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泰斗”逝世，他影響了中國三代神外醫生_風聞

　　雖然亞薩吉爾教授已經去世，但他的智慧遺產將一直存在，體現在每一例顯微外科手術、每一位神經外科醫生身上……

　　**撰文 |**文慧、郭雪梅

　　責編丨汪   航

　　近日，土耳其衞生部部長在社交媒體上宣佈：“世界顯微神經外科之父”Mahmut Gazi Yaşargil（馬哈穆特·加齊·亞薩吉爾）教授於2025年6月11日逝世，享年99歲。

　　亞薩吉爾教授被國際醫療界公認為是20世紀最偉大的神經外科醫生之一，神經外科醫師大會（CNS）曾授予其“1950-1999年度神經外科世紀人物”稱號。

　　與其他外科手術不同，神經外科的手術極為複雜，而亞薩吉爾教授開創的顯微神經外科，徹底改變了包括我國在內的世界神經外科手術，使神經外科手術的死殘率大為降低。由他設計的諸多術式和理念，深刻影響了現代神經外科的發展，培養了大批醫生，挽救無數患者。

　　“今天神經外科的每一個操作都離不開亞薩吉爾教授的努力，他影響了整個神經外科的發展軌跡。”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外科首席專家、“泰山獎”2019年度公益人物獎獲得者凌鋒教授説。

　　6月12日18時，“醫學界”前往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外科，與眾多醫生一道，共同緬懷這位“世紀泰斗”。

　　Gazi Yaşargil 教授。圖源：歐洲神經外科學會

　　徹底改變了神經外科

　　亞薩吉爾於1925年7月6日出生於土耳其。1943年，他前往德國、瑞士接受醫學教育，在瑞士巴塞爾大學取得醫學博士學位。

　　在巴塞爾求學時，他立志成為一名神經外科醫生，並自述是位認真的學生，“內心之聲指引着我：別幹傻事！我從不參加派對，也不喝酒。”

　　1953年，他來到蘇黎世大學醫院，在瑞士神經外科創始人Krayenbühl教授處接受神經外科培訓，正式成為一名神經外科醫生。

　　亞薩吉爾最為人稱道的貢獻在於將顯微技術引入神經外科領域，開創了顯微神經外科。

　　1965年，他前往美國伯靈頓，進行了為期14個月的顯微血管技術學習。1967年，亞薩吉爾回到蘇黎世，開始將實驗室中學到的技術運用到臨牀。

　　同年10月，他使用顯微鏡進行了世界首例STA-MCA（顳淺動脈-大腦中動脈）吻合術，成功救治了一名大腦動脈阻塞的馬凡氏綜合徵患者。

　　該技術也被稱為“腦血管搭橋術”，是通過使用自體血管，將顳淺動脈與大腦中動脈相連接，以建立旁路供血通道，為閉塞的頸內動脈供血區域提供足夠的血液供應。

　　腦血管直徑極小，有時甚至不到1毫米，將如此細小的血管進行吻合，還不能有損血管及周圍神經，並保持術後通暢，曾被認為是不可能的任務。而亞薩吉爾之所以選擇學習顯微技術，正是想要改寫臨牀。

　　STA-MCA搭橋術的問世，徹底改變了患者以往無手術治療機會這一殘酷現實。時至今日，STA-MCA搭橋術依然被廣泛應用於治療煙霧病等腦血管疾病上，為眾多患者帶來新生。

　　不僅如此，亞薩吉爾給神經外科帶來的革新，還在於他對大腦結構、蛛網膜下腔解剖的研究。顯微鏡下的視角，大腦不再令人生畏或難以理解，而是變得易於分析、探索和操控——這極大推動了醫學進步。

　　在此基礎上，亞薩吉爾開創了經過腦底池但完全不損傷腦組織的翼點入路，顯著改善了腦動脈瘤、動靜脈畸形和腦腫瘤等疾病的預後。

　　在20世紀60年代，許多腦血管疾病的手術致殘率和死亡率高得驚人。亞薩吉爾開創的顯微神經外科系列技術，成功將神經外科手術從“高危”轉為“可控”，顯著降低了相關殘疾和死亡率。

　　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院長毛穎在《跨越巔峯：顯微神經外科之父亞薩吉爾》一書的序言中這樣寫道：

　　“如果説庫欣教授(Harvey Cushing)引領了神經外科疾病從‘不可治’到‘可治’的躍遷，為整個學科奠基，那麼亞薩吉爾教授則跨越了由‘可治’到‘治好’的鴻溝，顯著提高了神經外科手術的療效，徹底改觀了學科面貌。”

　　設計手術，培養醫生，拯救患者

　　亞薩吉爾還是一位“發明家”，他設計的動脈瘤夾、牽開器、浮動顯微鏡等，仍是當今神經外科醫生的必備武器。

　　1973年，亞薩吉爾接替他的導師成為蘇黎世大學神經外科系教授及系主任，直至1993年退休。據統計，他在蘇黎世進行了7500例神經外科手術。

　　亞薩吉爾教授。圖源：葉迪特佩大學（Yeditepe University）

　　因為他的影響力，蘇黎世大學成為全世界神經外科醫生的殿堂。在學校顯微神經外科實驗室，亞薩吉爾培訓了來自全球各地的3000多名神經外科醫生；在各大神經外科學術會議上，聽過其課程的神經外科醫生更是不計其數。

　　上海冬雷腦科醫院學術院長高亮是其中之一。2001年，在多倫多舉辦的北美神經外科大會上，高亮參加了亞薩吉爾舉辦的培訓班，他多次向“醫學界”用震撼二字來描述當時的學習感受。

　　據介紹，那場培訓班大師演講的主題是“腦深部膠質瘤—島葉巨大膠質瘤的全切除術”。高亮介紹，這種腫瘤位於島葉，位置深在有複雜的血管結構，大腦中動脈、島葉皮質穿支動脈穿支血管等包繞、穿插，如果手術時不慎損傷血管，將可能會導致偏癱、腦梗死等致殘乃至死亡。

　　“當年，這種部位的腫瘤，我們一般採用部分切除、明確診斷的辦法，再借助放療、化療等手段來鞏固療效。”高亮告訴“醫學界”，而亞薩吉爾教授的方法是全部切除，同時保留患者完整的血管結構和神經，沒有失語、偏癱等後遺症。

　　“驚為神人”，高亮形容道。“他當年已經年近80歲，但講課十分生動，回答我這樣年輕醫生的問題時也非常謙遜、耐心。”

　　在高亮看來，與亞薩吉爾的這次短暫交流，影響了他隨後20多年的工作。高亮從中領悟到，如何在完整切除腫瘤的同時保護好病人的顱內重要組織結構，減少手術損傷，守護病患圍手術期安全。

　　他閲讀過亞薩吉爾的著作，“原版書籍2000多美元，對於25年前的我是一筆鉅款，但非常值得。”沒過多少時間，凌鋒教授組織翻譯了整套著作。

　　1993年從蘇黎世大學退休後，亞薩吉爾仍持續活躍在顯微神經外科一線，從手術、教學到文獻撰寫……

　　1994年起，亞薩吉爾在阿肯色醫科大學(UAMS)工作了近20年，在此創立了顯微神經外科中心和實驗室；2013年，他回到土耳其，在伊斯坦布爾的葉迪特佩大學（Yeditepe University）任教；2024年，蘇黎世大學成立Yaşargil學院，亞薩吉爾再次迴歸蘇黎世。

　　直至近百歲高齡，亞薩吉爾依然致力於醫學教育和研究，指導年輕的外科醫生成長。

　　他影響了中國三代神經外科醫生

　　“我的所有思想都寫在了書裏，如果你們還懷念我，把我的書吃透吧”，亞薩吉爾曾説。

　　公開資料顯示，他一生中發表了330多篇論文，13部專著。其中，6卷本的專著《顯微神經外科學》至今仍是全球顯微神經外科醫生的必讀經典。

　　亞薩吉爾教授所著的6卷《顯微神經外科學》。圖源：蘇黎世大學

　　2002年，凌鋒教授歷時十年翻譯的《顯微神經外科學》在我國出版。作為知名的神經外科專家，凌鋒教授曾多次回憶與亞薩吉爾的故事，以感謝他為中國神經外科發展所做出的貢獻。

　　早在1982年，凌鋒在蘇黎世大學拜訪了亞薩吉爾，並在那裏跟隨學習了兩週。她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親眼看到亞薩吉爾教授的手術，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顯微神經外科。”

　　期間，凌鋒借閲了《顯微神經外科學》，並決心翻譯成中文供更多國內醫生學習。凌鋒和亞薩吉爾也因翻譯上的學術交流結成了忘年交。據凌鋒所述，亞薩吉爾一直稱其為他的“中國女兒”。

　　2001年，“亞薩吉爾顯微外科訓練中心”在宣武醫院落成，這是國際上第一個以其命名的顯微外科培訓基地。後應凌鋒邀請，亞薩吉爾來到宣武醫院參加了建班儀式並進行手術演示。其後，亞薩吉爾又多次來到訓練中心，指導中國醫生。

　　早年間，亞薩吉爾教授參觀宣武醫院。圖源：宣武醫院

　　在宣武醫院神經外科6月12日舉行的紀念活動上，科主任張鴻祺回憶：“2001年亞薩吉爾第一次來到宣武醫院，可以説是轟動全國，不管是開會，還是手術直播，都來了好多人。”

　　“所有的神經外科醫生應該都知道他，或多或少看過他的書。”張鴻祺説，自己在1998年於奧地利訪學時閲讀了原版書籍，“讀了三個月，受益很深。”

　　儘管亞薩吉爾長期活躍於學術舞台，但隨着年歲增長，年輕一代醫生與其直接交流的機會漸少，但亞薩吉爾的學術貢獻，一直在幫助着年輕醫生成長。

　　宣武醫院神經外科副主任醫師林慶堂見到亞薩吉爾，是在2014年於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舉辦的“白質纖維束解剖培訓班”上，該培訓班由亞薩吉爾及其學生TURE教授舉行。

　　當年，亞薩吉爾已經89歲。林慶堂向“醫學界”回憶道：“他給我們講課的時候，講着講着眼睛會眯起來，但思路還是很清晰。”11年過去了，林慶堂還常常想起亞薩吉爾這些簡單卻含有深意的話語：

　　“解剖是骨頭重要還是腦組織重要？明顯是腦組織重要，但很多人還在研究多磨一點骨頭、少磨一點骨頭。”

　　“大腦更像是一個蘋果還是一個橘子？很多人覺得像蘋果，表面沒有縫隙，但實際上大腦更像一個橘子，有空間可以進去。”

　　在提問環節，林慶堂好奇地問亞薩吉爾：“聽説您能通過聽吸引器的聲音判斷膠質瘤的邊界，為什麼我聽不出來？”亞薩吉爾的回答是：“你做了超過100例膠質瘤手術沒有？沒有。你看，這就是原因。”

　　在宣武醫院，年輕醫生們都稱亞薩吉爾為“Ya爺爺”。主治醫師陳思暢表示，他走進神經外科正是因為“Ya爺爺”，雖然他從未與其見過面，但在“讀本科時，我們每每路過訓練中心，都覺得能在這裏工作的師兄師姐特別帥，就特別希望能有機會進來。”

　　6月12日，宣武醫院神經外科舉辦亞薩吉爾教授紀念活動，多位醫生分享了與“Ya爺爺”的故事。圖源：宣武醫院

　　據瞭解，宣武醫院亞薩吉爾顯微外科訓練中心自開班以來，已培訓了近600名神經外科醫生。亞薩吉爾的理念、技術和精神還將繼續在此傳承、發揚。

　　正如歐洲神經外科學會（EANS）的悼念文所寫：“雖然他（亞薩吉爾教授）已經去世，但他的智慧遺產將一直存在，體現在每一例顯微外科手術、每一個通過他開創的技術挽救的生命，以及每一位受到他卓越榜樣激勵的神經外科醫生身上。”

　　參考文獻：

　　1.In Memoriam: Professor M. Gazi Yaşargil (1925-2025).EANS

　　2.European Association of Neurosurgical Societies (EANS). 2025. In Memoriam: Professor M. Gazi Yaşargil (1925-2025).

　　3.Rogers L. 跨越巔峯：顯微神經外科之父亞薩吉爾. 嶽琪, 陳峻叡, 陳嘉偉, 譯. 北京: 科學普及出版社; 2024.  

　　4.凌鋒：温暖而偉大.嘉人

　　5.“你渾身是鐵，又能打多少釘？”|專訪凌鋒教授.卒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