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折的二十條：討債者持刀行兇送警身亡，兩姐妹自衞被判故意傷害_風聞

雞蛋bot

2025年06月24日 23:02:43

“我以前是個e人，沒有朋友會死的，這個事後很怕出門。”00後藏族女孩洛桑説，她原本對人生的想象很簡單，大學畢業後工作存錢，再去各地旅遊，過田園牧歌般生活。

美好念想止於兩年前。洛桑外婆家闖入一個來者不善的討債人央金，揚言“要讓滿屋子都弄上血”，並隨身攜帶了石頭、刀具，試圖泄憤。為保護家中老人，洛桑和姐姐德吉合力將行兇者控制住，直至警察到來。

但被戴上手銬的央金在送警途中倒地身亡，德吉兩姐妹一審被判故意傷害罪，姐姐獲刑五年，妹妹定罪免罰。司法機關認定，央金因頭部遭受鈍性外力作用致死，而兩被告人在控制被害人時，德吉“致使被害人頭部遭受鈍性外力傷害”，屬於“防衞過當”。

一審判決書並未釋明，被告人何以對被害人頭部造成鈍性外力作用。2025年6月24日，該案二審開庭，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堅持無罪辯護。

洛桑説，案發後，她經歷了休學、抑鬱，甚至想過輕生，“我是清白的，想要以死明志。”姐姐德吉比她稍大幾歲，卻待洛桑“像母親一樣”，守護、包容着妹妹。案發前，德吉在備考一所政法院校的研究生，夢想成為一名檢察官。

01

持刀討債

兩姐妹的人生轉折始於2023年9月4日的中午。

德吉吃完午飯正要上樓，院子的門鈴響了兩聲。開門後，一白衣女子挎着包，未向德吉表明身份，徑直走進飯廳。

飯廳還有德吉76歲的外婆根措和兩位老人。沒等主人家招呼，白衣女子直接面對根措坐下，並催她給頓珠打電話，讓他還錢。頓珠是根措的兒子，根措説，頓珠的債早已還清，讓女子自行聯繫。

飯廳監控顯示，白衣女子仍不依不饒，還叫囂稱：“如果不還錢，要讓滿屋子都弄上血。”

為緩解氣氛，德吉給討債女子倒了碗水。只見她將碗推開，不停用手機撥打電話，均提示無法接通。女子告訴德吉，她是頓珠遠房親戚的妻子央金。按輩分算，央金是德吉的表舅媽。

雙方債務糾紛源於2017年，頓珠曾向央金借款66萬元。頓珠作證稱，2023年，他家人已替他還清了欠款，但央金仍索要鉅額利息。“這女的覺得少了，讓她算利息，她自己也算不出來。”頓珠家屬稱，案發前，央金向頓珠討要上百萬元利息未果，多次前來家中鬧事。

但這一次的兇險程度遠超德吉家人的預料。正在根措家做客的老人公嘎事後作證稱，德吉當時對央金解釋説，她舅舅的債務已還完，“並和對方吵了幾句，對方就突然拿了個石頭砸向德吉的後腦勺。”

監控拍下了德吉被襲擊的瞬間。13時45分，央金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塊石頭，拳頭般大小，迅速朝德吉頭部砸了數下。德吉因躲閃不及，後腦勺和肩背部均被石頭擊中。

情勢危急，公嘎和另一位老人趕忙上前拉着央金。德吉趁機跑到二樓卧室，並反鎖房門。德吉妹妹洛桑正在房間休息，她目睹央金用石頭將木門砸出個大窟窿，將石頭扔進卧室，隨後跑下樓。洛桑和央金曾有交集。2022年，央金來洛桑外婆家討債，“橫衝直撞就進來，在我們家硬住三天，賴着不走。”

此時，監控中仍傳出央金的叫喊聲：“要殺了頓珠”。

洛桑深感不妙，趕忙和姐姐下樓。她見到，央金手上拿着一把刀，“感覺她可能要衝上樓。看到刀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懵了。”

監控顯示，央金折返一樓飯廳後，從挎包內拿出一把長約25cm的藏刀，在一樓客廳內被公嘎從身後抱住試圖阻攔。“我當時看到她要拿着刀往二樓去找兩名小孩，我就一直從後面抱着她。”公嘎回憶稱。

被攔住的央金遂在一樓客廳內大喊大叫，持刀揮砍電視機、櫃子泄憤。見狀，德吉兩姐妹和公嘎合力奪下央金手中的刀，由公嘎將刀藏了起來。

客廳未安監控。飯廳監控錄下，13時50分，客廳一直有央金和德吉兩姐妹爭吵的聲音，監控裏混雜着央金的嘶吼、咒罵聲，以及“咚咚”“啪啪”聲。

02

送警身亡

那幾分鐘內，客廳裏發生了什麼？

不久，警察聞訊趕至。執法記錄儀顯示，兩位警員進入客廳後，德吉、洛桑兩人呈按壓姿勢，將央金摁在地毯上。央金側面着地，大口喘氣，“還在不停説話”。

處警人員作證稱，德吉當時是左屁股着地，身體靠在央金背部，左側胳膊壓在央金的肩頸位置，而洛桑則用自己的身體壓在央金腰部及以下的位置，“（央金）動彈不得，且在大喊大叫並帶有哭聲。”

據瞭解，德吉和央金身高均約為1.7米，洛桑稍矮一些，德吉兩姐妹案發時體重均為100公斤左右。

見到警察後，德吉兩姐妹即刻停止了對央金的控制行為，轉頭向民警説明情況。一輔警稱，此時央金“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和出血情況”，遂讓她坐在藏式牀上休息。

德吉告訴警察，家裏遭到央金打砸，讓民警和她們上樓查看損壞情況。輔警則留在一樓安撫央金，此時，兩名瘦高女子—德吉家兩名親戚—進入屋內，衝向央金，雙方開始互相拉扯頭髮，後被民警制止。

警察準備將央金等涉事人員帶回派出所調查。德吉家院子監控顯示，央金被兩名警員帶離時，雙手被背拷着。

送警路上，央金倒地身亡了。

民警稱，他們在一超市門口等警車時，央金一直在説類似“殺了你們”的話。執法記錄儀顯示，央金連續喘着粗氣，頭貼在一輛車的引擎蓋上；隨後，她從引擎蓋上滑落倒地，頭部倒在一個“平面長方體欄杆”（鐵製路燈杆）處，口中發出呻吟聲。

民警看見，央金此時口吐白沫，“白沫中摻雜血絲”，當即取下央金的手銬，將她翻身放平，等待急救。

過了20分鐘左右，14時32分，救護車抵達現場。醫務人員對躺在地上的央金展開救治，進行了數分鐘的心肺復甦術，但終究沒能搶救過來。

經司法鑑定，央金頭部有多處頭皮下出血、顳肌出血、廣泛性蛛網膜下腔出血、腦室內出血、腦幹周圍小腦底部凝血，“系因頭部遭受多次、多部位鈍性外力作用導致閉合性顱腦損傷死亡，且排除系因病理性腦出血而死。”

03

防衞過當

事發兩天後，德吉兩姐妹被抓了。

2023年9月6日，德吉、洛桑被拉薩警方各行政拘留15日、10日。行拘期滿後，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轉而被刑事拘留；刑拘滿一個月時，二人被拉薩市公安局採取監視居住措施，後被取保候審。

2024年8月2日，拉薩市檢察院對德吉、洛桑被控故意傷害罪一案提起公訴。

公訴機關認為，央金上門討債，從吵鬧到用石頭毆打德吉、投擲石頭、持刀揮砍傢俱泄憤等行為，屬於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具有現實的危險性、緊迫性，德吉、洛桑壓制央金的行為具有防衞的正當性。

但檢方認定，德吉、洛桑在壓制央金時，致使後者頭部多次、多部位遭受外力傷害，而央金系因鈍性外力作用導致閉合性顱腦損傷死亡。

“（央金）整體仍在鬧事的範圍內，對現場人員的人身權利的侵犯尚屬輕微，沒有危及二被告人及其家人健康或生命的明顯危險。二被告人的行為屬於防衞過當。”起訴書稱，德吉已經報警，也有繼續周旋、安撫、等待的餘地，但被告人卻在壓制過程中致使被害人頭部多次、多部位受傷，造成其死亡的重大損害結果，“應當以故意傷害罪追究二被告人的刑事責任。”

一審期間，被告人及辯護律師均做無罪辯護。辯方認為，被告人未對討債者實施傷害行為，其行為屬於正當防衞，而追債女子的死亡系多種因素所導致的意外悲劇。

辯護人分析稱，追債女子使用了“致命性兇器”，屬於“行兇”，而非“鬧事”，被告人屬於特殊防衞。而且，本案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兩姐妹對討債者實施過傷害行為。“（被告人）姐妹僅是擔心追債女子起身後繼續實施不法侵害，在防衞目的之下對追債女子採用了‘一般性致人疼痛’的人身限制行為，而非‘故意傷害’。”辯護人稱：“對於監控視頻中出現的物體碰撞之聲。德吉姐妹已做出合理解釋，系追債女子踢踹電視櫃所產生的聲音。”

2025年1月22日，該案一審落槌。經拉薩市中級法院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以故意傷害罪判決德吉有期徒刑五年，洛桑則免於刑事處罰。

拉薩市中院認為，被害人的行為已嚴重危及被告人及在場人員的人身安全，應認定為“行兇”。針對該行為，二被告人可進行正當防衞。在二被告人奪下被害人手中刀子後，被害人的不法侵害雖然被暫時制止，但仍有繼續實施侵害的現實可能性，應認定為不法侵害仍然持續存在，但危險程度明顯減弱或下降。

“二被告人將被害人摁壓在地進行控制，面對被害人不法侵害明顯減弱的情況下，德吉對被害人頭部實施多次鈍性外力作用，造成被害人廣泛性蛛網膜下腔出血導致閉合性顱腦損傷死亡。”拉薩市中院據此認定，二被告人的行為明顯超過必要限度，且造成重大損害，屬防衞過當，“在將被害人控制後繼續對其實施鈍性外力並造成死亡的行為，構成故意傷害罪。”

對於所謂“鈍性外力並造成被害人死亡的行為”具體是什麼，辯護人稱，司法機關至今未查清，“這也是上訴的核心理由。”

一審宣判後，德吉當即被收押。隨後，二被告人提起上訴。2025年6月24日上午，該案二審在西藏高院開庭審理，當日結束庭審，將擇期宣判。

洛桑説，她期待一個無罪判決，和姐姐早日團聚，“現在我的人身是自由的，但我的心被鎖住了。”

注：為保護當事人隱私，該案被害人、被告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