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命掙得血汗錢：戰火中的以色列中國建築工人_風聞

來源： 深耕紀  作者：鄭聲​　　以色列建築業離不開中國建築工人，而這部分人，卻是這個社會中最沉默、最容易受到傷害的羣體。他們賭命掙錢，卻一樣受制於無處不在的資本規則。有的錢能拿命掙，但命，有時候不好改。

　　文 | 鄭聲

　　以伊戰爭的硝煙還未消散，平時默默無聞的一羣中國人因戰爭出現在公眾視野中——他們是在以的中國人，其中絕大部分是務工人員，而建築工人又是絕對主力。

　　以高科技立國的以色列高度依賴外籍勞工。普工可以從周邊國家招募，建築業中的木工、瓦工、鋼筋、油漆、架子、電焊、水電等工種則有一定技術含量。中國作為首屈一指的建築大國，建築業技工數量龐大，且吃苦耐勞，工價低廉，優勢無可比擬。在此背景下，以色列的建築工人以中國人為主，就不足為奇了。

　　“富貴”險中求

　　戰爭改變了勞務市場的供需關係。自四月衝突升級以來，工作風險劇增，部分外籍勞工撤離，以色列政府將基建行業時薪上調38%。網上流傳一則新聞，“四川瓦工在以色列忙瘋了月入5萬”，這位唐姓四川籍瓦工的工資單顯示，貼瓷磚單價從每平米45謝克爾（約87元）飆升至80謝克爾，週末加班費另算。他前天剛結清上月工資，摺合人民幣4.8萬。海法某中資項目經理透露：“現在招個瓦工要等兩個月，包吃住開價3萬謝克爾（約5.8萬人民幣）都難找人。“另有工友稱，“建築工人月薪有4萬元人民幣的，也有6萬、7萬元的，我有朋友甚至一天能賺1萬元”。

　　風險收益對等——投資人的信條在以色列勞務市場得到完美印證。這位四川瓦工的高薪是博命換取的，他用手機記錄了驚魂時刻——6月18日深夜，他剛離開施工的商場十分鐘，導彈就將那裏炸成廢墟。記者問及是否後悔，他指着正在澆築的泳池説：“老家幹三年不如這兒幹三月，賭命的人自然懂算法。”

　　這位四川瓦工的故事，主流報道帶有一定浪漫色彩，社交媒體上工友講述的故事，比這位四川工人的經歷要殘酷得多。社交媒體上流傳着各種未經證實的消息，典型的場景是一枚導彈落下，宿舍沒了，只剩一地狼藉——“當時沒在宿舍裏，算是撿回一條命”，一名工人事後心有餘悸地説，慶幸之餘，他們還要考慮更為現實的問題。“菜都吃完了，就剩大米和油”，另一名工人表示，他所在的工地已經停工，但不允許工人外出，更不讓隨便拍攝視頻或直播，“菜都買不到了，此時此刻地都在震動。”社交媒體上流傳的消息又加劇了他們的恐懼：“剛刷到在以色列江蘇淮安的一個小夥子，他説今天同胞被炸十幾個，不知真假。”

　　導彈在天上飛，但仍有工地在開工。在老闆眼中，外籍勞工的生命完全可以折算成或多或少謝克爾。“有導彈還要幹活”，一名工人無奈地表示，不幹就沒有工資。“全都是中國人在賣命，有誰能理解。”另一名工人則説，“天天頭上飛，習慣了。”與其説是“習慣”，不如説是極度危險下的麻木適應。

　　中國工人習慣於服從與沉默，對應的則是工地的嚴苛管理制度，“要是敢反抗，就要被辭退”，一位工友説。

　　風險無處不在

　　風險不僅是戰爭帶來的，戰爭只是把風險推到極致。中國建築工人赴以工作，自始就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風險之路。

　　以色列到底有多少中國建築工人，本身就是個迷。據中國駐以色列使館統計，目前在以色列合法註冊的中國建築工人約有 8000 人。但以色列內政部統計結果顯示，在以色列務工的中國人數量至少在 2.5 萬人以上。2002年的一則新聞估算，當時在以的中國工人就達3萬，這還是20餘年前的數據。不論真實數據是多少，有一點可以肯定，擁有完全合法務工身份的工人是少數，即中國駐以色列使館能統計的那部分人。

　　戰爭的風險誰都知道，但打工人去或留，戰爭風險並不是唯一考量，甚至不是最重要的考慮因素。

　　絕大部分建築工人選擇留下來。頂端新聞的一篇報道引用工人的話，“撤離的華人基本都是來以色列旅遊的遊客。”相比遊客的來去自由，打工人還有更多的現實考慮。

　　首先是回國成本，水漲船高的機票價格，已經超出很多打工人的承受能力。還有勞務合同問題，很多工人與勞務公司簽了一年、兩年甚至更長的勞務合同，如果中途回國，會面臨諸多不確定因素，來之不易的工作能否保留就成了問題，這讓他們無法安心回國，即便不可抗拒的戰爭就在眼前。

　　除了往來的機票費用，赴以打工，不少建築工人是投了巨資的。在賺到錢收回“成本”之前，回國對他們而言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勞務公司收取的費用多處於灰色地帶，打工人需要除了支付往來國際機票費，還要繳納服務費、招募中的交通住宿費等費用。這筆費用很大程度是開盲盒，低的數萬元，高的一二十萬，且付了錢仍有不能成功的風險。風險大小，全看勞務公司的“良心”、打工人的運氣和分辨力了。

　　《“去以色列貼瓷磚，日薪5千”? 警方提醒》，央廣網5月4日這則新聞報道了一起以色列招工騙局。袁先生在短視頻平台刷到“日薪5000元招以色列務工”的廣告，對方以“繳納報名費”“快速辦籤”為由，要求袁先生轉賬500元保證金，此外，還騙走了袁先生新辦的護照，並要求他繳納2000元報名費和12萬元辦理簽證的費用，並稱“如存款不夠公司可幫忙辦理個人信用貸款”。警方提醒，這種新型勞務詐騙正是近期多發的“證件+資金”雙陷阱模式。赴以的打工人遭遇多少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騙局，大概永遠無法統計。

　　三類打工人

　　同樣是去以色列打工，身份卻各不相同。以建築工為例，分為政府工、國企工和人力工三種。

　　所謂政府工，是依據2017年中以兩國簽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和以色列國內政部關於招募中國工人在以色列國特定行業短期工作的協議》，該招募項目由中國對外承包工程商會執行，全國有四家試點經營公司，即中國山東國際經濟技術合作公司、威海國際經濟技術合作股份有限公司、中國江蘇國際經濟技術合作集團有限公司以及江蘇中瀾境外就業服務有限公司。

　　政府工的招募相對透明的，費用也最低。除了必要的工本費、公證費等費用外，向勞務公司繳納的服務費為7000元人民幣或相當於3677.42謝克爾（NIS）的人民幣（根據以色列相關規定更新），工人只需按照兩者中價格較低者向勞務公司支付服務費。

　　政府工招募人數有限，今年5月7日發佈的2025年第01號赴以色列國建築勞務招募公告，本次啓動的是第三階段第三批次3000人的招募工作。第三階段10,000人共分三批次招募，於2022年啓動，平均每次也就3000人左右。

　　政府工把控較嚴，需經過技能測試、體檢等程序，另外也有開盲盒的過程：須經過兩次隨機篩選（搖號），一次是測試前75%比例的隨機篩選，另一次是測試後90%比例的隨機抽選。為什麼要隨機篩選？除了給打工人造成心理壓力，強化順服心態外，看不出任何理由。

　　第二類是國企工，主要是經以色列住建部批准取得C5資質可在以色列開展房屋建築業務的建築類企業，目前只有10家中國公司獲得許可在中國境內招募建築工人來以務工，這十家單位是：中國建築、中國土木、北京建工、山東高速、中鼎國際、江蘇順通、江蘇龍信、南通二建、南通達欣、南通六建。國企工的招聘，一般需要現場面試，面試合格後現場簽署合同，然後由企業去向以色列政府申請簽證手續，辦理週期一般一兩個月，具體辦理費用由於企業不同、渠道不同，從一兩萬到幾萬不等。

　　第三類人力工，以色列人力工的性質與國內的勞務派遣類似，工人與以色列人力公司簽署合同，由人力公司派駐到建築工程去工作。人力工的優勢在於，不用現場面試，不用抽籤，面試合格後籤合同，簽署合同後由人力公司為工人辦理簽證手續。由於中國工人一般不具備與以色列人力公司打交道的能力，這類招聘通常由國內勞務中介代理，以色列人力公司和國內勞務公司的收費千差萬別，低點的幾萬塊，高的一二十萬。

　　風險收益對等原則得到完美體現。政府工風險最小，費用最低，但辦理週期最長，收入也較低（低於人力工，高於國企工）；國企工保障最強，辦理週期最短，但收入最低；人力工保障最弱，費用不斐，但收入最高。

　　但是，政府工、國企工勞務招募風險較低，只是相對的。有利益就有套路。根據網友爆料，部分擁有政府工、國企工招募資質的勞務公司，同樣玩弄各種套路，如把工人招到以色列後再轉租給中國在以的私人公司、招工時須交納押金、工資遠低於承諾，等等。

　　工作中的不公正待遇

　　除了招募過程中的各種風險，中國建築工人在日常工作中也會遭受各種不公正待遇。“華人頭條”網一篇題為“以色列記者深度訪談，揭露中國勞工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文章，為我們的揭開了一些黑幕。

　　首先是工時過長且基本沒有加班費。“我們曾經一週 7 天在工地工作，但是收到和平時一樣的小時工資，沒有額外補助。有時他們用現金支付工資，不做任何解釋。”

　　按以色列法律，僱員正常工作時間之外加班的前兩個小時將獲得正常工作工資125%的加班費，之後額外的工作時間將獲得正常工資150%的加班費。如果僱員在休息日工作，僱員有權獲得正常工作時間工資150%的工資，加班的前兩小時可獲得正常工作工資175%的工資，之後額外的工作時間可獲得正常工作工資200%的工資。

　　工地上的工作沿續了國內的“傳統”，基本工時是每天11-12 小時。以色列法律承諾的額外加班費是拿不到的，根據以色列國土安全部指導方針，戰爭造成的工作日損失補償更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與工人籤陰陽合同，不給工人合同，也是常見的事。

　　扣押擔保金和護照的情況不罕見。一些公司通過預付押金的做法將員工與他們捆綁在一起。支付押金甚至在工作前就開始了。有工友説，“我按要求在我入職的第一年給公司存入了大約40,000人民幣”，並且在“我開始工作時存了大約 35,000 元人民幣”。“我以為所有人都是同樣的標準，但現在我明白以色列僱傭條款不是這樣的，公司強制我存錢，這樣我就不會逃跑。”

　　之所以要扣押金和護照，是由於工人收入遠低於預期，很多工友寧願自己出去打黑工也不願在這種條件下工作。“我寧願在沒有工作保障的情況下工作，但至少我知道我得到了我應得的薪水——它進入了我的口袋。與此同時，我正在努力讓他們歸還護照給我。我放棄了他們欠我的錢，我希望他們不要對我在中國的家人實施制裁。”一位工友説。

　　打黑工儘管收入高一點，卻沒有保險和住宿，也存在法律上的風險。

　　“在以色列，做建築工人的，都是中國人。”工友的這句話可能有點絕對，反映的卻是一個基本事實：以色列建築業離不開中國建築工人，而這部分人，卻是這個社會中最沉默、最容易受到傷害的羣體。他們賭命掙錢，卻一樣受制於無處不在的資本規則。有的錢能拿命掙，但命，有時候不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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