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屆00後讀名著,先嗑CP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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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週刊
2025年06月22日 13:38:02 來自廣東省
當“選讀”成為“推薦閲讀”之後,年輕人是否還會對《紅樓夢》保有興趣?
作者 | 崔斯也
作為中國古典文學的高峯,《紅樓夢》成書二百多年來被一代代讀者熱愛,他們對其進行閲讀、研究。而隨着語文教育的改革,《紅樓夢》成為中學生的推薦閲讀書目。
在閲讀中,興趣往往是最好的老師。但對於“課內外推薦閲讀”書目中常常有這部年代久遠的名著,學生們又是如何看待的?

同樣的“推薦”,不同的“待遇”
雖然在各個省市的中學語文課外閲讀推薦書單裏,《紅樓夢》幾乎都是在推薦榜前列的書目,但由於考試的分值比重、內容不同,老師和學生對閲讀《紅樓夢》的態度也會有不同。在很多時候,這個答案也會和性別有關。
2002年出生的小Y是“江蘇卷”最後一屆高考生。江蘇考卷中有語文附加題,其中除了文學常識,還會選取名著進行考查。早在2008年,江蘇就把《紅樓夢》相關內容納入高考語文附加題的考查範圍。
“我記得連續考了十幾年《紅樓夢》,我們那一年也是。”1999年出生的橙子也是江蘇高考生,為了應對考試,他把《紅樓夢》讀了三遍。不過,當時他最喜歡的是《三國演義》。
從小學五年級到高中,橙子把《三國演義》反覆讀了很多遍,“因為它是歷史題材,而且還有大量的戰鬥和謀略,很符合經典的演義小説的感覺”。
對初高中男生來説,《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滸傳》可以很輕易地激發他們的情緒,因為這些作品可以被粗略地歸類為“戰爭”“冒險”“江湖豪傑”的故事,符合這個年紀渴望突破、勝利和成就功名的精神訴求。 2006年出生的熙澈在初高中階段最喜歡的是《西遊記》,因為他對神話故事更感興趣。

(圖/《三國演義》)
對女生來説,答案則完全相反。在小Y看來,除了《紅樓夢》,其他三部都是“打打殺殺的、屬於男人的故事”。
2007年出生的苜蓿人也最喜歡《紅樓夢》,“在對於女性的描寫上,《紅樓夢》是非常具有先進性的。而其他三部(名著)的大部分筆墨都在男性身上”。其中《西遊記》顯得尤為重複無趣,“總是在重複上演師父被抓走的劇情,考到《西遊記》的內容,我全靠《九九八十一》的歌詞”。
苜蓿人和熙澈分別是遼寧、河北的高考生。在他們的高考語文試題中,關於《紅樓夢》的考查內容並不像江蘇、北京等地的那麼複雜,甚至不會出現。
“通過考試也很難判斷考生到底讀沒讀過(《紅樓夢》),看過或背過的學生都能答出來。而如果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拿分,那麼應試策略決定了你會把閲讀放到最後。”苜蓿人説。
苜蓿人初次閲讀《紅樓夢》是在高中的晚自習上,理由是“看其他的課外讀物會被沒收”。熙澈也是在晚自習上看的,只是理由略有不同——“那段時間班主任不在,所以我每天晚自習瘋狂看《紅樓夢》。”
但在對《紅樓夢》進行重點考查的江蘇,情況則完全不同。小Y當時在一個文科班,即便課業繁重,班主任還是帶着全班同學一集一集地看完了1987年版電視劇《紅樓夢》。
因為是“集體閲讀”,小Y有不少和同學討論《紅樓夢》的記憶,大家對同一個場景也有全然不同的解讀。比如林黛玉死前的最後一刻,有這樣一段描寫——“黛玉直聲叫道:‘寶玉,寶玉,你好……’説到‘好’字,便渾身冷汗,不作聲了。”小Y覺得,黛玉説的不是“寶玉你好狠心、好絕情”這種話,而是“寶玉,你要好好的”;而她的同桌覺得,黛玉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是:“寶玉,你好哇你!”

(圖/《紅樓夢》)
不同於這樣歡樂的討論氛圍,當時在河北讀書的熙澈只收到了老師打印的“人物關係圖”和“內容總結與賞析”。最終熙澈只讀完了半部《紅樓夢》,並不是因為“後四十回備受爭議”,而是出差的班主任突然回來了。

00後最喜歡
《紅樓夢》裏的誰?
當被問到“最喜歡《紅樓夢》中的哪位角色?”時,幾位受訪者給出的答案完全不同,這或許也是《紅樓夢》的魅力所在。
雖然橙子高中時期最喜歡的不是《紅樓夢》,但上大學後,他對《紅樓夢》的興趣劇增——一方面是因為他在後續閲讀了一些紅學研究的書籍,比如《榮國府的經濟賬》《〈紅樓夢〉八十回後真故事》;另一方面是“在年齡漸長之後,有了更多閲歷,能從《紅樓夢》裏找出一些對應的東西,會發現這部書確實特別棒,有很多人生智慧,這也符合《紅樓夢》‘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印象”。

(圖/《紅樓夢》)
在橙子看來,《紅樓夢》寫了很多角色,但每一筆都能勾勒一個人物特殊的性格,而且這些人物的命運並不是被作者強行操縱的,每個人物都在遵循自己的意志行動,直到被淹沒在時代洪流裏,這種掙扎格外動人,“曹雪芹太懂人了”。相較之下,隨着閲歷的增長,橙子覺得《三國演義》的價值觀和當下反而離得較遠,“對現代人來説無法適配”。
橙子最喜歡的角色是賈探春。就像她的判詞“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一樣,在橙子眼中,探春很有能力,也有很強的改革願望,希望改變既有的結構來延緩賈府的衰亡。“類比之下,探春是王安石這樣的人物,可惜她和歷史上的改革家一樣失敗了。最終探春只能回到自己的命運裏,以遠嫁作為結局,有很強的悲劇性。”
悲劇性也是橙子鍾情於《紅樓夢》的重要原因。他能感受到作者的虛無主義,揭示了人生真相併不像《西遊記》的結局那樣功德圓滿,而是殘忍、現實的。“理解了這種虛無後,你反而能更好地面對這個世界。”

2020年 10月16日,第十一屆曹雪芹文化節術節在北京植物園黃葉村曹雪芹西山故里拉開帷幕,主題為 “《紅樓夢》開始的地方”。《紅樓夢》同樣也是許多熱愛古典小説的讀者夢開始的地方。(圖/視覺中國)
《紅樓夢》中,苜蓿人最喜歡的角色是王熙鳳。王熙鳳出場時一句“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的描寫讓她印象深刻:“雖然她走不出那個時代的桎梏,但是做到了最好,辦事狠辣,‘嘎嘣脆’。”
苜蓿人喜歡《紅樓夢》的原因,是覺得作品底色雖然是現實的時代變遷和人物的豐沛情感,但用了一些很有魔幻主義色彩的敍述,比如“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這樣富有神話意味的劇情貫穿全書,同時作品裏的人物並不是完全脱離現實,而是有點託夢言志的意思,相關情節和人物在現實中的際遇緊密聯繫,這種感覺和《水滸傳》不同,“像‘水滸’裏的‘武松打虎’,這就有點超能力範疇了”。
在苜蓿人看來,《紅樓夢》對當下的現實生活並沒有太多參考價值,尤其在戀愛上:“賈寶玉和林黛玉在前世就已經是一對了,這怎麼參考?”

(圖/《紅樓夢》)
小Y覺得,《紅樓夢》裏的很多情節,放到今天依然可以找到對照:“比如重男輕女的現象。一大家子裏有很多姐姐和一個弟弟,這個弟弟就會格外受寵。還有雷厲風行的鳳姐,她的老公被管慣了,於是他在外頭風流。”
小Y甚至在自己身上也能找到貼切的例子:“我自己就有青梅竹馬的那種關係,但是長大之後,我們肯定回不到那種兩小無猜的狀態。就像賈寶玉和林黛玉曾共讀‘西廂’,但當賈寶玉沾染了更多的‘雜質’後,再面對林黛玉時,心就沒那麼單純了。”
小Y最喜歡的角色是林黛玉。在她看來,曹雪芹在《紅樓夢》裏揭露了封建的惡,但在刻畫林黛玉、晴雯這些角色的時候會代入截然不同的一些直率天真,自然地凸顯她們的可愛之處,“比如林黛玉總是喜歡夾槍帶棒地跟賈寶玉説話,太可愛了”。
相反,當班上某個男生説他喜歡襲人時,這在小Y和她的女同學看來就有些不可理解,“感覺就是想找個人照顧他而已”。

《紅樓夢》
有其他打開方式嗎?
在閲讀這件事上,每代人,特別是每一代文學青年都有自己的流行讀物和精神信仰。比如70後讀北島、顧城的朦朧詩,80後讀金庸、古龍的武俠,90後讀青春文學和J.K.羅琳,到了00 後,最流行的讀物是諸如《龍族》《全職高手》這類小説。
而在短視頻盛行、流行文化過剩的今天,深度閲讀更是成為一件奢侈的事,古典文學迎來了新的發展時期。
這當然是順應屏幕時代的必然:推廣《紅樓夢》的方式,很大一部分轉移到了IP改編上。
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中後期,四大名著相繼被改編成電視劇,國人對它們有了深刻的印象。而在今天,有以《西遊記》為故事背景開發的熱門遊戲《黑神話:悟空》,《三國演義》也是常用於遊戲改編的經典IP,對《紅樓夢》的改編與開發卻相對較少。
在橙子看來,《西遊記》《三國演義》更近似於“類型文學”,比如一羣人的冒險、史詩級的戰爭,總有一個對應的模式去套。而《紅樓夢》顯然沒有那麼強的故事性和模式化的感覺,很難適配當下的改編,更重要的是,它的改編難度太高了。
從“同人改編”的角度,苜蓿人給出了有趣的視角:“同人女的創作力是很強的,各種CP很容易成為創作素材。從當下年輕人的喜好來看,《紅樓夢》沒有話題性很強的‘大CP’,因此沒有值得炒的地方。比如《名偵探柯南》,如果新一和小蘭結婚,‘柯哀黨’就不玩了,粉絲少一半。”
“雖然《紅樓夢》IP改編少,但是紅學家多啊。”小Y説,“去研究它的飲食、文化符號、隱喻的人還是很多的。”小Y還提到,最近的青春越劇《我的大觀園》,也帶起了一波“紅樓熱”。

2021年10月1日,第十二屆曹雪芹文化藝術節在北京植物園黃葉村曹雪芹西山故里開幕。孩子們身着華服,嘗試進入《紅樓夢》的世界。(圖/視覺中國)
回到閲讀本身,幾位受訪者或多或少地表示,身邊的同齡人不是不看《紅樓夢》,而是幾乎不看書。
在苜蓿人看來,相比其他娛樂方式,閲讀“分泌多巴胺太慢”:“在沒有手機的年代,看書或者玩數獨也是娛樂,而現在的時代變了,很多人的工作就是為了流量,為了錨定你的視覺,盡力取悦你。過去是嚴肅文學和網絡小説對比,現在變成了文字和所有娛樂形式對比。”
橙子小時候,由於互聯網沒有那麼普及,他反而經歷過很長一段“靠文字提供日常快樂”的日子。小學時,橙子就在縣裏的圖書館借閲圖書,“交了押金之後每週可以借三本,基本上能借到什麼就看什麼”。
那時候,縣城裏還有三家新華書店,橙子常在書店的兒童文學區吹空調看書,比如看《海底兩萬裏》《八十天環遊地球》。到了橙子讀高中,三家書店只剩下“半家”——兩家倒閉,還有一家因為經營不善,出租了大半個店面。在同樣的時間段,隨着上網的機會增加,橙子的“快樂閲讀”時間也減少到只有之前的一半。

(圖/視覺中國)
這個時代,短視頻、遊戲等視聽藝術正在逐漸取代書本的地位和作用,“閲讀”不再僅限於書本。在苜蓿人眼中,遊戲與閲讀有同等的意義:“在很多遊戲裏,閲讀是遊戲的一個環節,我最喜歡的遊戲《極樂迪斯科》就是這樣。”
一直有閲讀習慣的橙子,也覺得讀書可以被取代:“大多數人需要的其實是‘故事’,但是隻有1%的人會了解到文學的魅力。”
不過在小Y看來,雖然讀書這種形式可能會式微,但閲讀文字的過程是不能被代替的。她堅信以視覺為主導的東西沒辦法讓人展開想象,如果一個人從小到大的精神營養大都來自視覺,那麼他的思考會變少:“文字是讓人感受和想象的,如果缺乏這些,你講同樣的八卦都不如別人講得精彩。”
對於把《紅樓夢》作為推薦閲讀書目,他們的態度都相對樂觀。小Y還在讀初二的表妹很難讀得進去《紅樓夢》,小Y覺得在這個年齡段,通過引導讓學生讀經典,是很正常的邏輯。而苜蓿人覺得,不必因為《紅樓夢》晦澀就敬而遠之,或許可以挑戰一下。“如果説《紅樓夢》對高中生而言過於晦澀,那麼三角函數對高中生來説難道不晦澀嗎?”
橙子説,教育的效果經常有滯後性,這在“看懂紅樓”這件事上顯得很具體:“雖然當時學了也不一定明白,但是在未來的某些時刻,這些知識會作用於你的身上。當然《紅樓夢》不會適合所有人,這個要看緣分,能讀出喜歡,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