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機襲擊俄戰略機場：對戰局、核穩定以及美國政策變化的影響_風聞

一、地緣政治議程：戰場走向與談判策略

當地時間2025年6月1日，在俄烏第二輪直接和平談判開始前夕，烏克蘭軍方出其不意地動用無人機對俄羅斯境內多座空軍基地發動了大規模襲擊。據烏方聲稱，此次“奇襲”摧毀了4座機場內多達41架俄羅斯軍機，其中包括多架可以攜帶核武器的戰略轟炸機。俄方則辯稱烏克蘭試圖攻擊5座機場但“均被擊退”，不過俄官方通訊社塔斯社也承認至少有2座機場出現了“多架飛機起火”的情況。這意味着無論雙方説法有何出入，烏軍的無人機成功突襲確實對俄軍基地造成了破壞。此事為俄烏衝突未來走向注入了更多的不確定性，引發了各方的持續關注。

從戰場態勢看，這次攻擊可能對俄烏衝突走勢產生多重影響。首先，烏克蘭成功摧毀俄軍戰略打擊力量的事實，客觀上展示了烏克蘭持續進行衝突以及對俄羅斯造成實質性損失的能力，對於持續投資俄烏衝突的各種力量來説，這有助於在一定程度上，或者説，至少在心理層面，對沖俄羅斯在烏東地面戰場達成的成果，為支持烏克蘭繼續進行衝突，至少可以凝聚更多心理上的動力。這些跡象，在簡體中文社交媒體上支持烏克蘭立場賬號的積極情緒反應中，也有比較清晰的體現。

其次，此舉發生在談判前夜，顯然帶有影響談判態勢的意圖。烏克蘭選擇在和談將啓之際展示軍事突破，可能是希望以此增強自身在談判桌上的籌碼。畢竟，一旦俄方意識到後方戰略目標都不再安全，或許會更加嚴肅地對待烏克蘭的訴求，不敢掉以輕心。在一定程度上，烏克蘭是在以非常規戰果向俄方施壓，表明即使在地面戰場相持不下的情況下，它依然有能力給俄方帶來意料之外的痛苦。這一點可能促使俄羅斯在談判中考慮讓步，以避免日後遭受更嚴重的襲擊。這構成了某種非對稱博弈的特徵，至少在理論上是如此。至於最終達成的效果如何，當然還是要看俄羅斯方面的反應。

但反過來説，此舉也可能讓談判前景更加複雜。俄方對於本土縱深遭到攻擊勢必引發激進民族主義情緒的強烈反應，國內要求報復的呼聲高漲。事實上，在俄政府正式回應之前，俄國內有影響力的軍事博主和記者已將此次襲擊形容為“俄羅斯的珍珠港事件”，呼籲政府採取強硬報復措施。有博主直言：“我們希望（俄方）的反應能和美國對珍珠港襲擊的回應一樣，甚至更嚴厲”。如此激烈的輿論壓力下，普京政府在和談中的立場反而可能更趨強硬，至少在表面上不會示弱。此外，烏克蘭在談判前發動襲擊，也可能被俄方解讀為缺乏誠意，進而對談判氣氛造成負面影響。總之，這場無人機奇襲為本已艱難的和平對話增添了新的變數：它一方面展示了烏克蘭的決心和能力，可能迫使俄方嚴肅談判，另一方面又刺激了俄方的強硬情緒，給和談前景蒙上陰影。

二、軍備控制與戰略穩定議程：新型威脅下的核風險

除了對戰局的直接影響，這次無人機襲擊在軍備控制和戰略穩定層面樹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先例：首次有國家利用民用改裝的無人機打擊一國的戰略核載具。以往，無人機在俄烏衝突中多用於戰術打擊或騷擾，但“用無人機打擊敵方戰略核載具，在人類軍事史上還是第一次”。這意味着核大國引以為傲的“三位一體”戰略威懾力量——例如戰略轟炸機，在“小小無人機”面前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脆弱性。值得注意的是，本次烏軍使用的是改裝後的第一人稱視角（FPV）無人機等廉價裝備，展現出了驚人的非對稱收益潛力。

這種利用民用改裝裝備實施戰略打擊的先例，對傳統的戰略穩定框架構成衝擊。冷戰以來，核大國間形成了某種默契和紅線：各方儘量避免直接打擊對方本土的戰略核力量，以防引發不可控的核升級。非核國家，對此也缺乏有效的非對稱打擊能力。然而烏克蘭作為非核國家，此番卻在大戰中突破這一禁忌，用非常規手段攻擊了核大國的戰略目標。這是否打破了原有的戰略穩定框架？從結果看，無人機襲擊雖然規模有限，但象徵意義極強，更加具有挑戰性的是，複製此類襲擊的技術門檻不高，要進行管制的難點，在於國內治理能力與能力體系，這是俄羅斯的戰略弱點，同時，也是美西方國家共有的戰略弱點。若此例一開，其他地區的衝突中弱勢一方是否也會效仿，通過廉價無人機或網絡攻擊等手段瞄準承擔主要仇恨情緒的域外國家的關鍵戰略設施，就開始考驗傳統軍控協議，因為此類協議構建能力和能力體系中，很難涵蓋這類新興威脅，商用無人機、改裝部件等往往不在管制之列。如何消除此類風險，預期會成為後續發展中一個值得觀察的關鍵議題。

三、國內政治議程：美國戰略轉向與烏克蘭的抉擇

這場精心策劃的無人機奇襲背後，也折射出美烏雙方策略和政治博弈的演變。首先值得注意的是，此次代號“蛛網”的行動據稱籌劃了一年半之久，也就是説其立項和準備過程貫穿了拜登政府執政後期。拜登政府國家安全團隊（坊間稱之為沙利文主導的“老虎隊”）在俄烏衝突中採取了一系列非對稱遏制戰略舉措，其核心思路是：賦能烏克蘭以非常規手段對俄本土施加壓力，以此對沖烏軍在常規戰場的劣勢，並促使俄方回到談判桌。美國對烏援助最初謹慎有餘，曾一度禁止烏軍使用美製武器打擊俄境內目標，以免刺激俄方升級衝突。但隨着戰事延宕，美方態度逐步放開。從提供遠程火箭炮HIMARS到後來援助射程更遠的“海馬斯”導彈，再到2024年下旬默認烏軍使用美製ATACMS戰術導彈打擊俄境內機場，華盛頓事實上默許並協助了烏克蘭對俄本土發動有限攻擊。此次無人機大襲擊，同樣被視為拜登政府時期戰略思路的延續——雖然美方未公開承認參與，但美國長期以來對烏克蘭無人機項目的投資支持和情報共享是有目共睹的，這為烏軍實施如此大膽的遠程滲透打擊奠定了基礎。

從某種程度上來説，如果現在執政的仍然是拜登-哈里斯政府的延續，那麼此次襲擊，或許真的可以發揮促成俄烏衝突變化的關鍵：烏克蘭證明了非對稱打擊俄羅斯的能力，美國持續施壓，要求俄羅斯用放棄被佔領土來交換烏克蘭放棄對俄羅斯本土進行打擊的行動，比較符合老虎隊們的偏好與認知。

然而，美國於2024年底的大選結果造成了戲劇性的變化：給莫斯科的驚喜，變成了更像是給白宮新主人埋下的雷：相比對俄羅斯造成的實質性傷害，烏克蘭無人機襲擊更像是給本屆美國政府的迎頭一擊，甚至可以理解為澤連斯基在白宮那次遭遇之後的某種實質性的報復。襲擊時間就放在第二輪和談啓動之前，實事求是的説，從中反映出的烏克蘭對美國新政策的不信任和抗拒，是顯而易見的。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基輔對華盛頓的一次攤牌：如果繼續壓烏克蘭作出實質性讓步，以滿足白宮對於俄烏衝突解決的進程安排，那麼烏克蘭就會採取更多的行動，刺激俄羅斯的底線，迫使局勢升級，而非緩和。有華爾街日報的分析指出，烏克蘭此舉意在把美國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拜登政府時期的軌道上，迫使華盛頓重新審視對烏政策。從短期看，烏克蘭的強硬姿態進一步打亂了特朗普政府原先設想的快速和談節奏。

從美國國內政治來看，這次襲擊令特朗普政府陷入兩難。一方面，特朗普上台時承諾儘快結束衝突，如今戰事因烏方行動升級，使他的和平調解者形象受到挑戰；另一方面，如果美國對此表示強烈反對或削減對烏援助，可能被解讀為向俄羅斯屈服，激起國會兩黨尤其是共和黨內鷹派的不滿。拜登時期堅持“儘可能削弱俄羅斯”的官員和議員們，勢必會以此次烏軍戰果為例，論證烏克蘭仍然是一個值得投資的對象，繼而主張繼續對烏克蘭強力支持，避免過早讓步。這種國內政治的博弈，正是烏克蘭希望看到的效果：通過突出俄軍的脆弱和烏軍的潛力，來動搖美國迅速妥協收場的念頭。

當然，最終的結果，還是要看特朗普政府的選擇，如果華盛頓依舊執意迫使烏克蘭接受和解方案，烏方可能陷入“進退兩難”——不接受則可能失去外援，接受又意味着難以服眾的讓步。如果堅持發動更多類似襲擊，並繼續擴大襲擊目標，那麼俄烏衝突未來的走向，將面臨更多的衝擊和挑戰。

總之，烏克蘭此次和平談判前夕發動的大規模無人機襲擊，已經產生了比較複雜的影響：在地緣軍事上影響了衝突態勢和談判力矩，在戰略穩定上開創了以非常規手段觸碰核大國底線的先例，迫使各方重新思考新時期戰略穩定的保障機制，在國內政治上則可能誘發美國相關政策選項的新一輪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