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高考題和教材正在摧毀語文教育（上）_風聞

近日，2025屆高中畢業生已經開始填報志願。在有關高考的各項工作塵埃落定之際，作為多年戰鬥在一線的教師，來談談語文高考題給教育人帶來的困擾。

一、對比法國高考作文題，我們的作文題到底是求真還是求假？

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認為，要實現“天下為公”的美好理想，首先必須實現“教育為公”，所以他畢生都獻給了鄉村教育和平民教育、難童教育。“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就是他畢生踐行的教育思想。

我們先來看看2025年法國哲學類高考作文題：

普通高中科（三選一）

1.論述題：技術決定論——“我們的未來是否取決於技術？”

2.論述題：真理的效力——“真理總能令人信服嗎？”

3.文本評述：約翰·羅爾斯《正義論》節選

我們來對比一下我們2025年高考語文全國一卷的作文題：

圖1:2025年語文高考作文題

沒有對比就沒有鑑別，我們的高考題表面看是開放的，實質上主題、內容和觀點都是有限制的，無非是用鄉愿的主題包裹骨子裏的媚俗；表面上是讓人寫真情實感，實質上沒有誰敢提老舍、艾青、穆旦（抗日戰士）晚年的遭遇；最重要的是表面要求考察學生的思辨性，請問考生聯想到“918事變”，能對不抵抗造成的重大影響做思辨嗎，能剖析抗戰中類似“水旱蝗湯”的人禍導致的農民的無謂犧牲嗎……

仔細審視法國的哲學高考題（考試時間4個小時），三個題目既有理工偏向的題，又有社會科學偏向的題，還有文藝類偏向的題，學生自由選擇的空間很足。而且題目題幹指向明確，可論述空間足夠大，能自然而然地就引導學生思辨問題，對於學生思想深度的考察可謂既真實又有信度、效度。

對比我們的高考作文題，我們的作文題考查的核心是什麼呢？

是會多少揣摩出題人心意的贏學花招，還是搜索枯腸堆砌浮華辭藻的能力，這種考試題能篩選出有思想、有積澱、有能力的學生嗎？我深表懷疑。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平等、自由、民主”等理念早已宣傳多年，可我們的高考題既不引導學生自由思辨深層規律，也不緊扣現實設置題幹讓學生深度思考，總是圍繞着一些情緒化的東西設置作文題。

為什麼每年高考考滿分的學生不少，但這些人裏面鮮有在思想文化領域取得成就的，不就是因為作文題考查寫作能力失真失準嗎？

下面還有2013年法國各類型的高考作文題：

圖2：法國2013年高考作文題

二、違背學習規律的背誦，正在摧殘學生學習興趣

早在20世紀30年代，英國心理學家弗雷德里克·巴特萊特就指出：“記憶不是簡單的重新激活數不勝數的、固定的、毫無生趣的、細碎的痕跡，而是一種富有想象力的重構或者構建。”

圖3-1：北京師範大學薛貴教授簡介頁面

而北京師範大學的薛貴教授團隊，通過現代科技手段早已揭示記憶過程中神經表徵的動態變化模式。2017年，該團隊首次發現了從編碼到長時記憶，記憶表徵的核心腦區會從視覺皮層轉移到頂葉皮層。也就是説，人類的學習過程只有伴隨理解形成的記憶，才是最有可能影響人的知識積累和遷移的。

那麼我們的學生，從小學甚至是幼兒園開始，背誦什麼《三字經》、古詩詞、古文名篇，在既沒有生活體驗又沒有情感共鳴、意義理解的情況下，這種背誦和考查對學生掌握漢語言這門工具，促進文化傳統的理解和傳承是不是及其低效呢？

我們來看看高中的背誦古詩文背誦篇目（見圖4），背誦篇目數量其實是很多的。另外，新高考的背誦篇目與學生用的教材對不上：新教材中的《蘭亭集序》要求背誦，而高考背誦篇目中沒有；背誦篇目中的《報任安書》《禮運（節選）》《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蘇幕遮（燎沉香）》《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青玉案·元夕》《賀新郎（國脈微如縷）》等6篇，當前課本上又沒有原文。

圖4：古詩文背誦篇目

總之，根據2020年修訂的《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結合古代文學作品考查學生的語文“學科核心素養”，無論考查“語言建構與運用”“思維發展與提升”“審美鑑賞與創造”還是“文化傳承與理解”，我們當前的古詩文默寫題都是很失敗的。

為了避免保守的犬儒槓精辯經，我們來看看徹底摒棄背誦默寫，但是深度考查語文學科核心素養的三個考試題：

1．蘇軾與好友張懷民夜遊承天寺，請問他們不可能看到什麼景象（      ）

A 小齋幽敞明朱曦                         B 提燈的螢火蟲

C 在松針稀疏處閃爍的小鎮燈火      D慈烏夜啼

2．羅董事長的三位朋友分別在今天過七十大壽、喬遷新居、分店開張。如果你是董事長的秘書，下面三副對聯該如何送才恰當（       ）

(甲)大啓而宇，長髮其祥 (乙)交以道接以禮，近者悦遠者來 (丙)室有芝蘭春自永，人如松柏歲長新

A  甲送喬遷新居者，乙送分店開張者，丙送過七十大壽者

B  甲送分店開張者，乙送喬遷新居者，丙送過七十大壽者

C  甲送過七十大壽者，乙送喬遷新居者，丙送分店開張者

D  甲送過七十大壽者，乙送分店開張者，丙送喬遷新居者

學生在12年的學習中，經常被作為記憶容器，不斷地要求他們背誦與生活毫無聯繫的材料，學生怎麼會不厭學、恨學直至厭世，畢竟他們比古人要學的知識種類要多很多。

我在上廁所時，好幾次聽見學生罵老師甚至屈原、司馬遷等文人。老師和古代文化名人這鍋背得冤枉，明明是中高考題的導向有問題，考試題型陳舊低效導致必須大量訓練導致學生負擔過重，結果卻是一線教師被教育管理者和學生雙向指責。

三、違背記憶規律的閲讀題，導致考試成績偏差

人在考場上考試時，無論是看文章還是其他科目考試題，視覺感知的信息以及你正在思考的內容，都是暫時存儲在工作記憶（working memory）中。

其實位於大腦的前額皮質的工作記憶區單位時間內容量很有限，早期的研究認為其容量為7個有意義的組塊（喬治·米勒，1956年，《神奇的數字 7+/-2；我們信息加工能力的侷限》)，而最新的研究得出結論為4個組塊（Cowan，2001）。

圖5：納爾遜·考恩對工作記憶的研究實驗室

我們在考試過程中，往往需要從長期記憶中提取組塊放入到工作記憶，然後利用這些組塊來處理問題。語文考試中如果我們閲讀的材料越長，那麼答題時工作記憶的精度就越差。

因為在限時做閲讀題時，需要不斷地回到原文中區核對信息，所以腦子的清醒程度、耐心和對內容熟悉與否直接影響成績，可惜這個成績與語文核心素養關係並不緊密。

我的學生中讀書種類越多越喜歡思考的，大多在考試中成績都不怎麼樣。若干年前的韓寒，就是語文試題測試語文核心素養測不準的典型例證。

美國教育家布魯納説：“在讀、聽、講三者之中，最容易令人疲倦欲睡的是讀，其次使人容易感到睏乏的是聽，唯有在寫和説的時候不感到睏倦。”所以將高考試卷中將讀和寫合理穿插搭配，是設計題型時需要重點考慮的問題。

筆者曾經比對過70多年的高考語文試題，發現閲讀題型的閲讀材料越來越長，與後面的試題的間隔逐年變遠，明顯違揹人類心理智能測試規律。

2025年的高考語文試題，閲讀題Ⅰ閲讀材料字數為1669字，閲讀題Ⅱ閲讀材料字數2293字（除去括號內內容）。

在所有考試科目中，學生最不喜歡做語文試題；而在所有語文試題中，他們最不喜歡做簡答題；在每次考試所給的答案中，學生對閲讀題答案經常有質疑。

這些學校裏每天都在上演的事情，做高考頂層設計的沒有人去思考正常不正常，但是在華師一、省實驗等名高，偶爾會有學生攻擊語文試題出題者是精神病，語文水平奇臭無比，作為家長我們是見識過的。

作為一個喜歡做研究的老頭子，我斗膽把這些問題揭示出來，希望有一天高考制卷組的專家們知曉，並能夠反思這些年來語文制卷指導思想到底對不對。我也很清楚，這種研究真問題不玩名詞創新的花招的文章，在體制內的正規渠道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增加學生學習負擔，把學生推進題海痛不欲生的，到底是不是我們這羣一線的教師，這是一個重大問題！

為了救救可憐的孩子們，所以我花了很多年去寫《中下學生大語文能力提升通道》這本書，欲圖幫助學生在趣味閲讀中有效提升語文核心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