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 | 面對中國壓倒性軍事壓力，印度會做什麼戰略抉擇？_風聞

作者 | 赫莉·德賽（Hely Desai）

編譯 | 宋可馨

編者按

印國內長期致力於將其塑造成“一個能夠與中國抗衡的崛起大國”，但對國防進口的高度依賴、國產化進程的遲滯以及體制內的官僚惰性，正在使這一地緣戰略抱負愈發難以實現。印度面臨一個戰略十字路口：是繼續窮追中國的軍事腳步，還是認清現實差距，走出一條契合自身國力與優勢的道路？本文深刻剖析了印度防務體系的結構性瓶頸，以及國內政治敍事與戰略現實之間的張力。作者在現實主義的基礎上指出，在與中國技術代際差距不斷拉大的背景下，印度需要的不僅是裝備升級，更是戰略思維的轉型，印度國防真正的挑戰是要突破根深蒂固的“二元政策”思維——即國防發展要麼“自力更生”要麼“對華競爭”。這種僵化敍事，阻礙了印度軍事戰略轉向更現實、更多元的可能性。唯有擺脱象徵性競爭的桎梏，重塑戰略共識，印度方能在地緣政治格局中切實確立自身的安全定位。南亞研究通訊特編譯此文，供各位讀者批判參考。

圖源：“War On The Rocks”網站/印度總理辦公室

印度能否繼續窮追中國的軍事戰略政策——還是應接受戰略現實，選擇不同道路？

隨着中國持續推進軍事現代化——殲-36隱身戰鬥機和076型兩棲攻擊艦的亮相即為明證——印度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現實：印度不僅落後於中國，差距正迅速拉大，甚至可能難以彌合。儘管印度國內媒體和政治話術長期以來一直將印度塑造成“一個能夠與中國抗衡的崛起大國”，但對國防進口的高度依賴、國產化進程的遲滯以及體制內的官僚惰性，正在使這一地緣戰略抱負愈發難以實現。

問題的核心在於：印度究竟應繼續追求與中國在軍事技術上的“對等”，還是應正視自身的比較優勢，有選擇地獲取關鍵技術，並調整為更加務實、長期的防禦戰略？這不僅是軍事路徑的抉擇，更關乎印度戰略認同的重塑——迫使印度正視宏大抱負與現實能力之間的落差，反思數十年來塑造國防政策的話語體系。其核心是，印度亟須跳出對標思維和象徵性姿態，直面長期存在於戰略決策體系與公共敍事中的結構性障礙與認知偏差——正是這些因素深刻扭曲了印度的防務優先順序。

一、緊追中國？

中國軍事現代化的快速推進不斷重塑地區力量格局，凸顯其在國防科技領域日益增強的優勢。第六代隱形戰鬥機的成功首飛，連同兩棲攻擊艦隊擴編等海軍實力的突破性進展，進一步彰顯中國加速推進軍事現代化建設的戰略意圖。這些關鍵領域的協同發展不僅將強化中國的空中優勢與戰略投射能力，更可能對亞太安全格局產生深遠影響，尤其是在與印度相關的地區安全動態中引發連鎖反應。

相比之下，印度以備受矚目的“印度製造”計劃為主導的國防現代化進程仍顯滯後，在尖端裝備研發與技術自主意識等關鍵領域尤為突出。儘管新德里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國產化目標，但其軍工體系在關鍵國防技術上仍嚴重依賴進口，暴露出理想與現實間的巨大落差。這種戰略執行力與自主創新能力之間的缺口，不僅制約着印度的軍事現代化進程，更令其在與中國的地區安全博弈中處於不利地位。

儘管印度政策制定者長期倡導由引進外國技術向自主創新轉型，實際進展卻非常緩慢。印度空軍參謀長阿馬爾·普里特·辛格（Marshal Amar Preet Singh）直言：“印度如今仍在追趕技術，未來理應邁向技術源自印度、他國追隨的階段。”這番表態與印度空軍退役將領們日益高漲的批評聲浪形成共鳴——他們嚴厲指責印度斯坦航空作為印國內航空工業龍頭，在光輝Mk1.5型戰鬥機等項目上屢屢拖延交付，嚴重製約印空軍建設。對印度斯坦航空的高度依賴已引發印度廣泛擔憂，其根源在於國防採購體系的結構性弊端，嚴重威脅印度的空中戰備戰力。該公司不僅在光輝戰鬥機項目上進度緩慢，蘇-30MKI戰鬥機與先進輕型北極星直升機的持續性技術問題，更暴露出制約印度空軍戰鬥力構成的實質性障礙。

二、這一現實迫使印度迎來清算時刻

印度的困境因巴基斯坦空軍最新敲定採購中國J-31隱形戰鬥機外銷型號而更趨複雜，預計2026年前交付。這款兼具制空權爭奪與對地打擊能力的五代機一旦入列巴空軍，即便數量有限，也將打破印度空軍數十年來對鄰國保持的空中優勢。區域空中力量對比的此消彼長，或將迫使新德里從戰略主導地位退守被動應對模式。無論是應對迫在眉睫的空中安全威脅，還是實現長遠軍事現代化目標，多重因素疊加使印度面臨清晰可見的戰略壓力。

三、印度國防現代化的困境與停滯

隨着中國與巴基斯坦不斷加強空中作戰能力，印度正面臨雙重考驗：既要築牢自身防禦體系，又需在政治安全態勢高度敏感的區域環境中保持戰略靈活性。

即便是非進攻性的舉措，例如戰略部署調整、例行邊境巡邏或軍力態勢變化，都有可被誤判為是挑釁行為，從而引發地區局勢升級。印度自視為南亞主導性力量的國家，不得不始終超前佈局，確保其威懾能力與戰備水平足以應對任何潛在外部威脅，哪怕這些威脅來自敵意並不強烈的鄰國。

在中國取得技術突破的背景下，J-36項目的推進在印度引發普遍焦慮——官僚機構、政策制定部門與軍方爭相尋求應對之策，只為不被甩出競賽軌道，即便意味着始終追趕中國。這本質上源於印度多數本土國防項目至今仍受困於經濟成本、技術瓶頸與智力儲備的三重滯後。印度第五代先進中型戰鬥機（AMCA）在研發初期便已困難重重，使得軍事現代化的前景、自主防務計劃的成效，以及如何應對中國軍事力量增長上升等問題成為印度亟須解決的戰略難題。

核心問題依然在於：面對中國的J-36等戰機在隱身與作戰性能上的代際領先，印度能否通過自主創新實現技術追趕？在本土技術受限、國防制造進展遲緩的現實下，印度是否準備長期依賴西方或俄羅斯的防務進口？抑或其戰略思維已趨於成熟，能夠採取更務實策略——在區域格局中與中國展開戰略互動，擺脱對抗式對標思維，轉而專注自身國防優先事項與長遠發展？

四、設定場景：政治修辭與戰略現實的對決

隨着中國實力不斷增強，邊境問題可能帶來的國內挫敗感，仍將是塑造其外交政策的關鍵驅動力。J-36的亮相進一步加劇這些擔憂，這不僅給印度帶來重大挑戰，更迫使其重新審視改革軍工體系的雄心。

長期以來，印度政界在國內輿論中極力渲染對華自衞能力，刻意淡化技術短板，以避免在國際舞台上顯得軟弱。然而，2017年和2020年中印邊境衝突中，暴露出印度在軍事現代化方面的嚴重差距，特別是在戰機研發、核潛艇、網絡與太空能力、隱形技術、電子戰與導彈系統等關鍵領域。印度軍方一直承認這些缺陷，卻在很大程度上被政客和媒體忽視，因為承認差距將動搖執政者的公信力。此外，鑑於印度選民強烈傾向於支持一個對華展現強硬姿態的政府，任何執政當局塑造對華政策時，“示強"的政治壓力往往蓋過了更重要的戰略考量，這種民意壓力往往壓倒理性戰略考量。事實上，承認軍事差距將挑戰當前盛行的政治敍事，可能削弱印度在國內外的形象。這種主流敍事與防務專家更為清醒的判斷形成強烈反差，導致公共輿論與戰略現實之間嚴重脱節。

五、直面雄心與現實之間的鴻溝

在當前形勢下，印度正開始重新審視自身對中印比較的心理依賴。若能轉向更加現實主義的視角，正視兩國在技術、經濟與工業體系上的巨大差距——這將標誌着印度擺脱長期以來自我構建的“二元競爭”敍事——或將為制定更務實的國防戰略開闢道路。

印度確實可以採取多管齊下的策略：發展自主國防技術、在必要時進口裝備、同時與中國保持務實建設性關係。從理論上講，這些目標並非不可兼得。但近年來，“趕超中國"的需求主導了政治與戰略話語體系，進而將印度國防政策塑造成"競爭性自給自足"模式。在當前對華競爭的敍事背景下，依賴外國進口，特別是對先進防務技術的依賴，正日益被視為不可接受的選項。儘管"自力更生的印度"願景對建設強大國防生態系統至關重要，但這種政治自信也催生出根深蒂固的制度性渴望，即減少在關鍵國防技術等領域對外國進口的依賴。

因此，印度將大量資源投入本土能力建設，有時甚至以犧牲短期可行性解決方案為代價。對自力更生的理念堅持，疊加對華強硬立場，使印度難以靈活調整策略。若想轉向將國防進口視為國家主權的補充而非妥協讓步的務實立場，不僅需要政策層面的轉變，也要求認知框架的深度重構。印度多年構建的“自給自足”的敍事與對華競爭姿態必須隨之改變，而這絕非易事。如今，實現政策平衡的難點不在於能力本身，而在於打破這些已深植於政策制定與公眾認知中的慣性。對印度而言，問題已不僅是技術差距，更觸及國家自尊與戰略身份的根本命題。

印度國防體系仍在耗費大量精力於諸如塑像工程、歷史敍事重構等象徵性項目，數十年的進展緩慢使其在現代化進程中舉步維艱。印度空軍正面臨作戰危機——42個授權戰鬥機中隊中，僅有31個具備作戰能力，戰機採購延誤與飛行員短缺進一步加劇困境。與此同時，先進中型戰鬥機（AMCA）與輕型戰鬥機Mark-II等長期本土解決方案仍遙遙無期，前者首飛時間已推遲至2028年——凸顯出短期內採取應急措施的迫切性。印度空軍當前的戰力缺口不僅意味着現代化進程遲緩，更可能在緊張局勢升級時危及國防態勢。中印邊境問題成為印度關鍵的轉折點，未能有效應對中國在地面上的強硬姿態進一步放大了這種緊迫感，加劇印軍方對差距的深切感受。

這使印度國防政策陷入深層次的認知失調：一方面，政府堅定推動自主研發與國產替代，莫迪總理大力倡導的“自力更生的印度”戰略即為代表；另一方面，印度缺乏支撐重型軍工體系的堅實基礎——這正是中國通過數十年發展成功構建的優勢。中國成功研製第五代戰機及尖端軍事裝備的能力，得益於其深厚的軍民融合和完備的工業體系；相比之下，印度目前仍缺乏這種軍民兩用的工業實力，必須正視自身雄心與實力之間的巨大差距。

這種局面導致印度的內在困境。政府一方面否定依賴進口的合理性，另一方面，本土防務體系卻始終無法滿足印度自身不斷增長的安全需求。與此同時，在野黨不斷指出印度國防現代化存在的缺陷與延誤，指責莫迪政府只顧政治作秀而不兑現承諾。莫迪政府對這些批評的輕視與排斥反而激化矛盾，使印度難以制定出清晰有效的發展戰略。

六、打破循環：接納、適應與戰略平衡？

近年來，印度對華政策日趨成熟，逐漸弱化公開對比，轉向務實接觸。這並非意味着印度完全放棄比較，而是試圖超越對抗性話語與現實之間的落差。3月中旬，莫迪總理在播客中發表近年來最温和的對華言論，強調“唯有對話，方能建立穩定、合作的關係”，中方對此積極回應。這種轉變並非孤立事件，半年前，中印就實際控制線最後兩處對峙點達成撤軍協議，為兩國關係正常化開闢道路。

如今，印度在外交立場調整與軍事現實之間小心求穩。例如，印度已不再誇大其“活力村莊”計劃對比中國高科技基建，也避免提及邊境“現狀”問題。

這種對中印經濟差距的認知是積極動向，應成為制定更切實可行軍事戰略的出發點。雖然印度的政治辭令有所緩和，顯示出對華關係正常化趨勢，但印度國防機構仍深陷被動應對的循環——在努力彌合技術差距的同時，還要應對項目延誤與進口依賴。困境依舊在於：印度能否擺脱象徵性姿態，轉而致力於以提升真實軍力為核心的務實且具前瞻性的戰略。

印度不能再把中國當作自身軍事雄心的映照，尤其是在差距如此懸殊的背景下。真正的挑戰是突破根深蒂固的“二元政策”思維——即國防發展要麼“自力更生”要麼“對華競爭”。正是這種僵化敍事，阻礙了印度軍事戰略轉向更現實、更多元的可能性。

印度的國防目標與現實之間的鴻溝已難以再用空洞的話語掩蓋。爭論焦點已從“是否需要改革”轉向“印度是否具備推進改革的政治意願與制度能力”。若不大刀闊斧採取果斷行動，印度實現軍事自力更生的抱負終將落空。莫迪政府雖已啓動包括採購流程簡化、技術合作等現代化舉措，方向雖對，但以往改革屢屢受阻於官僚惰性、內部掣肘與執行不力。若要打破這一困局，印度必須聚焦以下關鍵內容：

第一，重建並強化軍工體系。印度國防部門需要進行結構性改革，而非政策微調修補。印度斯坦航空（HAL）與國防研究與發展組織（DRDO）必須改革以提高效率、問責制與競爭力。還需打破採購和自主研發中的官僚障礙，加快推進先進中型戰鬥機（AMCA）和“光輝”戰機（Tejas）等重點項目。若缺乏強大的本土國防工業，自力更生終屬空談。

第二，務實主義優先於象徵主義。自力更生的宏大敍事需與腳踏實地的務實精神相匹配。這意味着需艱難抉擇：明確短期內哪些領域可實現本土研發，而哪些領域仍需外購以保障戰力。

第三，加快戰略導向下的國防採購。印度空軍戰鬥機中隊數量鋭減與裝備採購停滯問題亟待解決。在優先發展本土裝備的同時，也應果斷開展臨時採購，填補能力缺口。防務交易應以作戰需求為驅動，而非政治需求。

第四，借力國際夥伴實現真實戰力提升。儘管自力更生是目標，印度仍應在國產化與戰略合作之間保持平衡。不論與法國、美國或俄羅斯開展合作，每一項交易都應優先技術轉讓與產業協作，而非僅限於硬件採購。

第五，跳出被動應對模式。印度對“步步緊跟中國”的執念已導致防禦性、被動反應式的姿態。與其追求表面均勢，印度應基於自身獨特安全需求制定軍事戰略——包括優先發展海軍力量、非對稱作戰能力與關鍵地區兵力投送能力。

隨着政治風向轉變及印度對華策略調整，需確保近期外交解凍不會引發戰略懈怠。儘管對話可能帶來局勢的暫時穩定，但威懾力歸根結底取決於軍事實力與政治決心的結合。若印度此刻仍不行動，未來面臨的不僅是追趕壓力，更可能在全球秩序演變中被戰略邊緣化。妥協時代已過，印度要麼投身真正的軍事變革，要麼承擔停滯不前的後果。

作者簡介：赫莉·德賽（Hely Desai），新德里戰略與國防研究委員會（Strategic and Defense Research）的研究助理、《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Comprehensive Test Ban Treaty Organization）組織研究員、聯合國裁軍事務廳青年領袖基金導師。

本文編譯自“War On The Rocks”網站2025年4月9日文章，原標題為Beyond Comparisons: India’s Strategic Reckoning amid China’s Military Modernization，原文鏈接為：https://warontherocks.com/2025/04/beyond-comparisons-indias-strategic-reckoning-amid-chinas-military-modern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