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節閉幕 | 最誠懇的表達是回望歷史_風聞

撰文/法蘭西膠片

昨晚（6月21日），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閉幕頒獎，《長夜將盡》《脱繮者也》《比如父子》三部中國影片各有斬獲，自2013年香港演員李馨巧憑藉《激戰》奪得最佳女演員並且是上影節史上年齡最小的演員榮譽後，間隔十一屆，中國演員萬茜終於再次奪得最佳女演員，她主演的《長夜將盡》同時還與日本影片《夏日沙上》一起獲得評委會大獎；而時隔十年，上影節的造獎王者曹保平導演繼《烈日灼心》後二度拿到最佳導演獎（《脱繮者也》）；曾在上影節獲得過短片獎（《生命之歌》）的仇晟，繼續在節展內部晉升，拿下本屆的最佳藝術貢獻獎（《比如父子》），第一導演（ID：diyidy）在上影節期間推出過深度專訪（仇晟：我是怎麼把我爸關進去，又給放出來的），詳解仇晟拍攝此片的精神內幕。

除了主競賽單元，昨晚上影節的中國影人還有其它諸多成績，首次與主競賽共同頒獎的亞洲新人單元，其最佳影片頒給了近乎能被本屆上影節觀眾稱之為“更應該去主競賽單元”的《翠湖》，講述一箇中國家庭里老中青三代的情感漣漪；中國演員史彭元憑藉自己16歲時出演的電影《去看大海》獲得亞新最佳男演員，他在其中扮演了南方打工潮中的一枚年輕的螺絲釘。另外，短片單元裏的最佳真人短片獎賜予了中國作品《野鴉》，一個結合了現實與超現實的關於尋找的故事，被組委會稱讚為真正的短片創作。

*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獲獎名單：

【主競賽單元】

最佳影片：《黑，紅，黃》（吉爾吉斯斯坦）導演：阿克坦·阿布德卡雷科夫

評委會大獎：《夏日沙上》（日本）導演：玉田真也/《長夜將盡》（中國）導演：王通

最佳導演：《脱繮者也》（中國）導演：曹保平

最佳男演員：若澤·馬丁斯《被記住事物的氣味》（葡萄牙/巴西）

最佳女演員：萬茜《長夜將盡》（中國）#萬茜金爵獎影后#

最佳編劇：科雷克·博亞諾夫斯基/卡提雅·普里維任採夫《失衡的夢想》（波蘭）

最佳攝影：《德瓦克先生，你相信天使？》（德國/瑞士）

最佳藝術貢獻獎：《比如父子》（中國）

【紀錄片單元】

最佳紀錄片：《與康斯坦莎共雕時光》（西班牙/多米尼加）

【動畫片單元】

最佳動畫片：《靈雀密語》（法國/瑞士/比利時）

【短片單元】

最佳真人短片：《野鴨》（中國）

最佳動畫短片：《兒子》（俄羅斯/哈薩克斯坦）

【亞洲新人單元】

最佳影片：《翠湖》（中國）

最佳導演：利裏克·戴拉·克魯茲《夜未央》（意大利/菲律賓）

最佳女演員：米娜克希·賈揚 《維多利亞》（印度）

最佳男演員：史彭元《去看大海》（中國）#史彭元亞新單元最佳男演員#

最佳編劇：拉利特·拉特納亞克/尼蘭塔·佩雷拉《裏弗斯頓山》（斯里蘭卡）

最佳攝影：普拉巴特·羅尚 《裏弗斯頓山》（斯里蘭卡）

除了這些家門口的榮耀，上影節競賽片在今年的核心表達，或者説，評委主席朱塞佩·託納多雷的評審表達到底觸探到了什麼？

那還得從另一個記錄説起，獲得本屆上影節最佳影片的《黑，紅，黃》，是第一部獲得國際A類電影節最高榮譽的吉爾吉斯斯坦電影，可以算是該國獨立三十餘年來電影文化領域的最大成績。另一邊，雖説接下來大陸電影暑期檔會出現不少涉日電影，但獲得評委會大獎的這部《夏日沙上》卻是以一個全新家庭倫理的角度去隱喻二戰以來當地人的精神狀態。包括憑藉《被記住事物的氣味》獲得最佳男演員的葡萄牙演員若澤·馬丁斯，以角色本體隱喻這個老牌資本主義國家在現代史裏的一段最關鍵的歷史進程。這些作品，都和當下主流文化創作的思考維度有所不同，甚至是挑戰。

簡單説，今年上影節是朱塞佩·託納多雷全盛時代迷影習慣的一場再現——與其説在表達歷史，不如説，是歷史仍在發揮着重要的表達。

01

不是愛情故事

一個1991年才宣告獨立，人均GDP在全球198個國家和獨立地區裏排行第158位，這樣一個國家，會發生什麼故事？

這個國家就是吉爾吉斯斯坦，如果你地理學的還行，你對它的認知可能也不過是“新疆往西，離喀什很近”。不管這裏會發生什麼，《黑，紅，黃》這部電影都很可能是你人生看過的第一部吉爾吉斯斯坦電影。

《黑，紅，黃》的外觀的確是一個在世界任何角落都會發生的愛情故事，一句話概括起來就是，青梅竹馬沒能走在一起，到老了仍在緬懷。在中亞偏遠的羣山之中，一張跨度數十年，用黑、紅、黃三色編織而成的地毯，既因愛戀而起，也因愛戀的終結而收章。

要説這三種顏色代表着什麼，解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黑色代表沉靜與厚重，紅色寓意熱烈與衝動，而黃色則是回憶與哀愁，這並不是《紅》《白》《藍》，黑紅黃不是吉爾吉斯斯坦國旗的顏色，但電影以三色為篇章，來敍述中亞內陸地區的地理型人。

在上世紀吉爾吉斯斯坦逐漸的去鄉村化的進程中，女人為絲，男人為馬，這點傳統仍未被遺忘。電影在中後段出場的那位老人，收集了全村29把離別此地的家門鑰匙，這是全片最點題的場景，那滿牆的照片，是飛散了的幽靈，這種表達上的清澈與哀婉，更像是對過去的人們最後一次守護。

《黑，紅，黃》整部電影在敍述風格上與中國第五代審美頗為相似，這當然早就不是時下的創作潮流，但它就像片中那些老手藝人一樣，你不拍，或許就再也找不到這條線索了。從事後諸葛的角度看，朱塞佩·託納多雷坐鎮評委主席，就註定了這部電影的最終勝算率，目送歷史這件事，能相對容易地超過其它入圍的競爭選手。

02

不是家庭倫理

12部入圍主競賽的作品裏，從巨星效應上考慮，由小田切讓、松隆子和滿島光參演的這部《夏日沙上》應該是最吸引人的一部，對，沒有對手可言。

故事講述居住在長崎的小浦治因多年前看守不慎，導致兒子落入水渠溺水身亡，妻子也正計劃拋棄他，搬離這塊傷心地，豈料這時妹妹因為不捨福岡的創業機會而把17歲侄女“甩”給自己，這個夏天，長崎不下雨，但家中陰雨綿綿。

直觀上看，這是一部典型的家庭創傷電影，失去愛，放棄愛，不懂愛，重新組建的臨時家庭帶來了新的倫理思考，但電影最為獨特的地方，就是它的事件發生地選取在長崎（原舞台劇亦如此），這其中的劇作悲痛就顯得“別有用心”，那些混沌的悲痛，搖擺不定的情愛，患得患失的不安，都因此找到溯源地。

從歷史隱喻的角度，這個故事可以追溯到整整七十年前。闖入舅舅這按了暫停鍵的生活的侄女，在人設上尤其耀眼，象徵災後二、三代新的精神面貌，在被動壓抑的生存氣壓中試探着自己的感性空間，從而逐漸從一個遊離虛無的人格，黏合成一個正常的人格。

全片最震懾之處，就是舅舅在和妻子分道揚鑣時的終極情感屏障——有時候，會感覺我們兒子從來不存在，我們的兒子，是真實的嗎？

終於，在精神臨界點爆裂之後，老天突然下了一場大雨，舅舅和外甥女倆像見到神蹟，鍋碗瓢盆全搬了出來，大口喝雨水。更為隱喻的是，一切矛盾化解，故事最終收尾時，舅舅竟突然致殘，但是他並不哀怨，暗示從這時候開始，他獲得了從舊苦難走向新苦難的坦然。

最有趣的是，滿島光扮演男主角做事浮誇不靠譜的妹妹，雖然只在開場和結局客串了三場戲，但意義重大，畢竟，她就叫這樣一個很“熱核”的名字。這個故事就這樣和歷史，或者人的情感的歷史，逐步和解、消化，孕育着新的開始。

03

不是人文關懷

説真的，上次看葡萄牙電影都不知道是哪部了，但這部《被記住事物的氣味》，確實很有氣味，很容易被記住。

電影講述一位年過八旬的葡萄牙老兵在一位黑人女陪護的照料下，於養老院度過自己最後生命的故事。這八旬老漢固然是一個倔強、傲慢的品性，然後一天天地被自己的衰落腐朽機能不全的肉體擊敗，被自己無法躲藏的創傷噩夢擊醒，即是對過去葡萄牙殖民戰爭中犯下的錯誤的悔恨。

整部電影像一次深度心理諮詢，也像一次死亡的多重儀式，目視一個雄性生物在生命末期逐漸失勢直至消逝的過程，在過程中，編導安插了許多人物關係細節，如老兵每晚炮火交加的噩夢，又例如他的古巴醫生被調遣離職，來象徵葡萄牙殖民歷史中的安哥拉戰爭，那是一場5萬人喪生，5萬人致殘，60萬人流離失所的歷史原罪。

長相神似“甘道夫”的若澤·馬丁斯奉獻了碾壓式的細膩表演，一個拉褲襠，演出了錯愕慌亂羞恥多種層面，在戰爭恐怖夢境裏還要滿地爬滾，這麼説吧，他在今年的主競賽裏，幾乎沒有被撼動過。他的一切表演行為，正是代表了這部電影，象徵着對歷史的贖罪。

當然了，本屆上影節雖然也有不少順應時下創作潮流的主題電影，例如《風暴》，一個對女性進步主義大潮中比較輕車熟路的創作，時代造孽，生理悖論，女性互助，人言可畏，每一處踩點都在想象之中。涉及到邊緣人羣的《路易莎》，導演跳出了自己的戲劇圈思維，選擇用人物自然主義的方式去跟隨女主角及她周圍的羣體，迅速建立人物的獨立與人格上的同等尊重。另一部與獎項都失之交臂的《霧散之後》，似乎是導演把自己的童年玩樂時光嫁接到地球另一端的一場大型社會變革之中，在隱秘的關聯影響下，社會結構鉅變導致家庭環境分崩，從而將隱憂深埋進一個對世界剛開始產生探索欲的少女心中，只可惜，電影在強調歷史層面的信息過於稀疏，最終變成了一個裝飾。

但這些主流創作都不是這屆上影節主競賽的母題，只有誠懇地回望歷史，才能被主競賽評委們，尤其是評委主席託納多雷所發掘——畢竟，不是所有人都理解，回望歷史，才能方（防）知（止）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