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歸電影本身,我們談談《醬園弄·懸案》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1小时前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上映五天票房2.38億,對於《醬園弄·懸案》這樣一部星光熠熠的作品來説,表現有些啞火。
暑期檔更危了。更令人無法忽視的是對《醬園弄·懸案》的討論逐漸跑偏,電影本身的內容被懸置,相關輿論更像是互聯網每天都在發生的流量罵戰。
有粉絲為自家的85花撕番位,全不管什麼角色塑造。有人詰難易烊千璽演的盲人算命先生,卻壓根不在意其在電影起承轉合中的作用。還有僅僅是特別不喜歡電影裏的某個演員,“XXX演的,可以避雷了!”
花自己的電影票錢,確實人人都可以自由表達。而平台算法抓取這些極端關鍵詞形成傳播裂變,又加速着羣體情緒的渲染。明明只有一個人看了,卻有十個人在罵。最終,口碑系統也從藝術評價退化為情緒站隊的工具。
當情緒宣泄優先於平心思考,當流量批判凌駕於藝術審美,《醬園弄·懸案》的場外故事,展現了傳播鏈條中的羣體極化與流量異化。你甚至不能通過看大家的討論,來對電影內容有個大致瞭解,因為無人討論“內容”。

如今,人們似乎更願意把電影話題當成一個靶子來投射各種情緒。這個靶子可以是《醬園弄·懸案》,更可以是將來市場上的每一部電影。
如此電影危急存亡之秋,硬糖君簡直想學電影裏趙麗穎飾演的西林女士大聲疾呼了。“你説是爛片,你又有什麼證據?這分明是流量罵戰造成的沉默螺旋,逼着沒看過電影的觀眾表態。”
80年前,詹周氏殺夫案,殺的是社會意識的大變遷。80年後,電影《醬園弄·懸案》則引出的是極具市場意義的追問——如何讓電影評論迴歸電影本身?
看二手電影,享鋭評樂趣
今天的觀眾可以不親自走進電影院,通過其他人的二手消息即判斷電影的好壞。一聽別人説“避雷”,就感覺不用考慮了。一聽到“爛片”,那更是望風披靡跑沒影了。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不嘗鹹淡怎知好片爛片。傳播學認為,當某個事件引發討論時,由於信息傳播的複雜性,如媒體報道側重偏差、公眾情緒越過理性分析、自媒體誇大渲染博眼球等原因,人們的注意力可能被次要細節、個人恩怨或無關話題所吸引,導致對事件本質、關鍵問題的探討被邊緣化,如同鏡頭失焦模糊了本來想呈現的畫面。
《醬園弄·懸案》的輿論軌跡,再次證明了何為“輿論的失焦”。在相關討論裏,我們看見對流量演員的責難、對相關情節的玩梗、以及對電影“想吃什麼飯”的主觀臆測,但就是看不到電影本身內容。儘管能夠引發路人的狂歡,但卻真真實實掩蓋了電影本體,遮蔽了本體背後的表達。

關於《醬園弄·懸案》,首先需要釐清的問題甚至不是它差不差、好不好,而是為什麼大眾的注意力總被捲入流量罵戰。以前大家罵爛片,不説都是平心而論客觀公正,但至少內在邏輯自洽。而現在,浮躁的互聯網氣氛,已經讓人們熱衷於電影外部的討論,並且以之製造更多的流量話題加以利用。
電影剛點映時,就有博主出來説“沒想到是一坨”、“絕世大爛片”、“意想不到的難看”。這種信息不對等,很容易讓原本期待電影的觀眾被誤導。降低院線的心理預期還好,就怕觀眾被嚇得根本不去看了。
不排除他們真心覺得電影不好看,但更需要注意的是在自媒體時代,“説爛”更能吸引注意力。不然小紅書博主怎麼明明是在打廣告,標題卻要説“避雷”呢,説爛、避雷,才能騙人點進去。這是流量算法的陷阱還是電影的悲哀,一時間讓人感到五味雜陳。
其實,《醬園弄·懸案》剛點映時硬糖君也看過一些對電影的分析、演員的臧否、下半部劇情走向的猜測和展望。應該説,這才是正兒八經的電影評論。擺事實講道理,有分析有表達。但這畢竟沒有那麼“炸裂”和“吸睛”,沒過幾天就被説爛的論調掩蓋了。

**負面評價,除了容易跟風還可以讓人產生某種智性優越,甚至增加羣體的自我認同。**有觀眾抖機靈説楊冪那句“我懷孕了”讓他想起《小時代》,實際就是想讓大家把兩部毫不相關的電影聯繫起來,進行某種道德審判式的捆綁。實在説,楊冪的角色,絕對是《醬園弄·懸案》中很有厚度的一位,為活下去不惜獄中懷上獄警的孩子,以為自己能不顧一切求生,卻終究鬥不過荒誕的命運。
然而在互聯網政治正確體系裏,流量演員似乎揹負了原罪,嘲一嘲更健康,笑一笑更快樂。其荒誕程度,不亞於沒看卷宗就給嫌疑人定罪。
醬園弄,任人打扮的姑娘
在流量罵戰裏自得其樂的那羣人,是無法沉下心來討論具體話題的。屬於民國時流行的那種“只談主義,不談問題”。事實上,硬糖君覺得《醬園弄·懸案》本身有諸多值得討論的點,姑且不論是不是要給它“翻案”,但至少應該澄清它長什麼樣子。
電影的“懸”,一方面是案件的“懸”。詹周氏為何殺夫?動機是什麼,有沒有幫兇,為何找不到頭顱。聚焦事件本身,電影提供了諸多蛛絲馬跡的線索。鋒利的魚刀、算命瞎子的讖語、欲説還休的第三者、影影綽綽意有所指的鄰居,能夠站在本格的角度分析案件本身,已足夠精彩。

固然可以認為,詹周氏丟掉頭顱,是為了迷信,不想下輩子再和暴戾的丈夫糾纏。但更值得玩味的是,我們可以把瞎子的説法視為劇中人和導演給觀眾釋放的“煙霧彈”。並非因迷信而丟棄頭顱,而是為了掩蓋真相。這樣一想,電影的敍事手法是豐富且不懂聲色的。觀眾必須依靠自己的邏輯分析,篩選其中呈現的各類信息。
另一方面是世情的“懸”。為何一個殺夫案引發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它在民國社會的意義是什麼?**陳可辛通過媒介的反饋、社會各階層的態度、鄰里的揣度、監獄中的八卦,交織出了一幅細密的民國人情網。**探討各個人物的立場,以及他們自身與詹周氏的社會關係,也很有世情懸疑趣味。
薛至武的角色,代表傳統的大男子主義,認為詹周氏殺死當家男人是罪大惡極;張寶福則是他者視角,他幫過詹周氏也暗示對方給他更多好處,投機取巧的意味更濃;王許梅則對詹周氏從好奇到同情,有明顯的轉變過程;趙麗穎飾演的西林更多代表了媒介和精英輿論力量,她及社會各界為詹周氏的發聲,是案子審理之外的“另一場戰爭”。

《醬園弄·懸案》用人物之間的對抗和碰撞,展現了社會大變局之下人們觀念的緩慢變化。作為偽政權的警察局長,薛至武想撈一筆再走但又希望能親自把詹周氏送上“斷頭台”;王許梅以為自己等來了光明,卻不想給詹周氏唱的《十八相送》是唱給自己的;西林脱下假髮進行寫作,戴上面具遊走在紙醉金迷的社交場,鮮明的反差讓人好奇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應該説,《醬園弄·懸案》可能算不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但也絕不是路人隨口説的“爛片”。電影內容及其呈現的質感,都是近年大銀幕的上乘之作。唯一的遺憾可能就是捲入了沉默的螺旋。大V出來説爛路人跟風盲從,讓猶豫不決的大眾難以自主判斷。
電影如何突破迷霧
今天的人們,為了什麼理由走進電影院,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在短劇大行其道以及各種新娛樂形式的轟炸下,電影的確需要更強的理由才能“説服”觀眾。
我們不想説什麼“電影已死”的陳詞濫調,那沒有現實意義。在分眾審美時代的浪潮裏,精英話語和大眾幾度割裂,宏大史詩被微觀敍事所取代,人們確實越來越難以對某部作品產生普遍共鳴了。
饒是如此,《醬園弄·懸案》都可以看成是一個逆行者。既沒有選擇商業元素更強的話題,也沒有為了快消時代壓縮整部片長,更沒有為了逢迎大眾採取更討巧的類型內容手法。相反,它規規矩矩端端正正像個不懂潮流的“老古董”。
演員們在電影中的表現,帶給市場的驚喜不可謂不多。暌違銀幕已久的章子怡,再次貢獻了可圈可點的演技,詹周氏躲在櫃子後面充滿茫然和哀怨的眼神,在硬糖君這裏以後是可以在華語影史留名的片段;楊冪也在多次電影嘗試後終於有所突破,王許梅這個角色唱出了大時代下小人物的命運哀歌,讓不少觀眾唏噓不已。

趙麗穎的西林,既有時代對她的束縛,又有她對時代的超越。**不敢在他人面前露出短髮,是她的無奈妥協。但在法庭上的正義發聲,卻是凝聚人心的雷霆之音。**雷佳音的暴虐,則是一種符號化的隱喻,象徵了特殊年代國家機器對弱勢羣體的霸凌。
這些各有千秋的演繹,在《醬園弄·懸案》裏被陳可辛精心調和,完全成了一鍋富有層次的濃湯。以前我覺得笑別人吃不來細糠的博主是小布爾喬亞,現在硬糖君也想表示,請不要忽略《醬園弄·懸案》裏的細糠。
電影本身的好,可能需要深度解讀以及文化解碼,並不是特效大片和短劇反轉那種“即得模式”。片尾的預告雖短,信息量卻豐富。範偉飾演的葉伯修發現了案子的漏洞,一直沒被注意的鎖匠浮出水面,案件的審理和社會討論仍在繼續……
《醬園弄·懸案》有一些突破性的表達值得被看到,它的野心並不在於要講清楚一個民國懸案,而是要透過民國懸案去勾連時間長河兩邊的觀眾,既縱向跨越也橫向對比。在經歷了社會意識進步和審美流變之後,今天的人們如何重新解構80年前的舊案,如何對一個已經消逝的名字重新進行思考。正如英文片名《She’s Got No Name》,那個時代的無名之人在今天會接受怎樣的審視,跨越時空阻隔她會在當下擁有怎樣的生活?

同時,如何重構電影作為“公共話語”座標系的問題也亟待解決。縈繞《醬園弄·懸案》的罵戰,是舊影視邏輯與新媒體生活碰撞的必然產物。中國電影要從輿論迷霧中突圍,不僅要抵禦情緒化評分的衝擊,更需要學會擁抱有限的共鳴,讓電影迴歸電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