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救了孩子命,卻可能毀了我”:褪黑素陰影下的英國家長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1小时前
譯言
2025年07月04日 07:04:35
絕望的父親們在停車場碰頭,交換小包裝;筋疲力盡的父母偷偷把它摻進孩子的飲料;苦等數月處方無果的家庭只能上網或出國購買。這一切,都是為了褪黑素——一種幫助孩子入睡的激素,但這值得冒險嗎?
“第一次給他吃軟糖,我嚇壞了,‘天啊,我是不是害死他了?’”珍回憶給六歲兒子大衞服用褪黑素的情景。軟糖來自一位兒科醫生朋友,她也在給自己孩子用。

“那場景有點滑稽。她有半罐軟糖,她丈夫和我丈夫在一個環島附近的停車場碰頭交接,活像見不得人的黑市交易。”珍的語氣輕鬆,但事實上,她和丈夫當時已因長期缺覺瀕臨崩潰。“那東西珍貴得像黃金。”
01
在英國,褪黑素是處方藥,副作用包括次日嗜睡、噁心等,通常只開給確診自閉症或多動症(ADHD)的兒童,且需兒科專家排除其他病因。
而在監管寬鬆的美國,超市甚至亞馬遜都能買到兒童版褪黑素軟糖,形狀可愛如小熊,近五分之一的美國兒童在使用它。面對英國嚴格的限制,許多父母轉向網絡購買,缺乏醫療監督。
珍告訴我,大衞從不睡覺。即使新生兒時期也異常清醒。別的寶寶吃了睡,他吃了就醒,且極難安撫。“人們總説,等他開始上託兒所就好了,上幼兒園就好了,但從未改善。我們壓根沒有屬於自己的夜晚,有時得熬到11點甚至午夜才能把他弄上牀。”

大衞還會爆發嚴重情緒崩潰,儘管嘗試了平靜的睡前程序,一切徒勞,整個家庭瀕臨崩潰。珍疲憊不堪,被迫完全停止了工作。
隨着大衞長大,父母開始懷疑他有神經多樣性特徵。他18個月就能數到20,能拼30片拼圖。最近,一位教育心理學家確認他天賦異稟到足以顯著影響其生活,而他的自閉症評估已在等候名單上排了兩年。
五歲時,他們在歐洲國家求醫,大衞竟對醫生説:“我覺得我的松果體壞了。”醫生開了褪黑素,生活一夜改善。若當時在英國,他們幾乎肯定還在苦等。
松果體連接身體各處,幫助同步體內所有細胞,維持我們的生物鐘。雖然每個細胞都有自己的小鐘表,但它們不同步,需要被“綁”在一起,褪黑素是主要信使之一。”
如此看來,大衞稱自己松果體“壞了”相當敏鋭。某些兒童羣體,如自閉症和ADHD兒童,睡眠質量遠差於典型發育兒童,這類患兒比例高達70-80%。
02
和珍一樣,夏洛特在孩子成長的大部分時間裏忍受着“無盡的夜晚”,她形容為“難以承受”。她的女兒艾迪現年10歲,在校是模範生,在家卻變得暴躁,情緒相當不穩定。“她會躺在牀上不停扭動,身體抽搐,就是睡不着。她用頭撞牆直到流血,甚至爬上屋頂威脅要跳樓。” 夏洛特認為艾迪的情緒波動與睡眠直接相關,無法入睡是導致她感覺壓力巨大、高度敏感的主要原因。
夏洛特從當醫生的嫂子處得到褪黑素給艾迪試用,效果驚人:8點入睡,情緒顯著改善。她開始網購褪黑素,但去年藥源中斷,艾迪狀況急轉直下:“她試圖衝向一輛疾馳的卡車,説大家都恨她。接着她開始拿刀抵住脖子,我不知所措。”

夏洛特抱着女兒緊急求醫,評估結果是自閉症。然而,當夏洛特向心理健康服務人員提及可能使用了網購褪黑素時,對方警告:“若屬實,我必須向社服機構舉報你。”夏洛特嚇壞了。
睡眠專家格林格拉斯教授對“舉報威脅”表示震驚。他解釋,一些自閉症兒童缺乏幫助將體內色氨酸轉化為褪黑素的基因。所以檢測尿液褪黑素水平,會發現他們分泌量確實較少。至於ADHD兒童,他們確實分泌褪黑素,但會延遲到凌晨兩點才分泌。
如果孩子的睡眠得到專業人士管理,父母離婚、失業、車禍或發生意外的風險會降低。但這不意味着所有孩子都必須用藥,格林格拉斯強調,行為睡眠項目可以帶來轉變,即使在最嚴重病例中。
“許多(兒科)社區服務已不堪重負,等候名單長得嚇人。他們沒有心理醫生資源,開褪黑素的處方比做行為治療快,但這不正確。”沒有專業支持,絕望的父母只能鋌而走險。
03
網購褪黑素風險巨大。在美國,兒童因褪黑素住院案例激增——2012至2021年間,毒物控制中心接到的兒童誤食褪黑素報告飆升530%——自2015年以來報告了7例死亡,包括年僅兩個月的嬰兒。
格林格拉斯指出,美國監管缺失導致同一瓶軟糖中各粒劑量都可能不一致。去年一項研究發現,某些產品含有高達50毫克的褪黑素——而兒科推薦起始劑量僅為0.5-1毫克格林格拉斯強調:“我們幾乎不瞭解褪黑素的長期影響,兩年數據支持其安全性,但五年呢?未知。”

夏洛特理解風險,也心懷愧疚,但別無選擇:“我認為它最終拯救了艾迪的生命,也拯救了我們的家庭。”儘管艾迪現已確診自閉症,且夏洛特發現網購褪黑素越來越難,但社服機構轉介的威脅讓她現在不敢找兒科醫生尋求正式處方。“前幾天我們有個醫院預約,被問到是否服用任何藥物?我説沒有。艾迪看着我,我只是搖了搖頭。”
睡眠指導師戴維斯指出,行為干預配合有限藥物支持才是理想方案,但能否獲得幫助如同“郵編抽籤”,全憑運氣。格林格拉斯教授坦言診斷過程過於冗長:“我們花太多時間診斷,太少時間管理。”
戴維斯認為每個地區都應配備行為支持服務,在此基礎上,如果家庭醫生能開褪黑素處方,她會感到安心。她説:“理想狀態是行為支持與褪黑素同步進行,嘗試在持續行為支持下逐漸減藥,以獲得長期解決方案。”
歸根結底,這是服務體系崩潰的問題,是絕望的父母和孩子長期睡眠不足卻孤立無援的困境。