象。咪咕體育轉播2024/25賽季英超時,還有場次提供滬語及四川話信號。
目前與愛奇藝體育仍有合作合同的陳文森,傾向於通過現有資源去撬動粵語足球直播節目的新發展可能。“三大歐洲盃賽決賽、三組‘雙口’解説,希望最終的呈現質量、直播信號的流量以及賽後的球迷反饋,都能讓大家看到粵語解説的潛力。”陳文森説,“感謝鼕鼕(陳凱冬暱稱)、黑老師(陸毅雋外號)、何輝指導與我站在一起。我們的願望只是集合更多的力量,證明粵語解説的價值。”
**注:**本文封面圖來自Dear Jane歌曲《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