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頭麥肯錫裁員10%：人類最聰明的大腦，也要被AI“優化”了？_風聞

今天，#華為 幾乎成為了大公司管理的典範和樣板。

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1998年時華為內部同樣出現了“內耗”。

當時，任正非力排眾議請了一位老師：美國IBM，交出的學費更是高達20億！

而IBM來做的事兒叫“諮詢”。

當時，IBM報價更是驚人：70位顧問按級別分為3類，每小時收取的費用分別為300美元、500美元和680美元……要知道那是1998年。

諮詢行業，是名副其實的“金領行業”。

但最近，也出現了逆風。

今天，要説的是另外一個諮詢巨頭：麥肯錫 。

#麥肯錫 在過去18個月裏裁減了超過10%的員工，員工總數從2023年底的45100人降到了目前的約40000人。

規模堪稱百年史中最大之一的裁員，也逆轉了它此前定下的擴張計劃。

其實整個諮詢行業，世界上最聰明的這羣大腦，都在面臨冰河世紀的到來。

諮詢業是最依賴人的經驗智力的行業，它以專門的知識、信息、經驗為資源，針對不同的用户需求，提供解決某一問題的方案或決策建議。

麥肯錫是這個領域明珠般的存在。

早在二戰時期，麥肯錫就受美國政府與多家大企業委託，承擔工業產能轉向的諮詢任務。1953年，麥肯錫為當選總統艾森豪威爾撰寫了一份《政府高層任命與組織結構優化》報告，其中“職責單一化”、“跨部門協同機制”等原則至今仍在美國聯邦政府高層管理中沿用。

甚至，現在貨架上每件商品都必不可少的UPC（Universal Product Code）條形碼，也是1973年統一產品代碼委員會（UPCC），在麥肯錫公司的顧問拉里·羅素和湯姆·威爾遜的幫助下，定義並設計出來的。

商品外包裝上的UPC碼

但最近這幾年，麥肯錫卻是壞消息不斷。

2023年3月，麥肯錫裁員1400人，佔當時員工總數的3%，是當時史上最大規模的裁員之一。新入職的本科和MBA員工的起薪也被要求凍結停漲。

2024年3月，麥肯錫暗示部分北美員工“非升即走”。

2024年12月，麥肯錫配合美國司法部的刑事調查，先後同意支付6.5億美元和1.22億美元罰款，前者是因為它被控為普渡製藥、強生等藥企提供阿片類藥物的銷售分析和營銷建議，後者是因為前高級合夥人曾向南非政府官員行賄。

2023年高達160億美元收入的麥肯錫，在2024年沒有像往年一樣公佈營收數字，去年底也只晉升了200名員工為合夥人，是它多年來新晉合夥人數量最少的一年。

除了麥肯錫，全球IT外包服務和諮詢巨頭、總部位於愛爾蘭的埃森哲（Accenture）在2023年時一邊暴力裁員1.9萬人，一邊高調砸30億美元在AI領域，而後零星的裁員卻一直不斷。

克萊頓·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

曾經提出了“顛覆式創新”理論的克里斯坦森早在2013年就有預言：“顛覆了眾多行業的力量，正開始重塑諮詢業。”

這一預言正在成為現實。

諮詢業從一開始就是精英雲集的行業，畢竟它的本質是將知識轉化為商業價值。

隨着經濟的發展，社會分工越來越複雜，知識逐漸成了一種獨立的生產要素，和資本、土地和勞動力一樣重要。

管理諮詢業正是建立在這一理論基礎上：專業知識可以被系統化、標準化，並作為一種商品進行交易。

詹姆斯·麥肯錫（James O. McKinsey）

1926年，芝加哥大學會計學教授詹姆斯·麥肯錫（JamesO. McKinsey）在芝加哥創立了麥肯錫公司，最早主要提供會計和財務諮詢服務。

麥肯錫第二個重要的人物，是馬文·鮑爾，他在1937年麥肯錫教授去世後繼任董事總經理，被譽為“現代管理諮詢之父”，對麥肯錫公司的貢獻無法估量。

他將諮詢業從簡單的“建議業務”轉變為專業服務行業，並建立了嚴格的職業標準。鮑爾堅持認為，諮詢顧問應該像醫生或律師一樣，遵循嚴格的職業道德，為客户提供客觀、獨立的建議。

在鮑爾的領導下，麥肯錫從財務和會計問題擴展到組織結構和戰略，使得麥肯錫成為真正的管理諮詢公司，也為後來的戰略諮詢行業奠定了基礎。

1963年，布魯斯·亨德森（Bruce Henderson）創立了波士頓諮詢公司（BCG）。戰略諮詢興起，亨德森開發的BCG矩陣、經驗曲線等戰略分析工具，到現在還是各行業精英人士們必學的“法寶”。

1973年，比爾·貝恩（Bill Bain）從BCG離職，創立了貝恩諮詢公司，喊出“貝恩就等於結果”的口號，從提供知識開始轉向確保結果。

上世紀60-80年代是光芒四射的，人類的商業社會從來沒有一個時期，集中誕生過如此眾多的戰略框架、分析工具和理論模型。

波士頓（BCG）矩陣

比如“波特五力模型”、“7S模型”、“價值鏈分析”、“BCG矩陣”等等，這些工具不僅是一家成熟企業必學的實操教程，也是全球商學院教育的重要內容，反過來也進一步提升了諮詢行業的聲譽和影響力。

當然，想要站在商業知識的頂端，就不得不吸引大量的頂尖人才參與。

在2016年的熱播劇《我的前半生》中，靳東飾演的賀涵作為諮詢公司高管，理性、冷靜，以事業為重，憑藉資深的經驗、專業的素養和卓越的才能在商界聲名遠揚。

靳東飾演的諮詢業精英

前面提到麥肯錫對本科和MBA新員工“凍薪”，你以為糟糕透了？

實際上，2023年麥肯錫給MBA新員工開出的基本年薪為19.2萬美元，具有本科學位的候選人的基本年薪為11.2萬美元；行業裏BCG薪資低一點，也只是比麥肯錫少2000美元左右。

如果加上籤約獎金和績效獎金，MBA和本科員工，可能分別拿到26.7萬美元和14萬美元及以上，合夥人的年收入基本可以達到數百萬美元。

相比之下，美國富裕之地加利福尼亞州，2025年填報單人家庭收入中位數才76190美元。

但誘人的薪資背後，是諮詢行業極端嚴苛的招聘流程。

2012年7月，美國版的“智聯招聘”網站Glassdoor曾發佈25家最難面試公司的年度名單，麥肯錫以3.9的難度評級（基於5.0的量表）位居榜首。

他們幾乎只從哈佛、牛津、斯坦福這類頂級院校（商學院）挑人，並且會找到那些極為稀缺的同時具有高級學位和深厚領域專業知識的候選人，最好還能表現出商業頭腦和分析技能。

Glassdoor網站上，有一位候選人描述了他面試的經歷：

“我直接在麥肯錫網站上申請了初級研究分析師的職位，並與人力資源部門進行了一對一的初步面試，然後與Research Associates（研究助理）進行了兩次一對一的面試。然後我被要求參加麥肯錫問題解決測試，我通過了；然後，我與來自芝加哥、多倫多和西雅圖團隊的高級研究助理進行了三次一對一的面試。……這是很棒的經歷，儘管在這一切之後沒有收到錄用通知書。”

麥肯錫團隊（1993年）

確實可以説是人類最聰明的一羣大腦，可這樣光芒四射的行業，怎麼就不如從前了呢？

新疆德隆曾是上世紀90年代中國最大的民營企業之一，到2004年時引發了中國最大的民營企業的股票崩盤事件。在當時對市場造成的影響，比今天的恒大有過之無不及。

但還在上世紀90年代末時，德隆控股的新疆屯河，尋求主業水泥之外的產業多元化發展，第一個的目標放在了番茄製品上。

項目開始，德隆管理層找到了麥肯錫在大中華區的諮詢專家，用當時的100萬美元換來一份關於番茄和番茄製品的全球市場報告，還介紹來了美國食品巨頭亨氏公司，成了後來重要的合作伙伴。

恰逢新千年交替，全球化浪潮加快，互聯網興起，亞洲新興經濟體開始騰飛，新的經濟模型和商業現象不斷湧現。

那時沒有發達的網絡信息，沒有AI大模型，甚至還沒有谷歌和百度。知識和經驗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企業甚至政府遇到棘手的新問題，如果不想猜盲盒，就不得不花錢請人來給自己上課，帶自己前進。

不少人也都熟知華為當年的故事。

1997年華為躋身中國電子百強前十。

隨着公司壯大，華為也出現了“大公司病”：內部管理混亂，部門各自為戰、產品交付率不足50%，內耗嚴重……

緊急之中，任正非訪美，考察了休斯電子、朗訊、惠普、IBM四家企業，最終與IBM的傳奇CEO郭士納（Louis Gerstner）達成合作。

任正非斥資20億元聘請了70名IBM顧問，付出300-680美元/小時的諮詢費，用將近5年的時間，完成IPD（集成產品開發）、ISC（集成供應鏈）、PBC（個人業績承諾），IT系統重構及財務四統一等八大系統性管理變革。

這項管理變革持續到2007年，總花費超過40億。

這劑“西藥”為今天的華為打下了管理根基。

2009年，麥肯錫公司前CEO拉賈特·古普塔（Rajat Gupta）因內幕交易指控而身陷囹圄，這一事件不僅震驚了整個商業世界，更成為諮詢行業由盛轉衰的象徵性事件。

曾幾何時，諮詢顧問們出入達沃斯論壇，與全球政商領袖密切交往，一份報告或一次建議可能改變一家企業的命運。然而，當今的諮詢行業似乎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挑戰：

項目金額縮減、預期降低、價格戰愈演愈烈、人才流失加劇、AI技術等都威脅着傳統業務模式。

首先，2008年的經濟衰退導致許多企業削減諮詢預算，危機產生的重組、成本削減和風險管理等需求，是諮詢巨頭最後一次高光時刻。麥肯錫在2009年迅速推出了“新常態”（New Normal）的概念，也成了最後一次在全球商業話語中發揮重要的引領作用。

預算減少，商業節奏越來越快，客户就更傾向於短期的、針對性強的項目，對過去那種數月乃至數年、動輒花費幾百萬美元的諮詢項目興趣不再。

過去，一份精美的PPT報告和一套理論框架可能就能滿足大多數客户需求。如今客户更關注實際落地和可衡量的結果，更關注具體場景下的具體問題。

競爭開始激烈，價格戰成為常態。調查顯示2015年至2020年間，同等規模項目的平均費率下降了15%-20%，直接影響了諮詢公司的利潤率和諮詢師的收入。

人們對大且籠統的知識框架祛魅了，通用型知識的進化速度已經遠遠跟不上現實問題冒出來的速度。

互聯網積累了大量的知識信息，百科網站、垂直知識解釋既專業又全面，任何問題下的求助和解答都高效無比。

更不用説，初級諮詢師曾經花費數週時間完成的數據收集和分析工作，現在可以通過AI工具在幾分鐘內完成。

正如一位資深諮詢顧問所言：“當我1995年加入諮詢行業時，信息收集是我們的核心價值之一。現在，信息唾手可得，我們必須重新定義自己的價值。”

美國喜劇劇情電視劇《謊言屋》劇照（2012年首播）

此外，還有不斷曝光的醜聞和失敗案例使客户開始質疑諮詢價值。

美劇《謊言屋》（House of Lies）是少數直接描繪諮詢行業的影視作品之一。該劇改編自馬丁·基恩的書籍《謊言堂：管理顧問如何偷走你的手錶然後告訴你時間》。

劇中主角馬蒂是一位高級管理諮詢顧問，為了贏得客户和項目，不惜採用各種手段，包括操縱數據、誇大承諾和利用客户的弱點獲取長期合作，甚至通過私下交流（夜店、嗑藥）獲取信息。

2023年3月，硅谷銀行（SVB）轟然倒塌。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認為麥肯錫為SVB所做的風險評估“未能設計出有效的方案”，所提交報告存在“多項明顯缺陷”，未能及時識別風險並給出建議。

2019年，美國租車公司赫茲（Hertz）怒氣衝衝地把頂級諮詢公司埃森哲（Accenture）給告了。

事情奇葩點在於，2016年8月赫茲委託埃森哲負責新網站和移動終端的開發，原計劃用時1年零4個月，可到2018年4月了，甲方一看，埃森哲進行的產品和設計工作還沒到整體要求的一半。

忍無可忍的赫茲在起訴書中羅列了“網站沒有響應設計”、“代碼安全問題”、“項目管理失敗”等等十大罪狀，成了科技圈的笑柄。

看來，頂級諮詢團隊也逃不開草台班子本色。

諮詢業作為知識服務行業的代表，其發展軌跡反映了知識經濟的演變規律。在信息稀缺的時代，知識本身具有高價值；在信息過剩的時代，知識的組織、解讀和場景應用變得更加重要。

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諮詢行業也站在了十字路口。

如達爾文所言：“適者生存，不是最強壯的物種，也不是最聰明的物種，而是最能適應變化的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