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印度碼農冒充AI，這家公司騙了32億_風聞

一家企業，是如何通過詐騙式AI把估值幹到15億美元的？

這位印度老哥給出了答案。對外宣稱AI編程，讓軟件開發“像點披薩一樣簡單”，而內部全人工，無智能，而躲在AI後面的，實際上是700位印度碼農。

他就是Builder.ai創始人Sachin Dev Duggal，上個月，一則破產公告讓這個長達八年的騙局浮出水面。

這八年時間裏，Builder.ai依靠精心編織的騙局，拿下了超過4.5億美元的投資，公司估值高達15億美元，甚至還拉來微軟給他們站台。

01  Builder.ai  踩上時代紅利騙歸騙，但有一説一，這位Duggal印度老哥是真有點遠見在身上的。

Sachin Dev Duggal

早在2016年，公眾對 AI 的認知八字還沒一撇，Duggal 就成立了Builder.ai的前身Engineer.ai，號稱能讓 AI 代替程序員寫代碼，開發程序。

Duggal 是這樣形容自家的產品“Builder”的：如果沒任何代碼經驗的人，想要一個網站或者一款應用程序，可以直接告訴“Builder”你的需求，它就能在後台通過組合各種有特定功能的代碼塊來達到你想要的效果，其中有 60% 都是AI生成。

即便是個門外漢，也能憑藉這個平台開發程序，根本不用從頭編寫。而且 Builder.ai 還對外宣稱的軟件開發成本，只有普通軟件開發的十分之一。

雖然説到底它就是一家外包公司，給有軟件開發需求的企業提供服務。但它最大的賣點，就是把軟件開發的門檻拉到了普通人也能夠到的高度。

現在再回頭去看，用自然語言生成代碼，還有成本低、速度快的BUFF，這個 AI 編程的概念在當時可以稱得上是“遙遙領先”，甚至有點“革命性”。而彼時，距離橫空出世的ChatGPT還有6年。

順理成章，這個頗有遠見的概念很快就吸引到了投資者。

2018年，Builder.ai A輪融資獲得2950萬美元，領投的是軟銀專門負責人工智能的 Deepcore ，還有 Lakestar Ventures 和 Jungle Ventures 。

其中，Jungle Ventures 聯合創始人 Amit Anand 還把 Builder 和 iPhone 放在一起比較。

甚至英國國際貿易大臣也公開表示，正是因為有Builder.ai，英國那年獲得的科技風險投資，超過了德國、法國、西班牙的總和。

圖源：Builder.ai

拿到投資後，Builder.ai 也沒閒着，還想着繼續把蛋糕做大做強。

緊接着在2021年，它推出了世界上第一位AI產品經理“娜塔莎（Natasha）”，號稱能自動生成80%的代碼，只需要把需求描述出來就行。

聽着是不是很耳熟，跟這兩年大熱的 AI Agent 如出一轍，也難怪娜塔莎剛一面世，就迅速在科技圈名聲大噪。同年，Builder.ai 還順利完成了 B 輪融資，拿到了6550萬美元，總融資達到1.95億美元。

領投的 Insight Partners 合夥人公開稱讚，Builder 在開發應用上“失敗率幾乎為0”。

接下來這一年，ChatGPT 橫空出世，生成式 AI 正式進入大眾視野，AI真正意義上火了。

憑藉突如其來的AI熱度，Builder.ai 也扶搖直上。在2022年和2023年相繼完成C輪、D輪融資，分別拿到 1 億美元和 2.5 億美元。

甚至把微軟都吸引過來，對其進行了戰略性投資，至於投進去多少，沒公開，但據 Builder.ai自己説是“數額巨大”。

另外，微軟還把Builder.ai集成到了自己的服務器上，副總裁還親自站台，公開表示：“Builder.ai 正在創造一個全新的類別，讓每個人都能開發應用”。

正是如日中天的階段，科技圈、投資人也都在期待着 Builder.ai 更進一步。但沒想到是，這就是 Builder.ai 巔峯了。

在之後兩年，裁員、創始人跑路、財務造假……一場巨大的騙局慢慢浮出水面。

02  Builder.ai 不是一夜之間崩塌的早在 2019 年，華爾街日報就發文爆料過，説 Builder.ai 有誇大其使用 AI 的嫌疑，大部分編程工作其實是人工完成的，而不是 AI 。

在這之前，Builder.ai 還被自己前任首席商務官 Robert Holdheim 起訴，緣由就是創始人 Duggal 老哥為了獲取投資，誇大宣傳 AI ，嘴上説的是 Builder 這個 AI 工具已經完成了 80% ，但實際上還沒開始。

而面對這些指控， Duggal 老哥絲毫不慌，直接用一篇名為《仲夏夜的審判》公開信作為回應。

現在回頭重看，全篇文章都有巧言令色的嫌疑。開頭先用抵押房產創業的故事賣波慘，再細數了從創業至今的狀況。

而話鋒一轉，針對華爾街日報的質疑， Duggal 老哥不但沒有正面回應，反倒回咬一口，説曾六次提議過和華爾街日報會面回答爭議，都被拒絕。至於怎麼提議、怎麼拒絕沒有明説。

開發過程中 AI 到底如何運作，也被 Duggal 老哥用商業機密一詞搪塞了過去。

沒想到這回應還真有點用。之後 Builder.ai 還是該融資融資，一點兒沒受影響。

不過，外界的傳言也一直沒有消失。在之後的幾年裏，Builder.ai 的前員工、客户等等時不時就會在外網論壇 Reddit 爆料一波。

已經花了錢，項目卻延期，而且最後交付的成品也錯誤百出。

或者是交了預定金但遲遲沒人跟進，莫名失聯，預定金也打水漂。

有網友神預言，一語道破Builder.ai 就是一家偽裝成AI公司的應用開發公司。

甚至有前員工在線避雷Builder.ai，不光質量參差不齊，拖延交付已經成了常態。

直到上個月，Builder.ai 破產才證實了網上的種種傳言並非空穴來風，甚至真實情況比傳言還要更差。

一共近千人的企業，有七百多人都是偽裝成AI的印度程序員。Builder.ai對外宣稱的價格低、速度快，全是靠壓榨這些印度碼農獲得的。

內部人士曾爆料，Builder.ai工資低得離譜。本來員工每月實際工作時長超過160小時，但公司總想方設法剋扣工時，最後承認的，只有70～90個小時，足足砍了將近一半。

隨着更多的細節披露，Builder.ai內部更多的勾當也被曝光出來。而其中有一項就涉及到Builder.ai這八年來，為什麼醜聞不斷，但還能源源不斷獲得融資。

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Builder.ai的賬面成績。

去年四月份，它就被爆出2023年的營收虛報了20%～25%。原本2024年度2.2億美元的營收預期，也因為財務造假暴露從2.2億美元跌落至5500萬美元。

據彭博社消息，Builder.ai 還和印度一家社交媒體公司暗中勾結，亮眼的銷售數據都是用“循環交易”的方式得來的，累計獲得了近6000萬美元的收入。

今年三月份， Duggal 老哥實在撐不住，辭去了CEO一職，由亞馬遜前高管Manpreet Ratia接替。

Manpreet Ratia

從這時起，Builder.ai的爛攤子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發現貓膩的投資方 Viola Credit 直接凍結了 Builder.ai 賬户中的3700萬美元，只剩下500萬美元，連員工薪資都發不起。

於是在5月20日，Builder.ai申請破產，全球項目均已凍結。至此，這場長達8年的騙局終於被公開。

03  被矇住雙眼的科技巨頭可能會有人疑惑，早在2019年就被爆出AI造假，期間也一直有程序員頂替AI的消息傳出，為何還是會有大把投資人被騙，甚至連微軟也不例外？

這其實也不是科技圈第一次遭遇詐騙。早在十多年前，加州的一家血液檢測公司Theranos就憑藉“僅需少量血就能進行血液檢測的技術”，獲得了十輪融資，總共十四億美金，公司估值最高達到了90億美金。

創始人Holmes還藉此登上了《財富》雜誌“40 under 40”商業人物榜單，一時間風光無兩。

可最後結果是，這項技術完全就是Holmes捏造出來的，主人公鋃鐺入獄。現在故事也被改編成了一本書《惡血：硅谷獨角獸的醫療騙局！深藏血液裏的秘密、謊言與金錢》。

從這件造假詐騙案中，我們不難發現，Holmes之所以能騙來這麼多融資，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能抓住硅谷真正的玩法：對未來新事物的精準預見能力。

同樣的，這樣的“品質”印度老哥 Duggal 身上也有。他就敢為人先，趕在AI爆火之前就搬出AI來兜售想法。

而且光是有先見之明還不夠，想獲得投資人青睞，還得足夠會講故事。而巧了不是，Duggal 老哥身上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14歲的時候，Duggal 就通過組裝電腦賺錢，21歲在帝國理工就讀期間，開啓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創業項目：雲計算Nivio公司，還藉此拿下了美國電信大亨的投資。

當然了，僅憑這些，還不能成為Builder.ai獲得如此之多融資的理由。抽絲剝繭之後，就會發現這背後還有兩個重要因素。

圖源：Builder.ai

微軟是在ChatGPT爆火之後的第二年，才投資Builder.ai。當時，AI概念炒的火熱，整個科技領域、投資圈都被籠罩在一種FOMO（害怕錯失）情緒裏面。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OpenAI是誰，但誰都不想錯失這個有機會洗牌翻盤的機會。在這樣的情緒下，做出的投資決策風險自然就會大很多。

麥肯錫之前就有一份投資報告指出，有73%的投資者都會因為錯失風口而降低風險評估標準。

另外，這種前沿領域正是技術黑箱的“重災區”，很多產品的展示，都只是用Demo或者PPT的形式展示出來，具體的技術細節不會過多透露，這就導致背後的可操作空間非常之大。

而且AI領域也同樣遵循“技術中立”原則，也就是説政府不應該選定或者禁止特定的技術方案，而是讓市場選擇。

這背後的另一層含義是，只要AI應用本身沒違法的風險，那企業就沒有義務去披露裏面的具體技術細節。

看不到技術細節，實際產品是否存在誇大宣傳的情況自然也沒法得到監管。

而Builder.ai一手緊攥投資者的FOMO心理，一手撥開技術監管漏洞，這才能騙到一波又一波的融資。

當然，Builder.ai不是第一個，也肯定不會是最後一個。

04  AI時代最該警惕AI洗白在業內，Builder.ai 搞得這一套操作有一個專業的名詞：AI 洗白（ AI washing ），説白了就是沒用AI但還是打着AI的旗號到處宣傳。

最常見的AI洗白套路有兩種，一種就是公司把基礎的數據分析或提前寫好的程序貼上AI的標籤，另一種則是誇大AI應用的先進性，實際上遠不如此。

Builder.ai就屬於前者，後者呢，屬於是很多創業公司的通病。前兩年這樣的例子我們已經見得太多，Demo一出各種新聞標題全是炸裂，但要麼實際上手一測，日常工作根本用不了，要麼是遲遲不肯開放給公眾。

有這麼一組數據，2022年AI在創業公司路演的提及率還只有10%，但僅在一年時間內，這個比例就上升至了25%，到現在這個比例已經將近三分之一。

而2019年的一份調查顯示，歐洲有40%的新型科技企業，雖然自稱是AI創業公司，但實際含AI率幾乎為0。

像是前幾年亞馬遜的無人超市，聲稱“Just Walk Out”技術能通過AI識別，自動結賬，但在去年被爆出，這項技術背後藏着的是1000名印度工人，他們會手動審查賬單。

還有去年讓業內側目的“全球首個AI程序員”Devin，號稱不僅能按照需求完成代碼任務，能幫人類程序員解決BUG。但短短一個月後，就被一位資深程序員Youtube 博主針對Demo逐幀打假。

在日常生活中，也有越來越多難以辨認的AI服務湧入眼前，類似AI奶茶、AI洗頭等等，普通人在體驗之前，很難去辨別背後有沒有使用AI，以及它真正的技術含量。

而這些都在一遍遍給業內敲響警鐘，有沒有必要針對AI創業公司進行技術盡職調查。

但不管怎樣，無論有沒有誇大宣傳，消費者的體驗始終不會騙人，技術有沒有提升，在使用過程自然會見分曉。

企業誇大宣傳，消費者也會用腳投票。

至於靠誇大AI宣傳拉投資的企業，雖然可能會一時得利，但要走得長久，沒有技術支持遲早會露出馬腳，Builder.ai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而且AI應用熱潮已經步入第三個年頭，資本市場也變得越來越謹慎，能靠炒作AI上位的初創企業已經越來越少。

而以前靠AI洗白得資本青睞的企業，在潮水退去那一天，也會被資本無情拋棄。

總之，在如今隨時可能洗牌的AI市場，想站穩腳跟，融資幾輪、估值幾億永遠不能成為公司的護城河，技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