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入鴻蒙：浪漫、理想與“草台班子”_風聞

作者 | 阿一

來源 | 最人物

技術革命的浪潮，正前所未有地衝刷着普通人的生活堤岸。

當鴻蒙作為新的變量進入移動操作系統的格局，它帶來的不僅是一套代碼，更是一個未被充分定義的空間。在這個空間裏，既有的規則暫時懸置，傳統的路徑可以被打破。

它吸引的，是一羣在原有秩序中可能被低估、被錯配，渴望重新定義自身價值的人。

2025年6月20日，東莞松山湖畔，華為開發者大會2025啓幕，聚光燈下的開發者們恰是觀察鴻蒙生態變革的最佳窗口。他們的選擇與行動，折射出技術變革浪潮下，個體尋找支點、爭取主動權的普遍願望。

如果你來到輕倒數的辦公室，可能會看到這樣一幕：十幾平的辦公室裏，90後的創始人、00後的開發者、兼顧招聘和行政的產品設計師，工位連着工位，電腦靠着電腦。隨便一問，一個年輕人可能是中專畢業，再多問幾個，有的之前是學醫的，有的是動畫專業出身，沒有一個是計算機專業畢業的。

他們調侃自己是一羣“草台班子”。

在他們中間，你可能聽不見有什麼技術理想，但是，CEO周永麒説，這裏的所有人心裏都瞄着“大廠”，“我們的目標就是把他們全部‘幹掉’”。

“幹就完了！”是周永麒的信條，創始人的信條越清晰，大家的熱情也會越高。哪個技術難關需要攻克，有人頭都不抬應一句：哦，幹就完了！鴻蒙出了什麼新技術，大家想出好點子，“明早幹就完了”，沒幾天就能見成果。

輕倒數App的開發者們

周永麒是一個連續創業者。2022年，他31歲，旅遊電商公司虧得見底，“賣一單賠一單”，他還有房貸、還要給員工發工資。

為了維持公司運轉並節省開支，他白天去其他公司打工賺錢，晚上則硬着頭皮自學編程，搭建公司的接單系統。“我大學學農業的，前半生跟代碼八竿子打不着，純粹是為了省錢逼出來的。”

3年後的他説起這一段，身體往後仰了仰，下巴也抬得高了些，笑得有些尷尬。

2022年9月30日，他被兼職的公司裁員，徹底斷了收入，但生活沒有就此失控，人也不慌。更早些時候，他接觸到了鴻蒙系統，“是中文的”，對一個半路出家的人來説，語言是如此重要，“我之前調侃，學其他編程語言，你需要先準備一個翻譯軟件”。

“鴻蒙對我來説是絕處逢生，雖然失業了，但我心裏是有底的。”周永麒説，“幹就完了！”

周永麒

2022年的整個國慶節假期，周永麒都沒有出門，靠外賣和西紅柿炒雞蛋，把每頓飯的成本控制在10塊錢以內，沉下心來研究鴻蒙的應用開發，一個月後做出了第一款鴻蒙產品。在經歷了虧損、負債和裁員的絕境之後，他重新找到了確定性，“All in鴻蒙”。

當時有不少行業前輩不看好周永麒的選擇，他是這個世界的闖入者，連同他跨專業就業的兄弟們，而他們的優勢，恰恰在於那份未被同化的新鮮感。

鴻蒙系統中的“碰一碰”功能，是一個傳輸文件的工具。但在跨界者周永麒眼中，它藴藏着無數可能。

他將其耦合進輕倒數中，讓兩個手機可以通過碰一碰傳輸祝福卡片，“比如今天有人過生日，我就可以把我寫給他的話，‘碰’到他的手機裏，一種很有鴻蒙特色的儀式感。”

這或許就是鴻蒙生態的奇妙之處，讓這些被原有秩序判定為“外行”的人，找到了重新定義世界的語法。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快速實現商業變現。

輕倒數上線後的前3個月，用户量穩步增長，3個月後，登上鴻蒙應用市場廣告位，增長如火箭般躥升，“幾十倍的增量，非常恐怖”。每天都在誕生新的收入記錄，所有人都是興奮的，每天都在説今“天有多少多少單”。

登上鴻蒙應用市場廣告位後，“輕倒數”的會員付費數和用户數都實現了快速增長。

“中小開發者也能被看見”，在周永麒看來，這是鴻蒙與其他生態顯著不同的一點。“時間差就是中小開發者和大廠之間的護城河，誰能更快迭代，誰能在更短時間內被用户看到，誰就能贏。”他也嘗試過自費推廣，但投產比很低，“普通人根本玩不起，基本死路一條”。

在周永麒的輕倒數中，永遠有一個名為“成為鴻蒙開發者”的計時器。今天，是他成為鴻蒙開發者的第996天。站在此刻回頭看，他説：“在大家看來這可能叫‘堅持’，但對我們來説，幹就完了，不干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能跑多遠。”

闖入者的故事充滿顛覆的快意，而行業裏的“老人”們，也正在經歷一次“再出發”。

瞿章才是一個傳統互聯網人。在成為開發者之前，他已在互聯網工作多年，然而他身上不全是代碼世界的冷峻，一言一行一頓一挫，和妻女一起從遠處走來，反有一種詩詞浸潤出的沉靜與疏朗。

瞿章才

湘西九龍山的童年時光是他的底色，那裏層巒疊嶂，雲霧繚繞，“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古詩詞裏的場景對他來説，近在眼前，內化為對古詩詞之美的執着守護。

他開發的古詩詞App“西窗燭”已經到了第10個年頭。當初取這個名字，有一層含義是他希望把古詩詞這扇窗推開，讓大家都能望進來。

10年前，在應用市場上沒有一款類似的App，他有一種警覺，中國人從小到大讀過的古詩詞不應該是小眾的，他生怕大家對詩詞的美無知無覺，“如入寶山，空手而歸”。

這是他選擇這條路的終點，也是他一路追趕的支點。

如果查看西窗燭的後台數據，不難發現，一天當中的流量高峯在晚上八九點，那是父母帶孩子朗誦古詩詞的時間。這讓他心中五味雜陳。他欣慰於詩詞的傳播，卻也憂慮：那些精心設計的詩意界面和沉浸體驗，在實用主義下，正被簡化成輔助學習的工具。

他的女兒瞿湘靈13歲，她的同學們也都是西窗燭的用户，她常常帶着同學們的用户反饋回家：“有同學不認識某個字，你能不能在每行詩上標註拼音？”

瞿章才和女兒瞿湘靈

女兒瞿湘靈不是第一次提出這個意見，瞿章才也不是隻在她這裏聽到過，但他遲遲沒有做出響應。“詩詞頁面出現拼音，太破壞美感，我沒辦法接受。”“扛”了幾年後，他才在孩子們常用的“練字模式”中標註拼音，在默認頁面仍然不顯示。

這本質上就是他的樣子，爛漫詩意，近乎固執的理想主義。對他而言，技術迭代的意義不在於迎合需求，而是在複雜約束條件下，無限接近浪漫。

2019年底，華為智能穿戴生態找到瞿章才，希望可以上線智能手錶版西窗燭。這是一個瞿章才沒想過的方向。一句五言或七言詩，顯示在手錶屏幕上恰到好處。

他還給詩詞打上地理標籤，讓詩詞成為人與地之間的連接點，比如去到武漢，抬手就能看到那句“昔人已乘黃鶴去”。讓古詩詞在現代人的世界裏又進了一步，真正“活”在當代的分秒之間。

隨着AI技術的發展，西窗燭上線了AI智能體功能，把古代詩人和經典著作中的人物變成智能體。

“可以設置他的頭像、聲音、性格，用户也可以創建自己心目中的李白。100個用户就會有100個李白。”瞿章才的語氣帶着一種打破桎梏的興奮。他説起女兒瞿湘靈對他的啓發，同樣是“李白”，女兒創建的是個漫畫少年和他心裏仰天大笑出門去的“詩仙”完全兩樣。

開發鴻蒙版本的西窗燭AI智能體功能，瞿章才的團隊僅用了1個月。“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他用曹雪芹的詩形容這個過程。

鴻蒙版“西窗燭”的AI智能體功能

不久前，華南理工大學校研究生會的“詩韻華園”遊園會上，融入了這一功能，“對話”沒有遲滯感，“主持人説‘出一首關於李白的詩詞題目。’‘啪啪啪’就出來了”。指令瞬間抵達，彷彿只是喚醒了身邊一位博學的友人。

瞿章才想象着現場的畫面，智能體的聲音在現場迴盪，“人機對詩”的節奏如行雲流水，少了許多“機械等待”的割裂感。參賽者凝神思考、踴躍作答，詩詞的交流變成了充滿生機的對話。他心中那個模糊而執着的理想圖景，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當深耕的歲月終成碩果，另一顆曾迷失方向的種子，也在同一片土壤裏找到了破土而出的力量。

郭挺勁的人生如果從結果倒推，是平順的。他是大連海事大學的大三在讀生，當他的同學們剛要開始為實習、論文、答辯奔忙的時候，他的事業已小有所成，他所開發的App一日記賬已經幫他收穫人生第一桶金。

但要在21歲的年紀實現這些，意味着他要在更早的時候與同齡人分道。

小學起他就是微機課的尖子，高考志願填滿了計算機專業。然而命運開了個玩笑——他被調劑到了海洋科學專業。

但郭挺勁不是跟着命運走的人。海洋科學專業要泡在實驗室和觀測站裏，實驗結果要等、要守，他認為自己不適合。他希望自己的手指一直在動，在寫代碼，運行、試錯、改進，無論結果好壞都是即時發生的。

郭挺勁

“我從上大學一開始就決定了要幹計算機。”郭挺勁語調堅定。哪怕因專業限制進不了大廠，他也要做這一行。

從小，他就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大學是他自己選的，雖然父母希望他留在老家江西，但還是執意遠走。即使是沒能進入計算機專業，他也不後悔，“沒有過不了的坎，如果有就把它修成這個柏油路”。

前路混沌，他望見鴻蒙初開。驅動他的，不僅是對新技術的興趣，更有一份對變革的熱忱。“其他系統缺乏真正的創新和實質性建設，鴻蒙不一樣。”

他做的第一個App是“一日記賬”的前身“易記賬”，當時不是奔着開發商用軟件去的，而是為了瞭解鴻蒙系統，“記賬軟件涉及到的應用程序比較多，方便學習”，他對這件事本身充滿了興趣。

在鴻蒙開發者社區中，最被廣泛使用的日誌庫之一，就是郭挺勁在開發易記賬過程中完成的。每當有新的開發者提出自己的類似需求，就會有老開發者推薦，所獲得的點贊量也遠超平均水平。

“説明我在開發者羣體裏是被廣泛認可的。”這直接影響了郭挺勁開發商用記賬軟件“一日記賬”的進程。

和他一起開發一日記賬的另外兩個開發者，都是大學生，他們之間相距900公里。他們是在開發者社區裏被彼此吸引的。“我們都想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有相同的目標，自然就走到一起了。”

郭挺勁

2024年7月23日，一日記賬正式上線。很快，郭挺勁收到開發者朋友們的評價：流暢度可以跟系統自帶應用媲美。

獲得圈內“自己人”的認可，對一個新人來説顯得格外重要，他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參照系。這也是鴻蒙開發者社區最可貴之處——它平等、開放、共享，而造就這一切的，是社區裏的每個人。

在這裏，新的求助帖下，很快能壘起多種解決方案；剛發出的代碼片段，剛彈出就被十幾人接力優化。“拾柴的人多了，火焰自然就高。”郭挺勁對開發者社區有一種很深情感鏈接。“我看到的、我能回答的提問，我都會回答。一次性可以回兩三頁，會有上癮的感覺。”

在社區裏，有一種自發形成的高效提問機制：一個有效解答的新問題，很快會被鼓勵整理成文檔或帖子；常見疑問則有清晰的索引或精華帖沉澱。

初級開發者提出的“基礎問題”也會有詳細的“指路”，前輩開發者分享踩坑經歷，被視為有價值的經驗傳遞，而非誰的能力的短板。

總有人在提問，總有人在回答。社區和羣聊中的人數不斷攀升，郭挺勁也看到了學生開發者的多種可能性，有人自己開公司、有人進入華為工作，還有幾個人搭夥做開發。

“一開始我是覺着自己以後當個碼農，在某個軟件公司任職，但是後來發現，我的選擇越來越多，不是非得去哪個公司應聘。”

曾經是環境選擇他，現在輪到他選擇環境。這種選擇權的反轉，本身就意味着更高的發展上限。

當你觀察鴻蒙生態的視角足夠近，一種強烈的感受是，這固然是一個新事物，充滿了未知，但比起技術本身的變革，更大的變數總是發生在人身上。

趙小剛是武漢大學計算機學院軟件工程系副主任，一個教書人，黑框眼鏡的鏡片微微反着光，白襯衣扎進腰帶裏，聽人説話時身體微微前傾，聊起專業上的事，聲音很輕、一絲不苟，身上沒有任何張揚或戲劇化的稜角。

趙小剛

可正是這樣一個人，在2021年説出了一句在當時格外需要勇氣的話：“我認為，未來鴻蒙系統在性能和可靠性等方面，一定是會超過其他系統的。”

雖然在創業者爭相進場，大廠也招兵買馬的當下，這句話似乎並無不妥，但在當時卻十分有前瞻性，而他選擇成為首個開設“鴻蒙課程”的教師，也曾是一種逆風向的操作。

5年前的冬天，在東莞松山湖邊，鴻蒙和各高校的計算機專業老師有過一次懇談。“要開這門課嗎？”老師們抱着問號來，又帶着問號走。作為一門全新的學科，沒有系統和標準的教材，困難可想而知。

冷風中，趙小剛為鴻蒙推開了高校的門。“我在當時瞭解過鴻蒙的特性，認為我們的國產系統可以有好的市場表現。我不知道我會成為第一個。”

但教什麼？如何教？都沒有現成的。

從做出決定到第一節課中間只有不到2個月，他要自己先學完一遍後再把內容教給學生。所有程序代碼他都要跑通，跑不通便向華為的工程師請教，一次不行，就再試一次，教學相長，從未如此具體。

然而，真正到了講台上，學生的問題比想象中更尖鋭：鴻蒙是不是套殼安卓？

趙小剛拿出一台樣機，向學生演示鴻蒙特有的分佈式功能，很流暢。“所有操作系統都有類似的地方，鴻蒙確實有一些功能安卓做不到。”

懷疑是逐漸消退的。隨着課程的推進，學生們在幾天內上手，像搭積木一樣完成了一個功能較完善的鴻蒙應用。親眼所見其運行流暢，親手操作其交互自然，這些直接、快速的反饋，比任何解釋都更有力地瓦解了盤踞在學生心頭的疑慮。

4年過去，這樣的演示和實驗仍在重複發生，但教室裏的情形不同了。從最初只有30個學生，到如今鴻蒙課程已經覆蓋6個班的課程表，八成以上的學生都會選擇這門課，搶課的場景每學期都在上演。

趙小剛和學生們

講台之下，教師羣體的變化同樣悄然發生。今年三月，珞珈山的櫻花如期盛放，一場由趙小剛自發組織的鴻蒙師資培訓在校園裏靜默開啓。未做特別宣傳，僅僅發出通知，四五十位教師擠滿了教室。

“每次做培訓都有老面孔，更多的是新面孔。”趙小剛説。

這樣一門日新月異的學科，老師追趕起來也很不易。幾乎每位參與培訓的老師都會向趙小剛提起備課的壓力。

餘承東説：“我們用10年時間走過了別人30年、40年走過的路。”當iOS和安卓系統以年度為單位更新時，鴻蒙的迭代節奏是以月來計數的。老師們上半年編寫的PPT，下半年就不能用了。“太快了！”

所謂教書育人，也是師生一起成長。這個暑假，趙小剛要從頭學起鴻蒙系統的倉頡編程語言，又一次站回了起跑線，就像五年前那個冬天一樣，每一次歸零，都是為了播種更遠的未來，也正是往復，構成了今日的技術現實。

鴻蒙生態由無數個具體的人、具體的執念、具體的困境與突圍、以及一行行具體的代碼構築而成。

當華為開發者大會2025揭幕HarmonyOS 6新的躍遷，沒有商業勝負的喧囂，千萬行代碼在松山湖畔匯聚成星河，華為同步推出鴻蒙星光計劃——將投入總額1億元的現金和資源，支持更多校園開發者、創意人才在鴻蒙沃土探索創新，期待更多“闖入者”點亮星光。

目前，2025 HarmonyOS創新賽已正式開賽。近千萬獎金池背後，是給創意一個被看見、被驗證的機會。

技術變革的真正驅動力，不僅在於代碼的演進，更在於它能否激發更多個體，在舊有框架之外，開闢出新可能。當系統的生命力取決於能否回應最微小的個體需求，技術的邊界已然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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