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觸目驚心……_風聞

作者 | 鹿

來源 | 視覺志

眼下正值小麥夏收的時節，田間地頭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光景。農民彎腰收割、晾曬，一車車糧食裝滿卡車，也裝滿了他們對一年辛勞的期待。

但如果把視線拉遠一些，會發現這場季節性的辛勞，在城市幾乎無聲無息。人們不再關心麥子收成幾何，反而更熱衷於討論：哪款穀物甜品更“治癒”、更出片。

同樣是糧食，一旦進了城、進了店、披上包裝和概念，價格便不再由產量或成本決定，而是向“情緒價值”看齊。

最近，一款名為“玉米撻”的甜品在社交平台爆火，看似樸實的造型下，隱藏着令人咋舌的溢價。成本不過幾元的玉米撻，被標價二三十元，引得網友紛紛吐槽：“一個撻的錢，能買一整袋玉米粒。”

這並非孤例。

糧食一旦被裹上“甜品西裝”，它的使命就從“養人”變成了“造夢”。商家用精緻的包裝、時髦的概念，將最普通的原材料包裝成高端商品，價格翻了好幾倍。

而最諷刺的是，這些原材料的提供者，那些起早貪黑播種的農民，或許連嘗一口這樣的“終端食物”都得猶豫再三。

從田頭到餐桌，糧食身價翻倍戲法的背後，不僅是消費主義的狂歡，也是一場關於浪費與價值的深刻反思。

現如今，我們習慣了談食物時只談風味、談拍照角度、談口感細膩，卻很少再提起那句早就寫進課本里的詩句——“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一塊甜品，幾斤糧食？”

走進如今的甜品櫃枱，你會發現：那些原本家常到不值一提的糧食——糯米、玉米、紅薯、小麥，正在以一種“高定”的姿態重新登場。

以米布丁為例，原料不過是糯米和椰漿，但只要被裝進透明玻璃罐、撒上幾片可食用乾花，就能在社交平台變身“自律女孩的低糖宵夜”，售價常在28元至40元之間。而這種產品的原料成本，據業內人士公開數據估算，不超過5元。

麻薯的市場演變則更為典型。

這類源於糯米制品的彈性小點心，本屬“街頭價”美食，但如今幾乎進入“萬物皆可麻薯”的爆改時代——從咖啡麻薯、抹茶麻薯，到麻薯葡撻、麻薯虎皮卷，每一款都以“手作”“進口原料”“限量”作賣點，售價在20~38元不等。

一塊麻薯葡撻，價格相當於一斤糯米。

萬物皆可麻薯

而麪包的漲價邏輯同樣離不開“概念加持”。

廉價的小麥粉，如今進了網紅烘焙坊，一旦掛上“歐包”“布里歐修”“天然酵母”“全麥無油”等字眼，立刻售價飛漲。北京某高端烘焙品牌的“法棍+紅酒”套餐甚至定價88元，成為“中產早餐圖鑑”裏的標準一角。

還有紅薯，這曾經是農村常見的“救荒糧”，如今一旦裹上馬蘇裏拉芝士、與鮮奶打成泥、撒上肉鬆花生碎，變成“烤薯奶蓋杯”“紅薯沙冰”，單杯售價也能超過35元，遠超一斤紅薯的市場價。

歸根結底，這些例子都指向一個共同現象：糧食原料的本質在貶值，而它的“包裝感”和“情緒附加值”在升值。農民種的是糧食，商家賣的卻是“體驗”“風格”乃至“生活方式”。

可在這套美學經濟學背後，另一個更隱蔽的問題也浮現出來——浪費。

不少甜品門店為了“當天現做”“不過夜”“保持口感”，每天關店前需大量銷燬未售罄產品。《中國城市餐飲食物浪費報告（2024）》數據顯示，僅在城市中等體量的連鎖餐飲品牌中，麪包甜品類日均報廢率就達8%~15%。這些食物的命運，不是滋養味蕾，而是被扔進了垃圾桶。

在主打“新鮮感”的消費場域中，浪費，成了一種被包裝得更好的“隱形成本”。而這成本，最終轉嫁給了原料端的農民、價格端的消費者、以及整個社會對資源的使用效率。

看起來富足，吃進去荒唐

除了櫃枱裏被倒掉的甜品和麪包，你有沒有在公司茶水間或小區外賣架上，見過被遺忘整夜的奶茶或是咖啡？冰都融了、茶和咖啡也氧化，最終的去處不是嘴裏，而是垃圾桶。

《中國城市飲品消費行為調研（2024）》數據顯示，在一線城市，每日外賣飲品因無人領取或遺忘報廢的比例約為4%～7%。這聽起來不多，但在一個擁有百萬級消費訂單的平台上，每天浪費掉的奶茶數量足以填滿一個籃球館。

如果再換算一下：

以一杯售價18元的奶茶為例，這筆錢在糧食市場能買到什麼？

在北方某糧食批發市場，普通大米的零售價約為3.5元/斤，18元可購入超過5斤大米，足夠一個成年人吃上小半個月。

如果換算成玉米，價格更低。根據農業農村部的數據，當前主產區的玉米批發均價約在2元/斤上下，18元大致可以購買9斤玉米。

這是一筆怎樣的差距？一位浙江義烏的農户在接受某採訪時説得很直白：“我賣三斤玉米，也換不回一杯城裏孩子隨手丟掉的果茶。”

咖啡的奢侈更令人咋舌。一杯38元的精品手衝咖啡，咖啡豆成本約2元，但若用這筆錢購買麪粉，可買近11斤，足夠蒸出將近百個饅頭。

這些對比揭示了一個殘酷現實：消費者在“精緻消費”中支付的溢價，本可以轉化為更實在的糧食供給，卻因商業邏輯和消費習慣被虛擲。

圖源小紅書

而更嚴重的浪費，隱藏在城市的聚餐文化中。

商務宴請、婚宴、朋友聚會，往往是“舌尖上浪費”的重災區。

中國社科院調研顯示，城鄉婚宴酒席浪費率達40%以上，商務宴請浪費30%-40%，朋友聚餐浪費約40%。

一桌10人宴席，按“N+2”點菜模式，12道菜中至少3道幾乎無人動筷，最終被倒掉。

以北京某中檔餐廳為例，一桌2000元的宴席，浪費的食物價值約800元，相當於300斤大米的市場價。而全國餐飲業每年因此浪費的糧食高達1700萬至1800萬噸，這些足夠養活3000萬至5000萬人一年。

更令人擔憂的是，這種浪費正在倒逼食品工業走向“科技與狠活”。

當市場需求因浪費而虛高，供應鏈不得不以更低成本、更高效率填補缺口，於是過度加工、添加劑濫用成為常態。

例如，為延長麪包保質期，部分廠商添加大量防腐劑；為讓奶茶口感更“濃郁”，植脂末替代真奶；為降低肉類成本，重組肉、仿生食品大行其道。

面對這樣的現實，或許我們該問自己：某些聚餐，真的非去不可嗎？那些為“面子”而點的過剩菜餚，真的比珍惜糧食的“裏子”更重要嗎？

當“光盤行動”淪為口號，而浪費仍在繼續，我們失去的不僅是食物，更是對勞動、資源和生存底線的敬畏。

“以前飯養人，現在飯養網紅”

在社交媒體上，一塊點綴着金箔的“網紅”麻薯能賣出38元的高價，而同樣的糯米粉在農村集市上不過幾塊錢一斤。消費者排着長隊打卡拍照，卻很少有人問：我們真的需要為這樣的食物買單嗎？

事實上，許多人購買的並非食物本身，而是一種“精緻生活”的幻象。

心理學研究顯示，當代年輕人對“網紅食品”的追捧，往往源於社交認同焦慮——吃得起高端甜品，意味着躋身某種“都市精英”的符號體系。

某社交平台2024年調研數據顯示，超過60%的消費者承認，購買高價甜品的主要動機是“拍照發朋友圈”，而非真正喜愛其口味。

更諷刺的是，這種消費行為往往伴隨着經濟壓力。一位上海白領在匿名訪談中坦言：“月薪1.5萬，但每週光打卡網紅店就要花掉近千元，不得不靠加班補回來。”這種“為標籤打工”的循環，讓“精緻窮”成了當代消費主義的典型症候。

網絡輿論對此不乏辛辣諷刺。

有人調侃：“吃不起豬肉吃豬飼料，反正都是碳水，不如選個拍照好看的。”更有人感慨：“以前飯養人，現在飯養網紅。”

這些戲謔背後，折射的是對食物本質的反思——當最基礎的糧食被異化為“社交貨幣”，我們是否已經忘記了它最原始的使命？

這種異化現象在商業營銷的推波助瀾下愈演愈烈。某知名烘焙品牌的市場總監曾在行業論壇上直言：“我們賣的不是麪包，是中產生活的‘儀式感’。”

這種策略顯然奏效。2023年某網紅奶茶品牌聯名款“芝士麻薯”上市首日即售罄，儘管其成本核算顯示，單份原料價值不足5元。消費者為“限量”“聯名”等概念支付的溢價，本質上是在為虛無的“身份認同”買單。

更值得警惕的是，這種消費文化正在扭曲社會對食物的認知。

在雲南某山區的小學，志願者曾記錄下令人心酸的一幕：孩子們第一次見到“珍珠奶茶”時，誤以為杯底的糖漬黑糖珍珠是“高級西米”，而他們平日的午餐僅是土豆和玉米糊。

與此同時，一線城市的咖啡館裏，一杯標價48元的“隕石拿鐵”因造型不夠“上鏡”被顧客直接棄置。這種割裂，讓“粒粒皆辛苦”的古訓顯得格外蒼白。

當糧食成為炫耀性消費的載體，它就不再是維繫生命的必需品，而成了用來“區分階層”的道具。中國農業科學院報告顯示，我國每年在餐飲環節浪費的糧食約1700萬噸，相當於3000萬人一年的口糧。

而在另一端，全球仍有8.2億人面臨飢餓威脅。這種荒誕的對比，迫使人們重新思考：一塊被賦予過多象徵意義的玉米撻，真的比一捧能填飽肚子的玉米粒更有價值嗎？

@小劉同學

或許，迴歸食物的本真才是破解之道。在日本，“身土不二”的理念倡導食用本地當季食材；在法國，“慢食運動”抵制工業化快餐對飲食文化的侵蝕。

這些實踐提醒我們：真正的“精緻”，不在於食物的價格標籤，而在於對自然饋贈的珍惜。

一粒糧食，本不需要承載虛榮；一碗米飯，本就值得被認真對待。在物質豐裕的時代，我們或許更需要找回的，是對糧食最樸素的敬意。

資本飽了，農民苦了

很多人忘了，中國真正解決温飽問題，也不過是近四十年的事。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糧票是全國流通的“第二貨幣”。普通人家的飯桌上，米飯要兑上紅薯絲才能吃飽，能吃上一頓白麪饅頭，是逢年過節的奢侈。那時候的“吃飽”，不是比喻，而是現實目標。

直到1973年，袁隆平帶領團隊成功培育出高產雜交水稻，糧食總產量才開始顯著上升。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中國人均口糧從1978年的319公斤提升至如今的約480公斤，全國基本實現糧食自給。這場從“吃不飽”到“吃得好”的跨越，用了不到三代人的時間。

然而諷刺的是，當我們的祖輩還在為温飽掙扎時，今天的我們卻在為如何處理剩飯剩菜發愁。

某高校食堂的監控數據顯示，午餐時段被倒掉的食物約佔供應量的35%，其中白米飯的浪費最為嚴重。

更觸目驚心的是商業領域的浪費。

某網紅甜品連鎖品牌每年因“品相不達標”而銷燬的產品價值超900萬元，相當於4000噸小麥的市場價。從飢餓記憶到揮霍無度，這種轉變快得讓人猝不及防。

從飢餓到浪費，不過三代人；而從珍惜到漠視，只需一個濾鏡。

糧食的珍貴，不該只存在於教科書泛黃的紙頁上，更應鐫刻在每個人的消費行為裏。

當然，我們不必妖魔化商家，也不必苛責消費者。市場有自己的運轉邏輯，也總有人願意為包裝、儀式感和“治癒”買單。

但回到生活的本質，每一次刷卡結賬的動作，也許都值得自問一句：這是“想要”，還是“值得”？是一種味覺享受，還是一次情緒投餵？

就像有網友説的那樣，話雖難聽卻扎心：“貴，就別買。大家都不買，它自然就不值那個價。” 與其追着概念跑，不如停下腳步看看，哪些是真正該被消費的，哪些只是華麗的偽裝。

我們不是不能花錢，而是不該被包裝帶着走。

因為從吃不飽，到吃不完，不過幾十年；從田間一粒種子，到你面前的一塊撻，中間榨乾的，是農民的脊樑，餵飽的，是資本的貪婪。

監製：視覺志

編輯：鹿

視頻號：視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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