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婦腦死亡4個月後產子,是奇蹟還是悲劇?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昨天 22:22
中國慈善家雜誌
2025年06月26日 08:04:51

阿德里亞娜·史密斯(左)。
美國時間6月13日,佐治亞州亞特蘭大的一家醫院誕生了一個剖腹產的男孩。由於是早產,他呼吸困難,體重只有1磅13盎司(約830克),立即被送進了新生兒重症監護室。
這個孩子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Chance,意為“希望”。他的誕生是個奇蹟,也是一個巨大的爭議,因為在Chance出生前的100多天,他就已經失去了媽媽。今年2月,Chance的母親阿德里亞娜·史密斯(Adriana Smith)腦血栓發作,就醫十幾個小時後,被醫生認定為腦死亡。然而,由於當時阿德里亞娜懷有身孕, 肚子裏的胎兒已經超過六週,並仍有生命跡象,她被醫院強行維持生命體徵。
醫院這樣做,不是因為阿德里亞娜還有生還的可能,而是為了讓她身體裏的胎兒繼續發育。
她願意嗎?
整整三個多月,在阿德里亞娜住的那間沉默的病房裏,一切都圍繞着尚未出生的胎兒運轉。注射器、呼吸機、營養液,照顧着她無法回應世界的身體。醫生和護士每日監測胎兒的心跳、血氧和羊水情況。一位護士後來回憶,“每次走進病房,我都忍不住想,如果她醒來,會願意承受這一切嗎?”
如果不是腦血栓發作,今年31歲的阿德里亞娜將會成為一個幸福的媽媽。去世前,她在亞特蘭大的一家醫院從事護理工作,是一個單親媽媽,有一個7歲大的兒子。據她的母親艾普麗爾·紐柯克回憶,阿德里亞娜一直是一個樂觀、文靜但意志堅定的女孩。她喜歡簡單的生活,平時愛在家裏做飯,週末會帶兒子去附近的教堂。
再次懷孕,對阿德里亞娜來説是個意外的驚喜。雖然她並未與胎兒的父親結婚,但她開始規劃自己的新生活。在醫院輪班之餘,她忙着為兩個孩子找更穩定的住所。“她總是笑着説她要生兩個孩子,一個叫Sunshine(陽光),一個叫Chance,”紐柯克在採訪中説,“我沒想到那個名字會真的留下來。”
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改變了一切。2月18日,阿德里亞娜在家中感到劇烈頭痛,隨即前往附近醫院就診,但醫生只是簡單地給她開個藥就讓她出院了。次日清晨,阿德里亞娜的男友發現她出現呼吸困難等症狀,緊急送醫。CT掃描發現,阿德里亞娜腦部多處嚴重血栓。最終,阿德里亞娜被宣佈腦死亡。
然而,就在阿德里亞娜的母親和家人含淚準備道別時,醫生卻表示,“我們不能撤除她的生命維持設備。”
為什麼?
答案要追溯到佐治亞州的“六週墮胎禁令”和“胎兒人格”法律的相關條款。醫院解釋説,由於胎兒被賦予法律人格,具有生命權,所以儘管孕婦已腦死亡,但仍在發育的胎兒必須受到保護。
就這樣,已經腦死亡的阿德里亞娜,在生命的最後階段身體被醫療設備維持着,直到胎兒發育到能緊急剖腹產。那些日子裏,阿德里亞娜的媽媽守在病房外,以一種極度複雜的心情等待新生命的到來。
紐柯克表示,“我們不是反對孩子的出生。他是我女兒的孩子。但我們從頭到尾都沒有選擇權,法律替我們做了所有決定。”
在阿德里亞娜被宣佈腦死亡的4個月後,孩子出生,母親的呼吸機被移除,她的生命才被宣告“正式結束”。
模糊的恐懼
Chance出生後的第三天,一場特殊的生日會在亞特蘭大的公園大道浸會教堂舉行。阿德里亞娜的家人、朋友和支持者一起參加了這場聚會,為阿德里亞娜慶祝她未能度過的31歲生日。家人為她切生日蛋糕、獻花並釋放白色氣球,以“紀念她的生命”並抗議佐治亞州的墮胎禁令 。一位參與者在現場説,“這不是一個人的悲劇,而是一個制度讓人無能為力的象徵。”

6月15日,Park Avenue Baptist教堂,史密斯的支持者為腦死亡的喬治亞州孕婦阿德里亞娜·史密斯舉行了31歲生日紀念活動。Ross Williams/Georgia Recorder
不僅在亞特蘭大當地,阿德里亞娜的事件在美國全國引發了廣泛而強烈的公眾反應。社交媒體上,數百萬用户通過標籤如 #AdrianaSmith 和 #ForcedPregnancy 表達憤怒與哀悼。有用户評論道,“她的子宮擁有法律人格,她自己卻沒有。”還有人寫道,“她已經死了,仍然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這不是生命的勝利,而是文明的悲哀。”“沒有人贏得這場鬧劇。病人尊嚴、早產兒與家庭都在受苦,而全體佐治亞人都被剝奪了作為女性的權利。”
在這一事件引發全國關注之後,佐治亞州總檢察長辦公室發表了聲明,試圖澄清外界對該州墮胎法律的廣泛誤解。發言人卡拉·默裏説,根據現行《LIFE法案》(佐治亞州的六週墮胎禁令),“法律並不要求醫療專業人員在孕婦被宣告腦死亡後繼續維持生命支持”。聲明進一步強調,將一位被判定為腦死亡的病人撤除生命維持設備,並不等同於“終止妊娠”。
“撤除生命支持,並不是以終止胎兒生命為目的的行為,因此不構成違反該法律。”默裏説出了這樣的結論。
然而,這份聲明一出,公眾更加憤怒,因為這揭示了一個更加令人不安的現實:法律本身並未強制,而醫院出於對法律懲罰的恐懼,主動採取了“保守且冷漠”的操作路徑。因為醫院堅持認為,“在法律沒有明確保障前,任何選擇都可能招致訴訟”。正是這種法律的灰色地帶,讓醫院將保守操作視為唯一出路,也讓家屬被迫承擔持續治療的高昂費用與心理折磨。
“當醫生的決定被法律框架綁死,人類的尊嚴與道德判斷就淪為次要。這不是醫學,是司法化的生育控制。”美國倫理學家勞拉·赫默指出。
被控制的女性身體
阿德里亞娜去世後,更多的壞消息還在打擊着這個脆弱的家庭。包括《太陽報》在內的多家媒體報道,Chance出世後被診斷出腦積水,可能會影響其長期健康。阿德里亞娜的媽媽紐柯克對媒體表示,“他可能會失明,可能不能行走,甚至可能無法存活。”
事情發展至此,這個悲劇已經遠遠超越了一個家庭可承受的範圍。美國《大西洋月刊》刊發文章表示,這不僅是醫療與倫理的悲劇,更是一場關於“誰有權決定生命終結”的全國性爭議 。文章強調,家屬在缺乏充分溝通與決策參與的情況下,只能眼看將逝的阿德里亞娜轉變為“繃帶下的子宮”,這一過程嚴重衝擊了醫療倫理與家庭自主權。
美國女性生育權組織SisterSong“姐妹之歌”在公開信中表示,這一行為是對女性尊嚴的徹底侵犯,“在這個制度下,一個死去的女性被法律要求繼續為國家‘孕育’。她的家人、她的意願,全都被邊緣化。”
隨着事情的發酵,美國聯邦層面也開始出現回應。有議員提出一項議案,要求重新審視“胎兒人格”在墮胎法律中的地位,並推動設立“醫療例外”條款,明確腦死亡、不可逆疾病、重大家庭意願等情況下,女性身體不應再被國家控制,明確孕婦的自主權和家庭決策權。
目前,美國有十多個州都制定了“胎兒人格”相關法律。很多人希望,這次事件能夠成為推動法律修正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